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天地間失去最后的光澤,淡淡的光暈映襯著遠山。
康混頭瘸著腿從棚屋出來的時候,看見康四爺正蹲在一棵歪脖子樹旁。
“四爺,你在哪兒干啥呢?”,康混頭繞道康四爺?shù)拿媲?,這位百歲的老人張大著嘴巴,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康四爺指著腦門上的標記說:“我得了紅眼病,我要死了?!?p> 康混頭渾身一顫,估計是這幾天的變故,讓老太爺?shù)木皴e亂。
他急忙安慰道:“四爺,您別瞎說,等外面仗打完了,咱們就回家?!?p> 康四爺朝后退了兩步,指著他,渾渾噩噩地說:“混頭,你會變成紅眼瘋子,你們都會變成紅眼瘋子的?!?p> 康混頭一把拉住他,說:“您消停會兒吧,讓官兵發(fā)現(xiàn)了,我被打了不要緊,你這身子骨受不住啊。”
康四爺掙脫他的手,玩命似的朝營區(qū)大門跑去,他恐慌地大叫:“我記起來了,是紅眼瘋子殺了我爹娘,我的鄉(xiāng)親們都是怪物?!?p> 看著康四爺漸行漸遠的身影,他也擺弄著瘸腿追去。
跑到一個拐角,只見從屋頂飛出一劍,康四爺?shù)纳碛盎蝿右幌?,便直挺挺的倒在地上?p> 屋頂,宋祭祀四下張望,暗紅色的晚霞散發(fā)著荒誕的氣息,他單腿站在屋檐上,眼里滿是血絲。
康混頭捂著厚厚的嘴唇,不敢讓自己發(fā)出一絲聲音,爬回了居住的棚屋。
……………………
長臺山五巖部,三隊駐地
孩童們圍繞在歸來的狩獵隊身旁,隊員們慷慨地拿出一口袋葵草糖分發(fā)下去。
葵草糖是由葵草壓榨成汁,混著煮沸的水,待冷卻后凝固成淡黃色的晶塊,店家用小錘敲碎成塊,五十文錢一斤,對山寨倒也算勉強能夠承受。
胡邦河今天和藥膳堂的冉先生請了假,也跟著眾孩童等在入口。
狩獵隊的人也給了胡邦河一小塊葵草糖,胡邦河推辭不過,那過來含在嘴里,甜味并不明顯,但是有一股芳草的清香,用前世的話說,是自然的味道。
他抓住一個狩獵隊隊員問敖野和裴邵虎的下落,來人回答他說,估計得等一個時辰,各隊在山下集合后,是分批次進山的。
胡邦河就跟著山寨里的孩童在入口“駐扎”起來,這些孩童都是和每支狩獵隊討要吃食,而下山的人也都會買一些不同而便宜的吃食。
比如半個時辰后又來了一只隊伍,這是二隊的,從這里途經(jīng),但也給孩子們準備一種叫“明棗糕”的點心。
孩子們拿之前都會先問:“這些點心多少錢一斤啊?”
第二支狩獵隊的人回道:“放心吃吧,不貴,三十文一斤,這次用的‘明棗’都是去年存剩下的,賣得便宜?!?p> 孩子們聽完,才大大方方地去拿起來吃,胡邦河又被熱情地塞了一塊,口感很硬,唯一的感覺就是管飽。
隨著第二支隊伍過去,一堆小孩又開始在原地追逐打鬧,胡邦河靜靜地看著他們,也隱隱有些羨慕,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是多么難得和短暫,更殘酷的是這段時光總是發(fā)生在你對于世界的認識最少的時候。
“唉,第三支隊伍來了,快圍起來”,眼尖的人招呼伙伴在路口攔成一道墻,又拜訪上一些自己做的柵欄和拒馬。
胡邦河比他們高上不少,站在后面遠遠的看見敖野和張兒海兩人都是背上背著一個大背簍,手里提著兩個兩個大袋子。
張二海一臉無欲無求,敖野已經(jīng)開始朝著孩子們喲嚯起來,把袋子舉得高高。
“叫敖叔叔,不然啥也不給你們”,敖野不修邊幅的樣子贏得孩童們的熱愛,他們圍著敖野叫道:“敖叔叔,敖叔叔。”
圍著張二海的孩子們也跟著叫道:“敖叔叔,我們要吃的?!?p> 胡邦河笑罵道:“別逗他們了,看看有什么好東西吧?!?p> 敖野把自己的兩個包裹放在地上,打開來,里面的零嘴眼花繚亂,孩子們都呆住了。
“蕎花糕、黑麥餅、山茶酥、炒辣黃豆、油炸土芋頭,后面車上還有兩桶王臺綠梅湯,自己喜歡什么就挑什么,別客氣?!?p> 張二海也打開了自己提的包裹,清一色的風干牛羊肉,用油紙一層層卷起來。
一個孩子問道:“敖叔叔,這得多少錢???”
敖野哈哈大笑,拍著他的頭:“怕什么,盡管吃,誰敢找你們麻煩就讓他來找我,這些都是小錢,九牛一毛,吃完好好練功你們也會有的?!?p> 張二海也附和道:“便宜的很,你們不吃可惜了?!?p> 胡邦河趁孩子們瓜分的時候,湊上來問道:“你們哪來的這么多錢?”
