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妖形圖
“灌灌?”
李承道搜腸刮肚也想不出這是個什么東西。
崔判官笑著道:“灌灌是青丘之國的禽妖,和我們平常見到的那些樹精、犬妖不同,它是天生的妖怪!”
李承道恍然大悟。
在原主的記憶里,青丘之國是一處傳說中的妖國,那里的居民全都是妖魔精怪,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能止小兒夜啼。
不過對他這樣的平頭百姓而言,什么青丘之國還只是虛無縹緲的傳說,平日里都是當做故事來聽的。
但崔判官作為一介陰神,知道的東西顯然要多得多。
他說嫌犯是來自青丘之國,必然是有一定依據(jù)的。
李承道擺出一副敏而好學的姿態(tài),問詢道:“學生雖曾聽過青丘之國,但卻不曾聽過灌灌之名,不知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妖怪?天生的妖怪又是什么意思?”
之前推他進來的那個陰差沉著臉呵斥道:“你一個凡人問這么多干什么,你只需服從大人的命令畫出妖形便是!”
崔判官面色一冷,不過卻不是沖著李承道,而是沖著那陰差。
只聽他怒斥道:“徐鵬徐無常!有本官在此,這陰陽殿何時輪得到你這等粗鄙武夫做主?”
喚作徐鵬的陰差連忙躬身下拜,“卑職沒有這個意思,尚請大人見諒!”
一旁的李承道看得暗暗咋舌。
他雖然早就從原主的記憶中知道大離神朝重文輕武,武夫的地位遠比文人來得低,只是沒想到連死后封神也依然沒能改變這樣的風氣。
無常在城隍司的體系中可是僅次于各殿殿主的啊,這個徐鵬能夠在死后成為陰陽殿的無常,生前的官位必然低不到哪里去,是個將軍也說不定。
不過在大離神朝,縱然是個統(tǒng)兵一方的將軍,在面對文官時依然要自動降三級。
他會屈居崔判官之下,倒也不算稀奇。
也難怪這個徐鵬先前對自己惡形惡狀,想必是因為生前以及死后都被文官壓了一頭,心中對讀書人積怨已深。
這時,崔判官訓(xùn)斥完了徐鵬,轉(zhuǎn)過頭來望著李承道和顏悅色地道:“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好問則裕,自用則小。你雖是凡人之身,但已入了我城隍司,多知道些也有裨益?!?p> “多謝大人肯為學生解惑。”
李承道連忙道謝,眼角余光卻瞥見那徐無常暗地里把拳頭都快捏碎了。
李承道心說,自己這下算是把這徐無常給得罪狠了,日后少不得要尋自己晦氣。
不過他心里也很坦然,因為這并非是他主動惹事,而是麻煩先一步找上了他。
在這遍地陰神的城隍司里他要想過得安穩(wěn),要么一開始就認慫服軟,要么就硬氣到底。
李承道雖然處事圓滑,行事穩(wěn)健,但從來都不是一個怕事的主。
縱然現(xiàn)在他自己只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羸弱書生,但要讓他卑膝奴顏搖尾乞憐卻是萬萬做不到的!
所以,他只能給自己找一個可以依仗的靠山。
崔判官,就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身為陰陽殿殿主,他的地位僅次于城隍爺,足以保他平安!
……
“灌灌是一種禽類妖怪,它的聲音對凡人來說具有震懾、蠱惑、致幻、亢奮等等作用。今晨砍殺了早點小販的那人便是因為聽到了灌灌的鳴叫而產(chǎn)生了幻覺,變得極度亢奮……”
隨著崔判官娓娓道來,李承道恍惚間記起自己在離開早點攤時似乎的確聽到了一聲鳥鳴。
那聲音清脆悅耳,十分好聽。
當時他還抬頭找尋了一圈,想不到那竟是一道催命符。
李承道心中嘆息一聲,對著好為人師的崔判官贊嘆道:“大人真是見多識廣,想不到天底下還有這么神奇的妖怪。”
崔判官捋須笑道:“灌灌這種妖怪在九州的確少見,本官也是之前在卷宗上看到過,才知道它是來自青丘之國的妖怪。不然今日你這嫌疑卻也不是那么好洗清的。”
李承道又連聲道謝。
崔判官對他的謙遜知禮也很滿意。
在這莊嚴肅穆的陰陽殿中,二人一個娓娓道來,一個認真聽講,顯得格外的和諧舒適——如果沒有徐鵬以及那兩排陰差直勾勾盯著的話,這場面一定會更加和諧。
過了好一會,兩人才結(jié)束了這場旁若無人的交流學習會。
崔判官有些意猶未盡地摸起驚堂木用力一拍,“把那犯妖帶上來吧?!?p> 隨著他的話音,李承道發(fā)現(xiàn)腳下的地面陡然亮起了璀璨的金光。
那一道道金光在地面交織成一座復(fù)雜繁奧的法陣。
這法陣,李承道在原主的記憶中也不止一次見過,知道這是通往地下鎖妖塔的法陣。
他往后退了兩步,讓到法陣外側(cè),只見兩個高大魁梧的陰差夾著一個小雞仔似的瘦弱身影從法陣之中浮現(xiàn)而出。
看面貌,這是一個年紀不大的青年,鷹勾鼻,死魚眼,嘴巴有些前突,顯然是變化之術(shù)不夠嫻熟,變化出來的人形不是很自然。
“啪!”
