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牽絲
韓小婉立馬站起身來,順手提了藥箱,替他解下斗篷,口中不忘絮絮叨叨:
“一家人什么罪不罪的,你這孩子心眼兒實,又不是小白那種貪玩起來不顧家的性子。你來遲了,多半是去行醫(yī)救人了,不妨事的?!?p> 看了眼席間的菜色,韓小婉利索地將幾個荒草萋萋凄凄慘慘戚戚的素菜撤下,道:“這菜涼了,娘再去給把菜熱一熱,小波你等等啊?!?p> 湛飛白向湛偃波使了個眼色,小聲道:“同樣都是來遲,怎么大哥就是行醫(yī)救人,我就是貪玩無狀呢?”
“還不是你幼時劣跡斑斑?!闭抠炔ㄕ姑家恍?,調(diào)侃道:“不錯,長大了幾歲,確實比以前坐得住了。不像你小時候,一看見我和牽絲,撒腿就跑,逃之夭夭啊……”
“大哥,千言萬語化作一句,”湛飛白面無表情地將雞湯傳遞過去,“干了這碗雞湯,這是娘的心意?!?p> “娘的心意,自然是最好的?!闭抠炔ń舆^細品一口,沙啞道:“這心意太過厚重,還是飛白你收著吧?!?p> 湛飛白不滿地將湯碗又推過去,道:“大哥,養(yǎng)魚呢這是?我明明都看你嘴都沒碰到碗邊……”
“哎呀,什么雞湯不雞湯的,小波,來嘗嘗這些,娘專門給你熱好的?!表n小婉不動聲色地將雞湯撤下,麻利地端上一盤盤美味佳肴,順帶白了眼旁邊眼珠子看得都快掉出來的湛飛白。
這孩子,怎么這么沒有眼力見呢?
趙記熏雞、馮氏酥肉、錢大娘燒鵝、孫嫂肘子、橋頭排骨、李家時鮮醬菜……娘誒,我們家是什么時候有這些好東西的?
湛飛白瞠目結(jié)舌,要不是這個年代沒有相機,他非得拍下來網(wǎng)上沖浪,問問網(wǎng)友們?yōu)樯豆放c狗的待遇如此天差地別?
“行啦,你也別忙活了?!闭筷尚奶燮拮硬賱?,將她強行按在座位上,嗔怪道:“孩子剛回來,你就擺這么大的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家要有喜事了?”
“害,小波,別理你爹?!表n小婉殷勤地夾了一筷子排骨,道:“我還想讓你多在我身邊留幾年呢,成不成親,有什么打緊的。別像絲絲似的,出嫁之后連封信都沒有……”
湛晟咳嗽兩聲,打斷了韓小婉的嘮叨。湛偃波含笑接了排骨,小可憐兒湛飛白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碗,弱弱道:“娘,還有我呢……”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天天不學無術(shù),還學人家練輕功上房揭瓦。”韓小婉氣不打一出來,道:“正好府上東院有塊瓦當壞了,屋里有些漏風,你這兩日抽空,抓緊把那塊給我補好了?!?p> “行行行,娘誒,我能吃個雞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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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韓小婉照例吹了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湛晟原本有些困了,見妻子心神不寧,詢問道:“怎么了這是?孩子不回來,你愁得睡不著,怎么孩子回來了,你還睡不著呢?”
“晟哥,你說小波和絲絲不回來,是不是覺得我不是他們的親娘,在這府中待得不自在,一個兩個都要離府別居……”
韓小婉秀眉緊皺,湛偃波和湛牽絲雖不是她親生,卻也是她看著長大的,早已視如己出,兒行千里母擔憂,孩子不在身邊,心里總歸是難過的。
“凈瞎說?!闭筷砂参康嘏呐乃氖郑崧暤溃骸八麄z怎會不自在?你忘了嗎,他倆當年去博觀書院學了不到三個月,就告訴我找到了娘親。你是他倆千挑萬選的娘親,如今怎么這點信心都沒了?”
