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來到中層的圍墻,像逶迤挺拔的山嶺,不知何人建得這么高、這么長,它又是為何而建,像塔一樣,無人知道它的由來和涵義。
Z望著整整齊齊的城墻,并沒有一處少了一塊磚,說:“這圍墻既然是無主之物,那為什么沒有人破壞它,或者偷走一些磚頭,去自己建房子呢?”
“磚頭雖然能搬走,但沒過多久它就異化消失了,而之前城墻丟失的磚頭,又失而復(fù)得。它似乎是一個巨大的生靈,受到任何傷害都可以自動復(fù)原,且它還在不斷地吸收物質(zhì),不斷生長。”猴子說。
雖然物體生物之間的轉(zhuǎn)換本是常事,但似城墻這樣,他聞所未聞,仿佛它并非死物,而是在活動的生命。他有些好奇,走近城墻,用手摸了摸磚頭,它堅硬無比、嚴絲合縫,像是人手背上的網(wǎng)狀小格子。
“沒有人想過要推倒它么?”看著城墻上面已經(jīng)爬滿了綠色的苔蘚,仿佛有很久的歷史,他忽然產(chǎn)生了這種念頭。
“外層有人用巨大的機器推倒過,明明有一個很大的缺口,可是,沒有過幾天,它就像人的傷疤一樣,又自愈了。”
“那整體推倒呢?”
“整體推倒是不可能的,沒有人測量過它到底有多長,光是這厚度,要全部推倒,怕是得中層、外層的人齊心協(xié)力才行,可是畢竟想推倒它的人是極少數(shù),大部分中層人,甚至是樂見它立在那里的。您得知道,也許正是因為它的存在,中層和外層才有區(qū)別,大人,您看那城門,是無人駐守的,但是沒有平民敢從那里進去?!?p> “這是為什么呢?”
“您進去就知道了,中層和外層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中層的存在感消耗比外層快的多,普通人進去就是找死,所以中層里,連奴隸也極少?!?p> “你們?nèi)齻€去做AA的奴隸吧。”他拿了一根木塊,刻上:“張兄,不辭而別,請見諒,在下三個奴隸,就托付給你了,我已抵達中層,有緣再會!”
他們絕不敢進中層,聽到Z決心要去中層,又這樣交代,他們起初失落但隨即又釋然了。
“這九顆小珠子就給你們了,你們每人三顆?!彼阎樽臃旁谒麄兊氖种?。三人激動地抱著他的腳親吻了一遍,作揖而別。
“猴子你呢,要不要跟我進去?”
“大人,我這小家小底就不進去折騰了?!焙镒訑[了擺手。
“那這珠子就給你?!彼麑⑹S嗟闹樽咏o了猴子。
“大人,如果您回來,我一定再服侍您?!焙镒颖Я吮吲d地離開了。
他來到城門前,抬頭望了望這扇巨大、厚重、半張開的石門,真不知是誰建的,既然是門,卻打開了無人守護,不知道有什么用。
他沒有多想,往城門里走去。
誠然,中層的光線明顯比外層要充裕,都要趕得上競賽場邊緣的光亮了。雖還是黯淡,但對于行走已足夠了。中層與外層全然不同,只有稀稀拉拉幾人,都穿了衣服褲子、鞋子、帽子。也許是光線充足,人與人彼此能看清的緣故,才會有這種區(qū)別,可是對于習(xí)慣一絲不掛的人來說,裸露又何傷風(fēng)雅呢?
