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十年來第一次舉行的大集會,節(jié)奏依然是迅速而高效的。
胡邦河在凌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聽門外馬匹毛驢的喧囂聲,還有很多人相互告別的對話。
在昨天的總會上,他的一番話最后的效果是讓自己一整晚激動得睡不著覺,翻來覆去地想別人會怎樣認同,又會提出哪些反對的觀點。
無疑,在當時場面下,代表們從震驚的儀態(tài)中擺脫出來,無一例外地對他的講話表示贊同,連海偉也贊不絕口,可胡邦河沒有瞧見誰要迫不及待地想和他商討這件事情。
這群山里人的目光還是太短淺了!胡邦河心里誹謗道。
他索性也不繼續(xù)躺下去,反正現(xiàn)在在藥膳堂的工作裴邵虎已經(jīng)替他辭掉了,他正式成為山寨為數(shù)不多游手好閑的人,反正有的是時間睡,他更愿意起來搏一搏最后的機會,看能不能找到一位知音。
抬來小木凳,胡邦河坐在自己的房門前,他沒有獨立的小院子,對山寨的人們來說,不是鋪路的地方就可以種東西,只是種多少也沒法彌補糧食的缺漏,侯寶運認為山寨要走的第一步反而是把山下的產(chǎn)業(yè)搞活,只有這樣才能填飽肚子,才能練武。
山上的人再強,可又能拉出來多少人馬直接和山下對抗?都是糧食在其中掣肘,卡護族軍的脖子。
這是出寨的必經(jīng)之路,一些眼熟的代表們拖著大包小包,牽著牲畜,從胡邦河門口經(jīng)過。
胡邦河的人顯然比他的想法更為出名,每一位代表們都遠遠地和他招手揮別,雖然只穿著睡覺用的短褂,但是這種熱情竟讓他感到溫暖。
太陽從東面的群山之間升起,人早就已經(jīng)走完了,胡邦河還呆呆地坐在門前,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任何知音伯樂的想法,只是想好好地曬曬太陽,等著什么時候能夠帶隊下山。
倏然之間,一只冰涼的手拍在他的肩頭,隔著薄薄的短褂,他依然能感受到這種發(fā)自身體的虛寒所引起的冰涼透骨。
“侯先生,您也注意點身體吧”,胡邦河對侯寶運很尊敬,這是隊伍里唯一的文士,也是山寨里一頂一的文豪。
“主公一個人坐在這兒想什么呢?”,侯寶運也抬來一根木凳,坐在胡邦河身邊,面朝著初升的朝陽,微瞇著眼。
胡邦河慵懶地回道:“曬曬太陽,待會練習功法,能混一天是一天……”
這種話只能在侯寶運面前開玩笑,被裴邵虎這些武人聽見了,連脾氣最好的張大海也要板著臉勸告。
侯寶運沒來由的問了一句:“主公應該很失望吧?”
“失望……有什么好失望的”,胡邦河知道侯寶運指的是昨晚總會上的事,這山寨仿佛什么都瞞不住他,誰都能和他打成一片,胡邦河認為這就是“商賈”自帶的親和力。
侯寶運拿出一本數(shù)算書,指著封面對胡邦河說道:“主公覺著這本書難嗎?”
“這有什么難的,那些孩子你不用交他們長大了其實也能學會?!?p> 侯寶運開始翻閱起來:“這些都是從山下的學堂里買來的書,在這個世界,能學習這些的都是大戶人家的孩子;我還聽那些代表說,妖神手下的教會還能規(guī)定每個地方什么時候不能學,能學多少,誰敢偷偷學那就是惹禍上身?!?p> 胡邦河詫異地問道:“這是為什么……這也不是武道功法。”
“會的越多,他們就會知道什么叫做自由,明白能力能夠帶來什么,記錄種族所遭遇的一切,思考災禍因何而來。”
侯寶運又把書慢慢地放回背著的布袋里,說道:“可在此之前,我現(xiàn)在必須讓他們一點點明白這些東西內(nèi)在的意義,要讓他們改變必須先讓他們知道;沒有人會吝嗇對豪言壯語的否決,你我皆是如此?!?p> 胡邦河似乎明白了什么,山里人的謹慎帶給了他們生存的機會,現(xiàn)在,胡邦河必須證明給他們看,再不濟必須做出行為,告訴所有人這行得通,他們的戰(zhàn)場絕不僅限于這茫茫林海里。
他突然問侯寶運:“侯先生,我很好奇作為‘商賈’,你和邵虎他們有什么不同。”
“可能能力不一樣吧,我比較會說話”,侯寶運指著自己的嘴巴,哈哈笑了起來。
人來人往,新一天的山寨又開始運轉(zhuǎn)起來,他們送走了客人,冬日殘留的枯葉敗落,而新春長出的嫩葉發(fā)芽。
胡邦河思考著“會說話”也算特點,他感嘆侯先生又在賣關(guān)子。
只見走遠的侯寶運背對著他說道:“主公,今天好好睡一覺吧……”
那聲音悠長有力,胡邦河神志恍惚,困意襲來,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床前,像沙漠里饑渴的人找到了水一樣,重重地撲了上去。
……………………
胡邦河醒來的時候,全身的細胞都感到痛快,原來這就是侯先生的特別之處,這種強制性的催眠術(shù)可真是管用!