崔判官把驚堂木一拍,瞪著那妖怪道:“妖孽,還不速速現(xiàn)出原形!”
李承道沒有察覺到任何異狀,但那妖怪卻在這一身呵斥中如遭雷亟,慘叫了一聲,身形不受控制地扭曲膨脹。
脖頸拉長、變細,嘴巴鼻子變尖,雙臂化作羽翼,身上也長出了青黑色的羽毛……
不過眨眼功夫,大殿之上便多出了一只一人來高、雙翅展開足有一丈五六的大鳥。
“啾啾啾——”
陣陣清脆的鳥鳴在大殿內(nèi)回蕩,李承道只覺得一股子熱血涌上心頭,心底生出沖上去掐死那些陰差的沖動。
這時,徐鵬獰笑著上前,手中憑空生出兩條猶如烙鐵般通紅的鐵鏈,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兩條鐵鏈便如靈蛇出洞一般自行飛出,狠狠地扎進了灌灌鳥翅膀與脊背的連接處。
“啾——”
灌灌鳥一聲慘叫,聲音格外凄厲,但卻沒有了蠱惑人心的魔力。
那通紅的鐵鏈洞穿了它的琵琶骨,鎖住了它的靈力,現(xiàn)在的它只是一只體型稍大的怪鳥罷了。
也不知道是挑釁還是恐嚇,徐鵬扭頭瞥了眼李承道,手中的鐵鏈變得更加炙熱,連周圍的空氣都開始扭曲起來。
熱力順著鐵鏈傳遞到灌灌鳥體內(nèi),使得這只妖怪慘叫連連,脊背上的血肉已經(jīng)快被烤熟了。
李承道只覺得一股濃郁的肉香充斥在自己的鼻端,同情的淚水忍不住從嘴角溢了出來。
崔判官抬了抬手,“好了,可以了?!?p> 再烤就糊了。
李承道在心里補充。
崔判官神情肅然地望著那只灌灌,沉聲道:“你不在青丘之國待著,為何來到人間?是誰派你來的,來此有何目的?給本官如實交待!”
“交待?”
那灌灌兇狠地盯著崔判官,口吐人言道:“你好大的膽子,知道我來自青丘之國,還敢這么對我,國主定饒不了你們!”
崔判官用力一拍驚堂木,“繼續(xù)!”
“遵命!”
徐鵬恭聲領(lǐng)命,臉上露出殘忍的笑意,雙手一抖,炙熱的鐵鏈立刻在灌灌體內(nèi)扭曲竄動,不時有鮮血混合著碎骨從傷口處噴濺出來,還沒落在地上,便在高溫之下蒸發(fā)成了青煙。
濃郁的血腥氣和皮肉羽毛焦臭味取代了烤肉香氣,使得李承道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太味了!
崔判官注意到他的神色,指著大殿左側(cè)的一張案幾道:“那里有筆墨紙硯,你可以動筆作畫了。”
李承道想也不想地搖了搖頭,“學生已經(jīng)觀察好了,還是回功曹殿作畫吧,待畫完后再給大人送過來。”
崔判官微微一愣,恍然道:“也是。你只是一介凡人,長時間與妖邪同室而處容易遭陰邪之氣侵襲。不過這只妖怪事關(guān)青丘之國,本官要及時上報朝廷,所以你要盡快畫出妖形,第一時間給本官送來。”
“學生明白!”