一眼望去,中層房屋林立,即便有空地,也是整潔無比,更無星地,中層內(nèi)有經(jīng)緯交錯整齊劃一的路,道路筆直,像是用工具測量過一般。從一條路看去,看不到任何遮擋,像是有人規(guī)劃好一般。不過,雖然中層光線更為充足,但在空地或道路兩旁,所見之人寥寥,他大步流星、四顧周遭,除了在城門口看到的幾人,再無人跡。
房屋大小如出一轍,布局井井有序,整個中層像是人的手背,有無數(shù)格子,每個格子都有一根毛發(fā)—房屋,隔一定距離,是一條細紋般的道路。雖然中層光線充足,但是房屋從內(nèi)部卻沒有逃逸出任何光亮。
“這或許是外層人為何在中層沒法生存的緣故,在這樣一個無人可交流,存在感“高消費”的地方,如果無法自己自足,簡直就是自我流放、自生自滅?!?p> 他轉(zhuǎn)身向城門口走去,想在那里找人問問情況,可當(dāng)他到達那里,卻發(fā)覺剛才那幾人已不見蹤跡,不知道他們是去了房子里,還是去了城外。
他仰望天空,與外邊并無差別,星星的位置應(yīng)比城墻略矮,照不亮城頭,這也就是為何在中層外圍無法看到星星光線的原因了。難道城墻是星星為了防止光線外流而建?Z忽然有一個荒謬的想法。
他繼續(xù)往前走了十來分鐘,還是沒見到人,城中的房子幾乎一模一樣?!斑@里分明就是一個人造的迷宮!這些該死的人呢?”他終于按捺不住,來到一個房門口,打算敲門而入。他想了想,盯著房子看了足足2分鐘。
他放棄了。
他從房門口看進去,房子里沒有任何光線。“里面的人為何不到外邊來,為什么要待在黑暗不透氣的房子里?如果是因為外邊存在感流逝過快,為何不索性去外層居住呢?外層可以找大把的奴隸,像AA那樣豈不是更瀟灑自在?難道這些房子里面沒人?”
他又看了幾所房子,結(jié)果如出一轍。
他有些慌張,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他敲了一扇門,沒有任何回應(yīng),他發(fā)現(xiàn)這門是純黑的,整整一大塊石頭,和城門一樣十分堅厚。“這樣一扇門,里面的人怎么推開呢?外面的人敲門,大概里面也難以聽到。這房子真像一個被推倒的棺材,門是棺材蓋?!彼?。
“在光線沐浴中,中層人生活的應(yīng)該更快活奔放才對,不應(yīng)該待在那樣的屋子里,難道里面真的沒人?”Z還是不相信,畢竟這么多房子不太可能都是空的。
他游蕩了一會,不僅是完全一樣的布局、一樣的建筑,除了道路、房子,再無其他。沒有樹、沒有牲畜、連鳥、蟲聲也沒有,一片完全的寂靜,與荒野的晦暗不同,這里雖然光線不錯,但光線在這里是多余的,因為你所見到的,即使你閉上眼睛也能想到。
一眼望去,全是相同的景象。他放棄了,靠在墻上,又坐下來?!叭藗兪侨绾卧谶@里生活的呢?難道是習(xí)以為常了么?可是這樣的地方,人真的能夠習(xí)慣么?”他不敢相信。房子只有門一個出口,別人進不去,自己出來也不便,里面是否有人也不可知。
他不禁覺得:“外層、哪怕是荒野,是多么幸福的地方,至少人是活著的,有目的、有壓力、有動力、有情緒、有變化,而這里似乎除了自己什么都沒有,簡直是一個沒有風(fēng)的光禿禿的墳?zāi)?!且這個墳?zāi)梗潜犻_眼睛的,把它看到的所有景象,全部送進了你的腦袋。這讓他想起了進入大平原的那個完全黑暗寂靜的洞口,或許這里是有人仿照那里建造的。這里的人,似乎也沒有不幸可言?!?p> Z不知道怎么進入房子,可也不愿意就此離開。他忽然想著自己為何不去找房子試住著?
