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渡旁邊有一座小酒鋪，生意清淡。
這一日下著暴雨，往日里稀稀拉拉的鋪子里，突然就多出了許多客人來。
可把老板給忙得腳不沾地。
這一日的生意，比得上尋常時候半個月的了。
靠著窗子的一張桌子，正常也就坐四人，今日已經(jīng)擠了六人，老板的兒子還沒個眼力價，將新來的客人往這一桌引。
“客官，勞駕，勞駕，再擠擠，再擠擠唄！”
半大小子陪著笑，青澀的臉上充滿了熟練的諂媚。
原來坐在這里的六個人本就不熟識，一個個只低頭裝作沒有聽見。
直到一柄鐵劍啪地一聲拍到桌面上，坐窗邊那人才稍微挪了一下屁股，但還是嘟囔著：“擠不下了！真擠不下了！”
有了第一個人帶頭，剩下的幾人便搖晃了一下身子，好歹又從桌子上勻出一個空隙來。
半大小子熟練地沏上茶，收了錢，又團團說了幾句感謝的話，連忙從人縫里轉(zhuǎn)去忙其它的客人去了。
“這雨可真大??！”有人突然說到。
“是啊，九衢河怕是又要漲水了！”
“上游的獻祭還是不夠嗎？”
“這一次怕是難了?！绷硗庖粋€人似乎知道些事情，裊裊地解釋到：“這一次，黑角大君想要十對童男童女，哪里能湊得齊。”
“唉！”眾人似乎都知道難處，各自沉默不語。
……
小酒館里人聲鼎沸，魚龍混雜。
王直低著頭，靜靜地喝著茶水，并沒有和這些人交談的興趣。
在他身后，有兩個人也正在交談著。
“老大，我探聽清楚了，那只黑角是一只水蛇。前些年不過是要人獻祭些牛羊畜生，與村民們倒也相安無事?？墒沁@幾年便越發(fā)得寸進尺，吃起人來了！”
“實力怎么樣？”
“普通黑蛟，離走江還遠著呢，不過也就欺負這些愚昧的村民罷了?！?p> “那就好。有懸賞出來了嗎？”
“有倒是有，不過也沒多少錢，三十兩銀子?！?p> “切，打發(fā)要飯的呢！”
“是啊，兄弟們都這么覺得?！?p> “再等一等，等懸賞提高些了再去揭?！?p> “是，兄弟們都明白。只是萬一這些村民去白云城報官怎么辦？畢竟白云城是有律令的，不允許這些小妖吃人！妖差一來，咱們的生意就泡湯了。”
“你小子也開始動腦筋了??？”
“嘿嘿，沒辦法。上次的生意就是這樣被截胡了?！?p>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我就大發(fā)慈悲地告訴你。第一，妖差忙得很，胃口比我們更大，一般不會來；第二，我已經(jīng)派人去將報官的村民給攔回來了！”
“?。坷洗蠊皇抢洗?！”
……
“聽說沒有，中州的反攻大軍快要來了！”
“每年都這么說?！?p> “這一次可能是真的。聽說西山前線那里來了一具‘暴君’，殺妖如割草，連戰(zhàn)連捷！”
“真的嗎？”
“我還騙你不成？唉，這日子快要過不下去了！”
“過不下去也得過??！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掉，只能指望著反攻。年年都說要反攻，年年都在指望，眼睛都望穿了，反攻軍還不來?！?p> “快了快了！應(yīng)該快了，再忍忍吧！”
……
一碗熱茶下肚，身上便暖和了起來。
再吞下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隨著韭菜和大蒜的味道從口腔蔓延到胃里，整個世界都開始鮮活起來：
眼前是油膩而骯臟的桌面；
身后是各種聰明算計的升斗小民；
窗外是瀑布一般的暴雨；
身邊是六個手指甲里沾滿了黑泥的老實巴交的農(nóng)夫；
一切都是這么瑣碎而煙火氣十足。
相比起來，之前在平林鎮(zhèn)的生活，有小鈴忙上忙下的操持，簡直不要太優(yōu)先。
有句話說：世上哪有什么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失去小鈴之后，王直更深以為然。
不過，現(xiàn)在，他咬著半個包子，目光卻落在包裹著兩個包子的那張紙上。
那竟然是某種劍法……
這一路行來，行程一千里，耗時三個月。
王直的腦海中，存下了一千多幅人們提劍斗毆的畫面。
有的純粹就是兩個人玩笑一樣在比劃，有的卻真的是雙方不死不休……
有毒辣狠厲的一劍斃命，也有瞻前顧后的纏斗不止……
有劍術(shù)高手于數(shù)百人從中直取對方首級，也有山窮水盡的菜雞只能憑著本能一通亂劈……
林林種種，其實歸根到底不過就那十來種范式。
其中一種范式，王直覺得就和他眼前看到的這一種很像。
“那小孩，過來！”
那孩子也不知怎么就能從人聲鼎沸的小鋪子里準確地分辨出客人的聲音，不消片刻便鉆到了王直的身前。
“客官老爺，什么事？”
“你這張紙上，是劍譜嗎？”王直問。
小孩接過來一看，“是啊，青鋼劍法，怎么了？”
王直愣了一下，好像自己很沒見過世面？
“你看，油墨把包子都弄臟了！”王直找了個抱怨的理由。
小孩翻了個白眼，道：“擦擦唄！”
擦擦？
好有道理！
“你這劍譜從哪里來的？”王直決定單刀直入地問。和小孩子耍什么心計呢！
小孩的眼珠滴溜溜轉(zhuǎn)了一圈，說到：“10個銅子一本，15個銅子兩本，20個銅子三本！”
“那就……三本吧！”王直說到。
“得呢！”小孩子泥鰍一般鉆走了。
過了一會兒，拿了三本一模一樣的小冊子過來，從桌子上一把抹走了錢，一句話不多說，轉(zhuǎn)身便溜走了。
……
“外地人？”老農(nóng)對王直問到。
“嗯。你怎么看出來的？”
“本地人誰買青鋼劍譜??？咱們有更厲害的！”老農(nóng)在自己褲兜里摸了一把，掏出來一本皺巴巴的《九天十地無雙劍綱》，說到：“20個銅子賣給你要不要？這一本抵你那三本！”
王直仔細審視了老農(nóng)那一雙長滿了皸裂的老繭的手，莫非真是練劍練的？
“有點貴……”他試探著還了個價。
“15！一口價！”
嘶……買不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