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巷喪鐘三聲響
烏云鋪滿了天空,夜幕降臨。
斜風(fēng)細雨,小巷盡頭。
厚重的青磚石墻為這條甜水巷畫上了終點,比鄰而居的一戶宅院就是在江都威名赫赫的皇甫家,而此處就是這座宅邸的后院。
無論這是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平靜還是單純的為了避雨,街道之上早已再看不到行色匆匆的路人,但在這里卻有這一個身著素衣的男子斜靠著青磚墻,癱坐在地上。
他面色略有憔悴,嘴唇不知是病態(tài)還是被浸潤的有些發(fā)白,束起的發(fā)冠也早已經(jīng)被雨滴打濕而垂下,即便容貌沾染上了幾分污濁,卻也難以掩蓋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英姿颯爽,遮擋不住那一張俊逸的臉龐。
素衣男子的手邊擺著一壇酒,泥封被拍掉了許久,壇子里僅余半壇酒水,此時此刻也難以分清究竟多少是酒水,多少是雨水了。
男子顫顫巍巍的拎起那壇子,一仰頭徑直倒向了嘴里,他輕閉雙眼,眉宇間展露出了濃濃的愁緒。
“吱呀。”
皇甫家的宅院的后門被輕輕的打開了,從里邊快步走出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他撐著雨傘張望著,便發(fā)現(xiàn)了醉倒在墻角的男子。
“二公子啊,你又是何苦?!惫芗逸p嘆了一聲,快速走了過去,為男子撐傘遮雨,蹲下身子輕輕的呼喚著。
“兄長,愚弟回來晚了,你慢點走,我很快就會讓那一幫畜生為你陪葬!”
這醉酒男子就是皇甫家族的主心骨之一,二公子皇甫長恨。
“公子,還請節(jié)哀啊,大公子人死不能復(fù)生,可是這個家不能再沒有你了!”
管家痛心的說道:“那慕容家勢頭正盛,與其硬碰硬,咱們皇甫家怕是要徹底的家毀人亡,正好合了他們的心意!請公子隱忍一時,徐徐圖之吧!”
“王仁則!我兄長慘遭毒手,你難道讓我坐視不管嗎?!隱忍?隱忍只會給那狗屁慕容家更多的時間來籌劃吞并我皇甫家!”
皇甫長恨半哭半笑:“我皇甫家的當(dāng)家人被襲殺,這里邊竟然還有本族的人參與謀殺,真是禍起蕭墻,天大的笑話!”說罷,便用力的將那半壇酒甩了出去,那酒壇堪堪落地的時候,仿佛被另外一種力道拖住了一般,沒有摔得粉碎。
緊接著,便有三聲鐘響,傳進了皇甫長恨和王仁則的耳中。
“鐺,鐺,鐺!”
“可憐可悲可嘆,春帖草堂七太保中的忠孝太保,也能處在忠孝兩全無的尷尬境地?!?p> 一道不合時宜的嘲諷隨著鐘聲一同傳來。
王仁則目光如炬,站在皇甫長恨身前,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備,死死的盯著那拖著酒壇的黑色巨鐘。
“喪鐘響起,人頭落地?!?p> 皇甫長恨一字一頓的說著:“生死殿,喪葬師?!?p> “什么!生死殿?!”王仁則大聲驚呼,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組織里怎么會派人來到這里。
在二人的注視下,被稱作喪葬師的男子緩緩出現(xiàn)在雨幕之中,身披黑色斗篷,額頭纏著兩道染血布條,整張臉上毫無血色,蒼白不堪,毫無生機的眼神里卻蘊含著蓄勢待發(fā)的殺意。他伸出手將黑鐘收回,酒壇應(yīng)聲落地摔成碎片。
王仁則咽了咽唾沫,撐著傘的他,忽然濕透了衣衫,不知是被飄來的雨水打濕,還是身后的冷汗浸透的。他看向男人的眼睛,那雙眸子就像是無盡的深淵,讓人無法自拔,那無時不在的殺意就是一柄利劍,戳在觀看者的心頭,恐懼瞬間充斥了全身。
只是一個照面,未曾動手,這位身懷功夫的管家就已經(jīng)被黑衣人的氣勢完全壓住了。
“仁澤,你先回宅子吧,這是我請來的貴客?!?p> 皇甫長恨淡淡出聲,無形中化解了壓迫在王仁則身上的氣勢鎖定,后者如蒙大赦一般,轉(zhuǎn)身彎腰道:“是。”
待到管家返回了宅院,關(guān)閉了后門,皇甫長恨站起身平視著數(shù)丈之外的黑衣人。
“有把握嗎?”
“生死殿向來不做沒有把握的生意?!眴试釒熆粗@位日漸頹廢的公子:“憑你的人脈,即便在這小小的江都沒有盟友,長安那邊還是有不少的,尤其是……另外六位太保,他們在此會保你無憂?!?p> “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我自己的家事自己解決就好,他們?nèi)羰莵泶?,違背家族的約束不說,還要為我冒上搭上生命的危險?!?p> “小小的慕容,也能讓你感覺到畏懼?”喪葬師咧開嘴似笑非笑。
“區(qū)區(qū)慕容氏我有何懼,他慕容向來陰險毒辣,錢財通天,難免不會有什么后手。即便玉石俱焚,我也要把兇手一劍穿心,斬下頭顱,祭奠我兄長的在天之靈。”皇甫長恨的身上逐漸升騰起一股戾氣,戾氣之中又夾雜著難以掩蓋的殺氣,比眼前的黑衣人甚至更濃一線。
“既然如此,皇甫太保雇傭我們生死殿,想要我們?nèi)绾巫???p> “很簡單,你們只需要截住這條巷子,不要讓那些殺手進到這座宅子里,你們可以殺個痛快,最好……”
皇甫長恨冷哼一聲:“一個不留!”