抱著這樣的目的,他決定沿著一個方向,一直往前走,這里只要有人離開,也許就會空出一所房子來。
10棟、20棟、100棟、200棟,走到300多棟的時候,他終于發(fā)現(xiàn),有一個房子的門是開著的。他敲了敲門,沒有回應(yīng),又敲了敲,還是沒有聲響。星光從門口透入,相比AA的家,這是一個極其簡陋的房子,一床、一桌、一椅、一柜,便再沒有其他物件,家具也都是干凈無物的,灰塵也沒有,像個新家。床不大,一人睡還算寬敞,兩人就不夠用了。
房門和城門是類似的,十分高大厚重,門內(nèi)面并不平整,像是一個在不斷生長的生物。走近房屋內(nèi)部,墻壁也粗糙,有的地方稍稍凹進去,有的則微微凸起,似乎也是在生長一般,只是生長的節(jié)奏、進度不一致。抬頭看天花板,像無比陰暗厚實的天空,完全看不到任何東西,但卻本能地感覺到:有一個嚴實的物件壓在那里。
站在屋內(nèi),唯有門口的空氣不斷涌入,這是一個極為簡單、安靜、單純的避所,像深海的貝殼般。
他用力推動門,門緩緩地關(guān)上,外面潔白的光線只有一絲能夠潛入。他不敢把門全關(guān)上,怕關(guān)上就打不開了,且他需要光亮。
他索性閉上眼睛,在此處,眼耳鼻是全然無用的器官。他摸索著找到床,摸著床沿,十分柔軟,類似體驗場的床,一躺上像是被人抱在懷里了。
他屏住呼吸,如果肺部、血管能夠停止運轉(zhuǎn)的話,他想一并停止。通過身體各處,霧緩緩地進入他的體內(nèi),特別是鼻子、耳朵,這兩個被關(guān)閉的器官,進入地最為明顯,霧足夠細胞維持簡單的運轉(zhuǎn)。
他的記憶也漸漸地在消失,大腦也暫停部分功能,但他倒是清醒的,并不擔(dān)心什么。死亡只能被霧所選擇,是無法自己實現(xiàn)的。
存在感以一種緩慢的速度在流逝,幾乎停止?!捌矫駷槭裁床粊磉@里呢?也許他們一進來,運氣不好,找不到一間房子,就消散了,且即使這樣躺著,也不過是延長茍存的時光?!?p> 他起初躺著還能想起一些近來的事,可這些事也漸漸模糊,唯有門口的那束光才讓他覺得,自己與這空間是不同的存在,而是一個獨立的意識。這里并不是一個世界,而只是一個小小幽暗的角落。
他不斷地告誡自己,要記住:“自己要做一個探索者?!彼伦约涸谶@里遺失自己曾想做的事,雖然現(xiàn)在它已無法給他帶來任何快感,但畢竟這是現(xiàn)在唯一已知的自己曾喜歡的事??旄兄皇潜幌矚g缺乏癥所剝奪,自己的內(nèi)心,至少是曾經(jīng)的內(nèi)心是深深認可的,自己決不能丟掉這一點,仿佛丟失就是對過去的背叛。
就這樣,他開始想象中層的其他房子里都有什么?!耙苍S,像外面看到的一樣,每所房子里,都是同樣的陳設(shè),一個人睡在床上,同樣黯淡無光的、枯索的、寂靜的角落,一個足夠自己舒服的床,一個近乎淡化所有感知,削弱所有意識的,靜靜流淌著的某種固執(zhí)和懶惰。
“又或許,房子里住的并不是一個人,是不一樣的陳設(shè)和布局,甚至有狗、有其他動物,又或者是一個簡單的家庭,他們擁抱在一起,又或者他們有著某種固定卻能汲取樂趣的儀式、活動或愛好。他們不像自己一樣,對自己喜歡的事情如此的無力。
“可以想象的是,這里的人,在長久的歲月里,沒有外出,他們肯定選擇了自認為比外邊更好的某種適合自己生存的方式,盡管可能形式不一,但是他們確確實實是封閉著的、唯一只需要面對自己的那種簡單的執(zhí)著而近乎愛的情緒。
“別人的世界,自己無法走進,別人也不愿意自己走進,在這里,無需任何形式的交流,因為他們并不以此為生、以此為樂。他們甚至穿著衣服帽子鞋子,不愿意裸露自己的身軀,就像他們在房子里面一樣?!?p> “紅帽子!”他忽然想起競賽場的那個人?;蛘?,他就是從這里出來的人,他騎馬匆匆而過,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他在競賽場的帶動式的鼓動,就是此處生活的反面。他忽然明白:“中層人那種刻進血液里的房子,就像每一個DNA都有一個細胞殼將它緊緊包裹,人也是如此,每個人的記憶、喜好等組成的DNA都居住在厚厚的房子里?!?p> “而AA,這種喜歡交際享受的人,的確無法融入這里,所以選擇了離開。”他想?!澳阏f中層么,可以說是個極好的地方,可也是個極壞的地方”當(dāng)初AA的話現(xiàn)在他理解了。
“若是自己有持久喜歡的事,這的確是個極好的地方,可他知道,對自己這只能是一個不好的地方。”
他想:“為什么這里如此整齊劃一呢?在荒野,不要說是一所房子,就是一個更小的地方,都有可能異化,如此平整太反常,只有兩種可能性:一是這地方有一種力量,可以使任何改變復(fù)原,或阻止其改變;二是中層是一個整體的生命,它有自愈能力。
“相對而言,第二種可能性更大,想到它可能是一個生命,多么神奇??!可若它真是如此,那些房子到底是什么呢?城門、城墻又是什么呢?這世界怎么會有一個這么大的生命呢?簡直難以置信!
