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水的自有分寸也就是去找了一回老張。老張原名叫張德生,家住上山村,以前是皮鞋廠的職工,后來皮鞋廠倒閉,又遇上下崗潮,一直沒有什么正兒八經(jīng)的工作。老張閑來無事就到處晃,村里沒什么晃的了,就坐上一輛兩元錢票價的小巴士,到萬嘴街上晃。
老張有一個結(jié)發(fā)妻子,妻子長得不錯,當(dāng)年老張娶回來的時候不知道羨慕多少旁人!可是日子久了,老張發(fā)現(xiàn)妻子的眼神經(jīng)常飄忽不定,有時候坐在椅子上發(fā)愣。他再仔細詢問老丈人,老丈人才吞吞吐吐地說素英小時候得過一場病,那之后落下了病根。
生米已經(jīng)煮成米飯,老張想退貨已經(jīng)不可能。老張覺著自己虧大了,不僅丟了兩萬塊錢的彩禮錢,而且還被人暗地里恥笑。所以,老張一直對素英不冷不淡。大水去找老張時,素英坐在家門口傻笑著,仿佛在看一場戲。
起初老張像個龜孫子一樣不肯露面,他將家里的門閂緊閉,拖了一口大缸頂住兩扇門。然后又將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屋里漆黑一片。老張忐忑不安,頭頂上那縷最長的頭發(fā)掉在了一旁,完全沒心思去整理。
“孫子,我知道你在里面,給我滾出來,敢做不敢當(dāng)!你給我出來?!眲⒋笏舐暫爸?,門被他擂得震天響,嚇得素英躲到了旮旯里,捂住了耳朵。
劉大水見屋里沒動靜,又去拍窗戶。窗戶用報紙糊過,窗角有一處巴掌大的破洞。劉大水用力將它戳破,窗簾撥向一邊,屋里光線暗淡,什么都看不清。“王八蛋,你有種給我出來呀!”劉大水搖著窗棱叫嚷著,窗棱像要散架一般左右搖晃,上面的灰塵撲簌簌直往下掉。
折騰夠了,劉大水躲在門邊歇息,他不信老張能永遠不出來。劉大水瞧見素英蹲在角落里,傻愣著瞧著自己,小心翼翼地說:“你找我們家老張什么事嗎?”她蜷縮成一團,兩手緊握在一起,放在膝蓋上,這種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他覺著熟悉。
大水意識到眼前的這位女人跟前妻一樣,眼神飄忽不定,應(yīng)該是患有某種精神疾病。一種憐憫之心油然而生,他的心軟了,下意識望了望緊閉著的大門,長嘆了一聲:“唉!”他靠在墻根,摸出一根煙,無奈地抽起來。
老張透過門縫,沒有看見劉大水的身影,還以為他走了,遂將門打開了。等老張?zhí)こ鲩T檻,朝右一看,嚇破了膽,想往回撤,被劉大水一個健步擋在了門口。劉大水反扭住老張的手,疼得老張“哇哇”直叫。
“君子動口不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老張竭盡全力回頭想要轉(zhuǎn)過身,哪知被劉大水制得服服貼貼,動彈不得。
“誰是君子?在你面前用得著當(dāng)君子嗎?”劉大水氣呼呼地說,他使勁把老張的手按壓在脊背上,老張那瘦削的臉疼得都變了形。老張說:“饒了我吧,我什么都沒做!真的,不信你去問鳳蓮?!?p> 不提則已,一提劉大水的火氣噌噌噌又像火苗一樣燃燒了起來。他臉上青筋橫亙,用胳膊肘猛擊老張的背部,嘴里罵罵咧咧:“賤人,賤人!”
素英沖上來,咬了劉大水一口,左胳膊上立馬起了一個深紅的牙齒印。老張趁機逃脫,奮力奔向門外。劉大水揚起右手,準(zhǔn)備打她一巴掌,看見她眼神里的無辜,渾身顫顫驚驚,嘴里囁嚅著:“不要打他,不要打他”。劉大水柔軟的內(nèi)心似乎被觸動,手緩慢放了下來。
劉大水走之前,撿起地上的一塊鵝卵石,朝老張家的窗戶砸了過去?!芭尽钡匾宦?,玻璃碎裂成渣。多年以后,劉大水還記得這種聲音,他就像一條毒蛇,咬噬著他,影響著他的生活。
從那以后,劉大水就像換了一個人,說話聲變得異常響亮,像高音大喇叭,而且脾氣特別暴躁,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他和周鳳蓮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倆人卻像陌生人一般。周鳳蓮也沒敢再提讓劉淑敏搬出去的話。
對于父親的變化,劉淑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多么想去抱抱父親,對他說,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女兒會一直陪著他??墒牵概畟z很多年的隔閡,讓劉淑敏羞于啟齒。每次話到嘴里又被吞了回去。
家里亂成了一鍋粥,邱喆好似屏蔽了一切障礙一樣,他該吃吃,該睡睡。家對于他而言,依舊像個旅館。他不關(guān)心母親和繼父的這檔子事,大人的事交給他自己處理吧,他每天忙著呢!哪有空管他們這檔子破事?!
邱喆所謂的“忙”,無非就是和哥們劉大方一塊打游戲、玩撲克,或者去城里四處瞎逛。邱喆眉眼俊朗,嘴唇血紅,像涂了一層口紅。劉大方雖然長相一般,但是骨子里有一股狠勁,沒有誰敢惹他。倆人在一塊,臭味相投,沆瀣一氣。
邱喆愛去大方家,還有一個原因,他想多偷瞄下錦虹。錦虹跟村里其它的女孩子不一樣,她打扮得跟女明星一樣,櫻桃小嘴大眼睛,走起路來花枝亂顫。他待錦虹極盡諂媚,經(jīng)常會往她家買些水果、零食或者一些小玩意兒,可是錦虹卻壓根不當(dāng)回事兒,不拿正眼瞧他。
十八九的男孩荷爾蒙激素分泌,實屬正常。大方曾警告他說:“不許動我妹妹??!”邱喆明里答應(yīng),暗里卻關(guān)注她的一舉一動,甚至有時候聲東擊西從大方嘴里打探錦虹的消息。
那天,邱喆、大方和一隊副隊長劉進在小賣部玩炸金花,外面冷氣凍人,里頭熱火朝天。大方的妹妹錦虹哼著歌,拎著一個塑料袋,看樣子剛從城里回來。她神清氣爽,湊近桌子,瞧了一眼各家手上的牌,又撥了一個桔子,給大方嘴里塞了一爿,又往劉進手上塞了一個。
“見人有份??!”小賣部的店主蘭花嬉笑著從錦虹的塑料袋里搶了一個桔子。所有的人都津津有味吃水果,唯獨邱喆沒有。邱喆面向錦虹,學(xué)著大方張著嘴巴,企圖讓錦虹喂一個。
錦虹白了一眼,捂緊手提袋,沒好氣地說:“沒有你的!剩下的留給我爸媽。”邱喆撅著嘴說:“錦虹妹妹,好妹妹,給我一個嘛!下次我給你買一籮筐?!?p> “說話算話!”這種便宜不占白不占,蘭花向錦虹眨了眨眼,示意她趕緊給邱喆一爿。錦虹瞪著大眼,不情愿地給了他一瓣:“說好的啊,一籮筐,不給是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