初生篇(陸)
湛空有心解釋,但是顏無憂不聽。
顏無憂笑容燦爛,手拿扇子抵著下巴,道,“聽聞?wù)靠招智皫兹罩魏昧顺悄闲旒抑髂傅母雇?,徐家此次定是萬分感謝湛空兄的……湛空兄,年底徐家長子滿月宴,你可不能缺席啊!”
“是徐先生讓無憂兄前來勸說?”
湛空一語道破顏無憂的心思,后者抿著雙唇,不無尷尬的笑了笑,不敢再多言。
顏無憂一向敬重徐先生,這次定是受他所托,前來勸說湛空赴宴。
湛空與顏無憂私交不錯,但這種事,顏無憂一般不會讓湛空為難。
“煩請顏公子轉(zhuǎn)告徐先生,令郎滿月宴,我家掌柜會出席?!?p> 說話的人是木淺歆,湛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反駁。
“如是,在下便先行告辭了。”
顏無憂逃一般離開,似是害怕湛空會反悔。
大堂再次安靜下來,木淺歆勾唇淺笑,目光落在窗邊,沐浴在陽光中的白衣少年俊美而又干凈。
“去吧,他們敬你,你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p> 湛空在那淺笑中緩緩斂眉,垂首道。
“好?!?p> ——
在人族,新生嬰兒滿月之時,其家人會為其大辦宴席,意在慶祝此子平安度過夭折期。
記憶中,她好似也參加過這種宴席,只是那個時候,她還不是孑然一身。
“魔主奶奶……我還以為您不來了呢!”
“怎么會!上君那老不死的封了三界鏡,本座一腳就給他踹碎了,反正本座不修,讓他自己看著辦吧!”
“魔主奶奶威武!”
“那是自然!”
一旁瑟瑟發(fā)抖的凌越上神:“……”
曾經(jīng),也有一個美麗的女子,懷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嬰兒,與自己心愛的夫君一起,在殿門前駐足守望,可如今,都不在了……
“木姑娘……木姑娘,該出發(fā)了?!?p> 木淺歆回神,看著眼前少年清雋的容顏,緩緩勾起了一邊的唇角。
“走吧。”
二人相繼離開,阿木看店。
那年滿月宴之后,仙魔兩界徹底鬧翻,弄寒在仙界的處境越發(fā)艱難,即使凌越愛她如命……
在弄寒去世后的很多年里,她都沒有勇氣去探聽凌越父子的消息。
再之后,凌越瘋了……
木淺歆單手拎著雕花的木盒,美眸輕轉(zhuǎn),掩下眼底的哀傷。
“掌柜,你說奴家該給那孩子準(zhǔn)備什么禮物呢?”
“不必,我已備下?!闭靠盏?。
二人并肩走在繁華的街道上,女子紅衣耀眼,男子白衣出塵,似極了一對璧人。
木淺歆歪頭笑道:“掌柜備下的是掌柜的那一份,奴家的那一份,自然是要自己來備的。”
這還是湛空第一次參加宴席,往常他是不會應(yīng)允的。更何況,他送出的禮,代表的是水行澗,而非他個人。他湛空帶人參加宴席,斷沒有送兩份禮的道理。
只是這話,他無法對女子說出。
二人趕在午時前到達徐府。
當(dāng)看到林雅清一身紫色羅裙,懷抱嬰孩站在徐府門口時,木淺歆不禁恍惚片刻。
她似乎看到了另外一個同樣一襲紫衫的女子,站在殿門前,滿目期許地眺望著遠方。似乎只要她再向前走一步,女子便會滿目歡喜地?fù)涞剿龖牙锵蛩鰦伞?p> “魔主奶奶,您可算來了!我還以為您不來了呢!”
怎會不來?那是本座最后一次與你相見,怎會呢?
上君那老不死的東西,給魔界遞了請?zhí)瑓s封了三界鏡。她為了上界,不得不用魔元將三界鏡完全擊碎,致使那以后的百年內(nèi),她連幻化人形都做不到!
