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是咋了?”王有福被她一會兒哭一會笑弄的心里有些發(fā)毛,怕她真的被什么東西糊了眼。
王有祿聞言卻沒言語,淡定的繼續(xù)一邊念叨著什么一邊慢慢把燒紙燒完,直到燒紙全部變成了灰,這才摸索著回到原來的位子朝前一伸手。
王有福對這動作再熟悉不過,趕緊再次把王二妹的小手往他手里一塞。
王有祿又仔細(xì)摸了一會兒脈后,緩緩說道:“沒事兒了,孩子不舒坦哭舒坦就笑,很正常的。”
王有福低頭看看孩子嬌嫩的小臉,見她好像真的不像剛才一樣,立刻放下了一顆心。不過他也沒走,神情之間甚至還帶上了一抹無奈,望著外面的院子。語氣沉重的再次開了口。
“老二,咱爹說秋后那小兔崽子該說親了,要咱哥幾個把今秋的收成上交八成呢!”
“八成?”王有祿驚訝的朝他的方向側(cè)了側(cè)臉,忍不住聲音拔高了些許:“光朝廷就要兩成的稅收,剩下的八成他全要了,是想讓咱哥仨家里的大人孩子們一粒糧食不吃全都餓死?”
“誰說不是呢!”王有福心里也有氣,可他怕再嚇著孩子,只能是壓著心頭火氣無奈的嘆息。
沒辦法,誰讓他哥幾個攤上這么個不靠譜的爹呢?
當(dāng)年親娘去世爹想續(xù)弦的時候,他就不同意。不是不想讓爹續(xù)弦,而是那要進(jìn)門的小后娘跟他這個兒子年歲差不多大,更因?yàn)槟切『竽镌跊]起意嫁給老爹的時候,曾經(jīng)跑到他面前說想要當(dāng)他的二房來著。
那時候他只是覺得這小后娘太輕浮,不是個好的。畢竟雖說那時候是戰(zhàn)亂時期,家家戶戶都過得艱難,但還是有好多好后生的,她為啥不嫁沒有娶妻的后生,卻想嫁給他一個已經(jīng)有了妻室的男人,眼見嫁他不成,轉(zhuǎn)眼就找上了他爹那個好吃懶做的遭老頭兒,為的是什么,還不是因?yàn)槟菚r候自家有些家底。
可誰想,他爹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還偏偏就認(rèn)定了這個跟自己兒子差不多年紀(jì)的小后娘,誰反對都不成。
而結(jié)果也不出他所料,這小后娘進(jìn)門后沒有兒子的時候還好點(diǎn)兒,過了十年好不容易給他爹生個兒子后就開始折騰作妖了。
偏偏老爹那眼就跟瞎了似的,全心全意的偏著那小后娘,特別是小后娘生的那個兔崽子快成人的這幾年,那老頭子是越發(fā)的不著調(diào),簡直是恨不得勒緊他哥仨所有家人的脖子,把所有的收成家當(dāng)都給了那小兔崽子才好,簡直讓人無語至極。
人之一生,誰不盼著自己的子孫后代有個出息、光耀門楣?可那老頭兒那么能折騰,他的子孫后代怕是生存都成問題,又怎么有出頭之日?
王有祿側(cè)耳聽了半天沒聽到大哥再說話,不由也沉默了下來,過了半晌才又說道:“哥,你覺得離開這地界,去別的地方謀生怎么樣?”
“???”王有福乍一聽到這話有些愣怔,接著就覺得好笑:“我們能去哪里?去哪里咱爹不得跟著?換湯不換藥的事,費(fèi)那個勁干啥?”
王有祿卻是神秘一笑,說道:“哥,你我都知道咱這兒最近來的那些官兵是要送人去移民的。那你知不知道,朝廷移民的事兒,根本就不像官府張貼出來的那樣寬容,實(shí)際上官府已經(jīng)準(zhǔn)備秋后就執(zhí)行四口之家留一;六口之家留二;八口之家留三的命令了。到時候,不管愿不愿意,哪家也別想逃脫。
就老爺子那好吃懶做的性子,他能去受那罪?到時候肯定是老臉不要也得讓我們哥幾個的孩子們頂了他們的名額。
你是我們家里唯一識字兒的人,應(yīng)該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吧?你覺得我們家能留下誰?或者說,你覺得我們是一起走好,還是留下自家哪個孩子繼續(xù)讓老爺子磋磨好?依老爺子的秉性,你覺得咱們留下來的孩子又會是什么下場??!?p> “不、不會吧?”王有福震驚的起身,卻又猛然意識到自己還抱著孫女,連忙又坐下往王有祿身邊湊了湊,問道:“朝廷不是說秋后不愿意移民的人可以去簽字畫押,不簽字的才默認(rèn)是同意移民嗎?”
“移民的告示張貼了那么久,你聽過誰說愿意走了?既然都不愿意走,朝廷怎么移民?你覺得朝廷規(guī)定必須在某一日去簽不移民文書的那些人,就真的可以不移民嗎?”
王有福啞然,有些不敢相信聽到的,可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并不是隨口胡說的人,不由陷入了沉思。
有些事不深想的時候,不會覺得有什么??梢坏钕耄蜁煊X出某些不尋常的地方。
王有福就是這樣,越想越覺得脊背發(fā)涼。
是啊,多年戰(zhàn)亂之下,也只有不多的幾個易守難攻的地方還算安穩(wěn),他現(xiàn)在所在的地界就是其中之一。是以,這里也成了各方難民逃避戰(zhàn)亂的好地方。
隨著逃難而來的人越來越多,這里已經(jīng)人滿為患,想討個生活都變得十分艱難,像他們兄弟每家能有個二畝地的人家都算是富戶了,可偏偏無論是逃難來的還是原來的當(dāng)?shù)厝?,都怕了?zhàn)亂,無論是誰都不想離開。
而相反的是,那些經(jīng)歷了十幾年戰(zhàn)亂的地方,現(xiàn)在卻荒無人煙,曾經(jīng)的良田無人耕種,曾經(jīng)的城鎮(zhèn)不見人煙。新的朝廷自然不可能任由那些好地方繼續(xù)荒涼,唯一的辦法就只能是移民,可沒人想走怎么辦,那就只能是——強(qiáng)制執(zhí)行。
王二妹本來還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兩人對話,但當(dāng)聽到‘移民’兩個字的時候,腦子嗡了一下,猛地看向年輕了許多的爺爺和二爺爺。
不是吧?她不是到陰曹地府才見到了親人們嗎?怎么還移民呢?
慢慢的,王二妹心中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顫悠悠的看看自己的小手,慢慢的、慢慢的移到唇邊,然后狠狠一咬。
嘶,好疼!
王二妹看著自己小手上幾顆米粒大小的牙印,疼的眼冒淚花,可就算這樣也沒能壓下她漸漸鼓動起來的心跳。
見鬼,她竟然真的不是到了陰曹地府,而是回到了從前,回到了自己剛出生那年的大移民時期。
移民,老天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