博觀書院是炎都官宦子弟讀書識字的常去之處,當年韓小婉作為韓山長的妹妹,是位執(zhí)拗脾氣的老姑娘,因其才學出眾,亦曾扮作男子教授了幾節(jié)詩論。
哪知時年七歲的湛偃波和湛牽絲人小鬼大,在發(fā)覺她的女子身份后,軟磨硬泡懇求她做他們的娘親。
韓小婉一時心軟,心疼兩個孩子沒有母親照料,便一口應(yīng)承下來,在這博觀書院為他們浣洗灑掃,呵護備至。兩個孩子也很懂事貼心,爭著搶著做完功課,便來幫她一起整理古籍。
韓小婉本以為是孩子們一時興起,誰知他倆竟真的把父親湛晟引來博觀書院,二人一見鐘情,不過一年,韓小婉便以十里紅妝嫁進了湛府。
婚后,丈夫湛晟對自己極好,兩個孩子也是興奮不已,一口一個娘親地叫著,有事沒事就往她身邊湊,還總是纏著她,要她生個弟弟妹妹出來玩。(湛飛白:原來我被生出來,就是讓你倆用來玩的?)
即使后來有了湛飛白,韓小婉還是不免偏心湛偃波和湛牽絲。兩個孩子早早沒了親娘,既然喊了自己一聲娘,讓自己體會到做母親的喜悅,那么自己就要有一輩子當娘的決心,呵護他們平安幸福。
赤子之心,何其珍貴。
“要我說,你當時何必如此絕情,那姓賀的縱然出身貧寒,絲絲卻偏偏心悅于他……”思及湛牽絲的近況,韓小婉悲從中來,擦了擦眼角:
“當初就應(yīng)該為他們在炎都置一座宅子,離咱家近一點,讓絲絲每日都在我身旁。以咱家的條件,何苦讓她跟那姓賀的跑去那靠著南越邊境的冕地,招贅有何不可?”想到湛牽絲離家時那封決絕的書信,韓小婉潸然淚下。
“婉婉啊,牽絲是你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闭筷膳呐钠拮拥母觳?,沉聲道:“姓賀那小子有幾分本事,我本以為牽絲只是一時兒女情長,沒想到五年過去,竟真的一封信也不來?!闭繝拷z當年鐵了心要與姓賀的小子私奔,約定與湛家再無瓜葛,倒真是像她的倔強,事事說到做到。
湛晟并非在乎家財門第之人,向來也是放任孩子們自由生長。只是那賀家小子的眼神,讓浸淫官場多年的他,沒由來覺得危險。牽絲與那小子做了夫妻,總讓他這做父親的,有些隱隱的擔憂。
“夫人莫傷心,我派去冕地的探子去年回報了消息,說牽絲很好,姓賀的對她也還算不錯。”湛晟長嘆一聲:“今年的消息許是也快來了罷?待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或許就懂了父母的用心良苦吧?!?p> 牽絲牽絲,當真是牽起了父母千絲萬縷的思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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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夜深了,可要去太子妃那安寢?”侍從出言提醒著伏案作畫的男子。男子搖了搖頭,揮毫完成最后一筆,細細品鑒一番,自言自語道:“凌云,你瞧這畫上的美人,可還像蘭奉儀?”
“殿下親筆,自然是栩栩如生,我瞧這畫上的美人,比蘭奉儀還要俏麗三分呢?!绷柙菩χ畛械馈?p> 可不是嘛,蘭奉儀總是冷著一張臉,對太子殿下愛答不理的,哪像這畫上的美人,莞爾一笑,勝過春風呢?
“你倒是慣會嘴甜?!蹦凶有臐M意足地將畫裱糊起來,掛在屋中最顯眼的位置,似是無心地問:“年關(guān)將至,這合宮之中,旁人在忙些什么?”
“七殿下與九公主,用經(jīng)書殘卷向陛下獻媚邀寵;四殿下愛陪著麗夫人,得了空便去后宮;三殿下只顧著修建法華寶殿的事,成日和工匠們廝混在一起。至于二殿下,他與云朔郡君領(lǐng)了陛下的旨意,往北燕出使去了?!庇L將他調(diào)查的近況一一道來。
“都是些不成器的,不足為慮。算起來,我那位二弟,可是到了炎都?”
凌云畢恭畢敬地回道:“殿下神機妙算,我們的人傳來消息,二殿下和云朔郡君的確已經(jīng)抵達炎都,目前歇在驛館。應(yīng)該是等著正月初一,正式向北燕的皇帝覲見。”
“不錯。”男子點點頭,伸了個懶腰,道:“走吧,本宮今晚去看看蘭奉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