雙手撐起,胡邦河從床上坐了起來,呆住,房間里的桌子旁已經(jīng)有人坐下了。
胡邦河心怦怦跳,嘴上冷靜地語氣質(zhì)問來人:“閣下不請自來不是不合適吧?”
他瘋狂地猜測,該不會是山寨被妖神的教會攻破了吧,自從裴邵虎告訴他關(guān)于紅眼怪的事情之后,胡邦河已經(jīng)堅定地站在山寨一方了。
來人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子,扎著兩條發(fā)辮,搭在肩上,一雙柳葉眉說不出的青春靈動,卻帶著濃郁的憂愁,小嘴像是櫻桃一樣,鮮艷光潤,即使穿著樸素發(fā)白的衣裳,胡邦河也不由得感嘆這是和當下的時節(jié)最好的搭配。
不過,對于生命的渴求遠大于他對于美好的欣賞,或者他認為最美好的就是生命,自己的生命。
女子操著乖巧的聲音朝門外喊道:“師傅,裴師傅,胡隊長醒了?!?p> “師傅?”,胡邦河見裴邵虎光著膀子進門來,“邵虎,這是怎么回事?”
裴邵虎拿起胡邦河的毛巾開始擦拭上身,對胡邦河回答道:“少爺,這是索云飛的妹妹索云依,我剛收的徒弟,我準備讓她也進到咱們狩獵隊來。”
索云依,也就是桌旁的女子,很懂事的行了禮:“胡隊長好,小女子給隊長請安?!?p> 裴邵虎連忙制止她,解釋道:“我們隊伍和山寨其他的隊伍一樣,不講究這些東西,別看師傅我是從山下來的,其實也是粗人一個,以后不要擔驚受怕,誰欺負你就給我們說,也用不著太在意隊長,畢竟他也大不了你幾歲。”
“不過,他要是欺負你,你只管給我和大海兄弟倆說,我們有的是辦法處置他”,這句話是裴邵虎沖著胡邦河說的。
索云依雖然感到心里一陣輕松,但也對這個新的狩獵隊好奇起來,原本聽說隊長是山下來的富家少爺,落難逃亡至此,現(xiàn)在看來卻呆呆傻傻,還被手下的人吐槽訓斥了一番。
胡邦河盯著索云依,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被裴邵虎叫下去休息,臨走時對方還脆嬌嬌地朝自己告辭。
待徒弟走后,裴邵虎才問起胡邦河:“主公昨晚沒歇息好嗎,我來的時候叫都叫不醒。”
胡邦河悄悄地讓裴邵虎附耳過來,對他說道:“侯先生會催眠術(shù),一句話讓我從早上睡到現(xiàn)在呢。”
“催眠術(shù)?”,裴邵虎哭笑不得,“主公把寶運先生看得太狹隘了,人家哪里是什么催眠術(shù),這是‘商賈’一脈的神通之一‘一言九鼎’,寶運先生現(xiàn)在也只是回到最初的境界重新修習,所以沒告訴你。”
“修習?我可沒看見寶運先生什么時候修習,難道‘武士’和‘商賈’的修習方法有這么大?”
裴邵虎穿好上衣,拿起斗笠系在身后,“‘商賈’修心,他們不像武者需要打熬身體,他們更注重外在的世俗世界,我知道的也就這么多,畢竟我們前世也不是一方世界的。”
胡邦河大感神奇,開始幻想起以后還能有什么更厲害的角色出現(xiàn)。
裴邵虎打斷他的幻想:“不同的修習途徑都是為了打破枷鎖,問鼎至高,無高低之分,天時地利人和,每一項細微的變化都可能讓一個默默無聞的修習途徑讓眾人趨之若鶩,也有可能讓一條無數(shù)人已經(jīng)走過的陽關(guān)大道再度蒙塵?!?p> 門外,張大海和張二海已經(jīng)到了,他們一身練武的勁裝,胡邦河不得不明白,今天不好好練武是過不去了。
沒有抱怨,沒有任何的討價還價,他已經(jīng)看慣了這些武人強硬的手段,能夠堵住他們嘮叨的嘴的,從來不是無用的哭,而是自己能把《平陽功》的基礎功法打得勢如猛虎。
到了校場,索云依早已穿好一聲素白如梨花的勁裝,自覺地操練起來,香汗淋漓,長劍在手中舞得風輕云淡,像優(yōu)美的藝術(shù)舞一樣。
“劍法!邵虎你還會這個,我什么時候也能學?”,不光胡邦河看呆了,劍若游龍的氣勢引得在場眾人的圍觀。
噔噔蹬,銅鑼敲響的聲音傳來,傳令的士兵跑到校場的高臺上,對著固定的金屬大喇叭喊道:“五巖府至未羊府一線戰(zhàn)事告終,三隊巡邏隊、運輸隊以及有外務的狩獵隊各部人員今晚結(jié)束晚飯后到相應位置集合,現(xiàn)在各部大小頭領(lǐng)到議事堂集合。”
狩獵隊副隊長彭舉也在校場上,他朝裴邵虎招了招手,指著議事堂那個方向。
胡邦河問道:“那今天還練不練?”
裴邵虎匆匆地走了,剩下一個背影:“二海留下來,陪你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