“呵呵,皇甫太保的手段也是凌厲,真是適合做我們殺手一行的好苗子。”
“可惜,你我終究不是一路人,難成朋友?!?p> “但是今天我覺得,朋友可以做一次?!眴试釒熮D(zhuǎn)動手上的黑鐘,緩緩說道。
“什么意思?”
“來之前,殿主有過交代,這次的傭金免了,我們打白工?!?p> “生死殿無利不起早,這次的生意怎么做成虧本買賣了?”皇甫長恨可不認為他生死殿這么好心,什么都不要。
“太保放心,你清理門戶,整合廣陵道勢力,對我們生死殿的布局有好處,所以才免費出手一次幫幫你們?!?p> “對你們也有好處?”皇甫長恨捕捉到了細節(jié)。
“呵呵,這可就不能再往下說了,總之到時候我們會盡力阻截那些人就是?!眴试釒熞荒樛嫖兜目粗鍤獬涑馊淼幕矢﹂L恨。
“你現(xiàn)在的火氣似乎達到你能忍耐到的極限了?!?p> “不錯,我已經(jīng)積蓄一宿的火氣了,不收傭金我感謝你,但是,你有沒有那個實力,我覺得有必要考察一下?!被矢﹂L恨一跺腳,手里多了一柄長劍。
雨滴順著劍鞘流淌,他握住劍柄,漸漸抽出長劍,寒光閃爍,劍氣森然。
“這把劍,叫做飄雪?!?p> 皇甫長恨斜拿長劍,盯著前方:“我于冬日雪山赤身練劍,練就了一套獨一無二的劍術(shù),今日勞煩喪葬師,為我試上一試。”
“能和忠孝太保過招,求之不得?!?p> 喪葬師手持墨鐘,嚴陣以待。
“看好了,飛花斬雪!”
皇甫長恨白衣飄飄,衣袍鼓蕩,渾厚的真氣運轉(zhuǎn)開來,右手長劍輕提,遙指黑衣,驟然間,人已不在原地。
天空一聲炸響,電閃雷鳴,人影轉(zhuǎn)瞬間已至黑衣人身后,劍身通體潔白晶瑩,怒斬而下。
后者蓄勢已久,手中墨色沉鐘托起,霎時間音波陣陣,格擋住長劍勢如破竹的劍氣。
“晨鐘暮鼓?!?p> 喪葬師空翻而落,伸出一掌與皇甫長恨的一記手刀碰在一起,真氣互相侵蝕兩個呼吸,紛紛向后震退開來。
喪葬師身形飄退,手上的墨鐘已然敲響,陣陣音波魔音貫耳,若無雄厚內(nèi)力護持周身,遲早要被撐的破體而亡。
皇甫長恨左手揮出兩道掌力拍散音波,右手提劍再上,躬身橫掃,后者輕身而退,皇甫長恨緊追不舍,長劍直刺咽喉。
喪葬師將墨鐘放在左手,狠狠的砸在長劍之上,那激射而來的劍罡被砸偏了方向,劍身也受到阻礙,皇甫長恨的手臂上有一股大力襲來,空中連番筋斗卸去偉力,凝重的看著黑衣人。
“如何,幾個照面的功夫還能入得了皇甫太保的眼?”喪葬師陰惻惻的說道。
“我有一劍,請君試之?!?p> 皇甫長恨手中飄雪劍,淡藍色的光芒在真氣灌注下如同天上月光灑下,萬里烏云在這一刻似乎都有些陰霾盡褪的趨勢。
右手持劍不斷畫圓,長劍劇烈抖動,皇甫長恨縱身一躍,從天而降。
這一刻,在這條小巷子里降落下來的不再是雨,而是一場鵝毛大雪,片片雪花都飽含著劍意。
“雪飄人間!”
喪葬師皺了皺眉頭:“皇甫太保你這是想殺了我吧?”
“喪葬三叩首?!?p> 黑衣人喪葬師一身黑袍隨風(fēng)鼓蕩,雙手捧鐘,那鐘似有所感,連續(xù)震蕩了三次,每一次都有一陣刺耳的鐘聲回響,一共三次,一次甚一次。
一聲響,止住劍勢。
二聲響,破去劍罡。
三聲響,化盡天上雪。
人間再落細雨,留下的,是無休止的寒氣。
“如果是我們殿里那個嗜劍如命的家伙過來,你們一定會打的很盡興?!眴试釒煋]了揮手,收了墨色沉鐘。
“我擅長的是精神攻擊,皇甫太保能憑借一柄長劍護住神識,還能反擊,不枉為太保之名?!?p> 皇甫長恨吐出一口濁氣,胸中的不痛快卸去了幾分,他的臉上也有了一絲精神。
“各忙各的吧,此事,多謝了。”皇甫長恨持劍道。
“不謝,各取所需而已,何況是殿主允許的,只是到時候你可別輸了就是?!眴试釒煹纳硇温ⅲ詈笙Р灰?。
皇甫長恨定了定神,走進了宅院。
他未曾發(fā)現(xiàn)喪葬師的腳下有著細微的血線,隨著細雨沖刷逐漸變得淡卻。
雪飄人間,終歸不是叩首就能扛下的……
同樣,面對殺兄之人,也不是隱忍就能解決的。
那我便,以殺,止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