片刻失神后,木淺歆上前一步,將手中的木盒舉至身前,淡笑道。
“恭喜徐大人喜得貴子,此乃我家掌柜小小心意,還望笑納?!?p> “不敢!貴掌柜賞光前來,已是徐某人三生有幸,不敢妄談笑納。”
徐先生笑容滿面地叫下人接下木淺歆手中的木盒,而后拱手向兩人行禮致謝。
二人亦回禮。
這時,林雅清抱著孩子走過來,看著木淺歆的目光竟是滿含歉意。
“木姑娘,之前是我失言,沖撞了姑娘,還請姑娘見諒?!?p> “無妨。”
木淺歆笑著回道。
她知道,當(dāng)時的林雅清只是出于一種母親的本能。
保護孩子,是母親的本能。
二人被讓進府。
宴席開始。
高朋滿座,賓主盡歡。
湛空等人被安排在了主桌。顏無憂看到他們時,愣是驚的一口酒卡在喉嚨里,半天沒喘上氣來。
見鬼的!湛空居然真的來了!
桌上的菜肴精致美味,木淺歆卻沒吃多少,她的目光頻頻落在徐夫人懷中的嬰兒身上,心下有些擔(dān)心。
這個孩子即使度過了夭折期,日后亦病魔纏身,一生多舛。
“掌柜,之前你說,有法子幫那個孩子……”
木淺歆側(cè)首,小聲的向湛空詢問。湛空抬眸看她,勾唇笑了笑,眸中劃過一絲柔軟。
真的是,很善良的一個魔啊。
湛空假裝沒有看到女子眼中的驚艷,拂袖起身,對著徐氏夫婦遙遙拱手道。
“徐先生,徐夫人,在下還有一份禮物要送于令郎,請奉之?!?p> 聞言,滿座嘩然,顏無憂又被嗆了個半死,咳得面紅耳赤。
徐氏夫婦驚慌起身,又驚又喜。
湛空請徐夫人將孩子抱給木淺歆。木淺歆看著被安置在襁褓中,眉眼低垂的嬰兒,猛的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抬頭看向湛空,目光中露出少有的迷茫和無措。
無法想象,素來以殘暴冷血聞于世的魔主大人,在面對一個初生嬰兒時,竟會露出這般神情。
“抱著吧,你不是說想送他一份禮物嗎?那就送他一份平安吧。”
湛空淡淡地笑道,轉(zhuǎn)頭向徐先生要了一壺?zé)崴?p> 聽到湛空的話,木淺歆這才伸手抱緊懷里的孩子。
好小……好軟……
木淺歆身體僵硬,任由小孩軟軟地躺在臂彎里。
徐夫人見此,不禁啞然失笑,主動上前指導(dǎo)她的姿勢。
這并不是木淺歆第一次抱孩子,但她依舊表現(xiàn)得手足無措。
嬰兒乖巧地偎在木淺歆胸前,眉眼低垂,神色懨懨的模樣,木淺歆看得一陣揪心。
這時,徐先生已命人拿來了熱水,湛空接來泡了一碗茶,親自蹲下身子,拿起玉匙將茶水喂進孩子口中。
眾賓客都停下手中的動作,翹首看著這邊。
在場之人都知道,自水行澗拿出的茶,絕非凡品,更別說是掌柜親手所贈。
“此茶名曰‘初生’,幼子出生,大善。愿他日后無病無災(zāi),一生平安?!?p> “多謝掌柜,多謝木姑娘!”
徐氏夫婦連聲道謝。
一碗茶見了底,湛空將碗遞給下人,卻并未起身。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探向嬰兒軟軟地小臉,笑道。
“徐小公子,莫睡了,你爹娘在等你呢!”
湛空逗弄小孩的一句話并未引起太大的波動,嬰兒依舊低垂著眉眼,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但是這個孩子命途多舛的一世,便從此開始被改變。
少年目露溫柔,眉眼含笑,修長的手指不住逗弄著女子懷里的嬰孩。忽然,似是心有靈犀,女子垂眸看向少年,少年亦抬眸看過來,唇角勾起,淺淺一笑。
那一刻,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
徐府赴宴之后,湛空和木淺歆悠然走在回水行澗的路上。
夕陽西斜,薄暮正好,兩人腳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像是沒有盡頭一般。
木淺歆雙手負(fù)在身后,有些不自在地側(cè)身看向一邊的少年,道。
“說好的奴家自己送,掌柜怎的……”
“應(yīng)該的。”
湛空并未看她,專心走自己的路。
“你既入我水行澗,便無須為此般瑣事憂心?!?p> 頓了頓,又道。
“看得出來嗎?徐府門外那塊匾額,乃是徐夫人所提?!?p> “嗯。徐夫人吶,真乃世間女子之典范,性行剛烈,半分不輸男兒?!?p> “你也可以?!?p> 湛空道。
“日后不必以奴家自稱……本不是那卑賤之人,又何必自踐?”
良久,只聞女子眉眼彎彎地笑道。
“是,淺歆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