李承道點了點頭,告辭離去。
……
回到功曹殿偏院自己那間小小的屋舍中,李承道沒有耽擱,鋪好宣紙,取水磨墨。
一切準備停當,他從筆架上挑起一只硬毫,在硯臺中吸滿墨汁。
筆懸紙上,李承道深吸一口氣,全部心神都集中了起來。
運筆如游龍,或粗或細、長短不一的線條很快便在宣紙上勾勒出一個大概的輪廓。
這是濃墨法,落墨較重,可使畫面厚重有神。
隨后換筆描繪,逐一繪制細節(jié)之處。
翎羽、腳爪、鳥喙、翅膀……
一個時辰后,一只展翅輕啼的灌灌鳥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李承道感覺到一陣恍惚,眼前妖魔圖錄自行浮現(xiàn)。
一段陌生的記憶殘片也在他的腦海中徐徐展開。
……
同一時間的陰陽殿中,正在忍受酷刑拷問的灌灌鳥突然一聲慘叫,腦袋無力地聳拉下來,巨大的身軀轟然倒地。
徐鵬臉色一變,連忙松開鐵鏈上前查看。
“它……魂魄已散,精氣神俱都衰竭……”
“死了?”
陰陽殿內(nèi)所有人都瞪直了眼睛,目光望向徐鵬。
徐鵬連忙望向高堂之上的崔判官,辯解道:“大人,我也沒用力啊,它是自己死的!”
崔判官哪里肯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扣除你這個月的香火愿力,再有下次,吾必上稟城隍大人革掉你的陰神位格!”
徐鵬苦著臉低下頭,不敢再辯解。
鳥妖是在他刑訊之時死亡的,無論如何他也脫不開干系。
……
功曹殿的偏院內(nèi),李承道還在查看著灌灌鳥的記憶碎片。
三十年前,灌灌鳥出生在青丘之國的一座山谷之中,有很多族人生活在這里。
它在父母和長輩的關(guān)愛中長大。
前些日子,它因為某件要事來到人間。
人世間的繁華令它著迷貪戀,沒有想著第一時間完成任務(wù)返回青丘之國,而是在人間四處游蕩。
今日操控食客砍殺那小販也只是覺得新奇好玩,在它看來不過只是操控兩個獵物搏斗廝殺罷了。
這在以往,是它捕獵之時的一個小樂趣。
只是他卻沒想到人間并不是它能夠肆意妄為的。
沒過多久就有城隍司陰差將它緝拿歸案。
……
“?!菜拗鞣庥」喙啵@得青冥果一枚,妖術(shù)——惑音。”
李承道從恍惚間醒轉(zhuǎn),妖魔圖錄中多出了一只灌灌鳥的圖案,而他的手中也多出了一枚青色的靈果,同時腦海中還多出了一道奇特的法門。
這是灌灌一族獨有的天賦神通——惑音術(shù)。
可以通過聲音來迷惑、震懾、誘導(dǎo)目標。
灌灌一族捕獵之時基本上都是輕啼幾聲,林中的小獸便乖乖地排成一排,供其挑選食用。
李承道有些失望,對現(xiàn)在的他而言,這個神通并沒有什么用處。
因為他只是一介凡人,根本沒有靈力來催動這一門神通。
相對來說,他更喜歡青冥果這樣可以改善他身體素質(zhì)的獎勵。
這是青丘之國獨有的靈果,形如青棗,服之可以滋補魂魄,凈化穢氣。
對李承道而言,這恰恰是他眼下最需要的。
因為在城隍司待久了的緣故,他的體內(nèi)早已被陰邪之氣侵入。
他出去打了盆水,洗凈筆硯,順便將青冥果也洗了洗。
回到屋內(nèi),關(guān)緊門窗,三兩口便把青冥果吞下了肚。
瞬間,一股暖流自腹部升起,轉(zhuǎn)瞬間蔓延至全身,整個身體都暖洋洋的。
李承道癱在椅子上,舒爽地發(fā)出一聲喉音,他能夠感覺到那一股暖流在體內(nèi)有條不紊地奔行流淌,將一縷縷陰邪之氣逼出體外。
許久后,青冥果的效力終于消失。
李承道站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全是細密的汗珠,隱約透著一絲晦暗之色。
冒了一身虛汗,李承道卻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精神,眼中的世界也從灰暗變得明亮起來。
他簡單地清洗一下,將書案上墨跡已干的妖形圖小心地收好,起身出門往陰陽殿走去,尋思著待會再去一趟鎖妖塔找個模特。
雖說他的工作一天最多只需要畫一副妖形圖就可以交差了,但他現(xiàn)在動力十足,對畫妖師這份工作充滿了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