敖野一臉神秘湊到耳邊,得意地說:“一個新認識的朋友,資助我們的?!?p> ……………………
“張捕快,您給邵捕頭說一聲吧,上次被山賊搶去一筆錢,玉春堂現(xiàn)在還沒緩過來呢”,王臺鎮(zhèn)玉春堂的掌柜親手敬上一杯香茶,向來索要討賊費的捕快求情。
張捕快抓起桌上的蘋果把懷里塞得滿滿當當,又剝開一根香蕉吃起來:“胡掌柜,你最好不要在我們邵捕頭面前提起這件事,要不是你給了山賊那筆錢,他們哪能在王臺鎮(zhèn)買到刀槍甲胄,那外地調(diào)來剿匪的唐捕頭也不會死。”
他剝開第二根香蕉:“你知道你惹下多大麻煩嗎,要不是邵捕頭看你是自己人,一百兩的剿匪費就能完事?估計你的跟我們?nèi)ヒ惶烁么罄?。?p> 胡掌柜哭喪著臉,扔下一句:“等我上樓去取錢,煩請張捕快稍等片刻?!?p> 張捕頭又吃起桌上的玉晶葡萄,連皮帶肉吞進去:“不急不急,這時間不打緊,我正好多坐會兒?!?p> 玉春堂的大堂里零零散散只有幾個顧客,都是買了藥材之后就匆匆離去。
現(xiàn)在王臺鎮(zhèn)已經(jīng)封閉各處城門,每天只留半個時辰給運送蔬菜糧食的車隊進入,往日里熱鬧的店鋪皆是門可羅雀。
走動最多的就是這些收繳剿匪費的捕快們,照著名單上的商鋪,一家一家挨著坐過去。
“日子難過嘍”,用桌布擦拭了手,張捕快抓起桌上的托盤,示意伙計再去裝滿,“多放些香蕉,有斑點的不要,趕在你們掌柜回來之前給我送過來?!?p> 伙計夾著托盤,朝著后院去了。
碰巧胡掌柜拿著一疊銀票從樓上下來,雙手遞到張捕快面前。
張捕快暗道一聲倒霉,有沒個正當理由繼續(xù)留下來,只能一臉陰沉拿錢走人,倒弄得胡掌柜心里七上八下,生怕招惹這些祖宗。
登臺木工店,后堂
張捕快面色不善地喝著掌柜孔登臺泡的苦茶。
“孔掌柜,你家生意差也不是沒有道理,你看著你用這茶那是人喝的,我要是客人我也不來”,張捕頭歪著嘴,陰陽怪氣起來。
孔登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咂咂嘴:“沒問題啊,我一直喝的就是這個,要不我再給您倒一杯。”
說罷,提著茶壺給張捕快換了一杯。
“不喝了,不喝了,我說孔掌柜你什么時候和玉春堂的胡掌柜學學,什么叫格局”,張捕快手掌一張一合,一臉的嫌棄。
他掏出一個賬本,翻到其中一頁:“你這家店需要上交二十兩的剿匪費,把錢拿來,我還有好幾家店呢。”
孔登臺吃驚地說道:“周捕快,我這一個月都賺不到二十兩,我上哪兒給您弄這么多錢?!?p> 周捕快已經(jīng)不掩飾臉上的嫌棄:“那十兩銀子總有吧,我給你算八兩?!?p> “那另外的二兩銀子?”,孔登臺滿臉的疑惑。
“我不得打點一下,找人給你把賬目上的數(shù)改了”,張捕快撅著嘴,直接走到前堂接待客人的地方,雙手叉腰站著。
孔登臺翻箱倒柜,才找出一張五兩的銀票和一些碎銀子,湊在一起才夠十兩。
張捕快一把奪過,走出店門時不忘強調(diào):“孔掌柜,下次換點兒好喝的茶葉,格局打開一點嘛?!?p> 孔登臺等看不見張捕快走后,吩咐前堂的伙計看好店鋪,不準人闖到后面來,自己走到后院,已經(jīng)有一個勁裝打扮的人坐在剛才張捕快的位置上品嘗著茶水。
孔登臺開門見山地問:“味鮮樓是怎么回事,難道真的是謝隊長他們動的手?”
來人放下茶水,回道:“沒錯,除了謝隊長,還有剛進山寨的新人,武藝也是不容小覷的。”
“新人?還會武藝?其他友軍部隊過來的吧?!?p> 來人搖了搖頭:“不是,據(jù)海校尉和高隊長他們猜測,應該大家門戶的外出逃難,不得已來了山寨,不過人應該沒問題,謝隊長親自說的?!?p> 孔登臺拿出一個包裹,交給勁裝漢子:“這次他們沒來取錢,我知道是怕我這兒困難,你回去告訴他們,山里需要什么就跟我說,我這兒還能應付的?!?p> 勁裝漢子收起包裹,一口喝完茶杯里的茶水,鄭重地說:“孔大哥一切小心,小弟先去一步?!?p> 孔登臺揮揮手,示意漢子從后門離開。
末了,深思熟慮后又說道:“我準備給孩子們買些山下能看的書,讓他們下次一定來取?!?p> 勁裝漢子微微頷首,戴上斗笠,消失在長街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