“毋庸置疑,這里是一個存在感極高的地方,不然也不會有這么明亮的星星。同樣,也正是因為它們聚集在這里,其他存在感低的生物也就無法生存,比如平民、動物、植物。這地方應(yīng)該是先有星星,而后才有這么多人聚集于此的,那星星的目的,應(yīng)該不是為了人,而是為了這個地方,難道中層真是一個單獨的存在感極高的生命?”
他很想找一個本地人問問,這里是怎么回事。可他知道,他們一旦把門關(guān)閉,就不會輕易打開。何況房子里的人或許已經(jīng)永遠的處于某種特殊的狀態(tài),外面的人進不去,也無法打擾他們。他們的生活,像是一種朝圣、一種無音的律動、一條在地底深處流動的河流。
他從床上起來,用力推開門,光線照亮三分之一的房屋。搬了一條椅子,他對光而坐。意識在此地,能夠進入的地方唯有自己??墒撬麤]有多少記憶,即使有也不過是一些淡淡的、像朝露般無味的清涼,他也沒有喜歡的事情可以沉浸進去,關(guān)于未來,也已注定:漂泊。他從未如此清醒地認識自己,想到此,他似乎明白:
“中層或許真是一個巨大的生命,一個巨大的意識,一種石化了的人格,它與生俱來,對自己有著清醒的認識,日復(fù)日通過某種手段吸收存在感,不斷地壯大,循環(huán)單調(diào)地生長。每一所房子,都是一個封閉的種子,在自己內(nèi)部慢慢生長,直到成為同樣的生命。而居于此地的人,是這些種子的養(yǎng)分。同樣,他人也樂意在此,因為房子對存在感這種溫柔的索取,比霧實在是太過于良善。成千上萬的人居于此,他們的意識、存在感,被慢慢地抽取,成了一個光明、整齊、單調(diào)的城,他們成了這城的一部分,這城也成了一種人存在感的集合?!?p> 他也明白這床為什么這么軟,像是人身體的一部分,或許它本來就是人肉?!爸袑訉θ舜嬖诟谐槿∠雭泶蠖嗍峭ㄟ^床。所以,床歷經(jīng)無數(shù)人存在感的同化已人化。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城并不孤寂,相反是一個人的存在感聚集最密集的地方,只是已碎片化,彼此間已經(jīng)無法聯(lián)系?!彼搿?p> 他仰望天上的星星,它很大、很亮,像是夢里人活躍的眼睛。所有的光芒都是在城內(nèi)的,光線也并非朝著四處散發(fā),似乎是有指向性地照向地面。他想:“星星或許并非某種獨立的存在,而是整個城池的一部分,是城池自我審視的神經(jīng)?!?p> 他不禁懷疑:“城池居于此,有著何種目的呢?難道單純是和外城的平民一般存在下去么?如果只是為了存在,它做的已經(jīng)遠遠夠了。這種沉睡、一動不動的存在,難道是某種植物類型的生命?”
Z關(guān)上門,睡在床上,他想好好睡一覺,“或許自己應(yīng)該深入地進入這里的生活,里面或許有什么秘密。”沒過多久,他入睡了。
時間飛逝,他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不知道過去多久,他走出門,看到城里的人,那些房子都不見了,星星也黯淡很多。很多人都整整齊齊地睡在一張床上,彼此間不需要交流,他們能夠知道某個人的想法,不過這些想法卻都是僵化的、同質(zhì)性的。比如前面的幾個人,他們已意識模糊,腦海中殘留很久前和妻子在一起的快樂日子,不過他的妻子已異化;另一個人,他想念著他在戰(zhàn)爭中一起并肩作戰(zhàn)的同伴,不過他已經(jīng)不知道這同伴是人,還是一只狗、或是一匹馬……
這些記憶都是灰白的,每個人已沒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僅僅是留在某件無法忘記的事情里面,然后不斷地重復(fù)著某種同樣的生活,就像一個被編程序的機器,向前走3步、向右轉(zhuǎn),走三米……他想:“他們已無法醒來,不知道自己在睡,活在某個曾經(jīng)片段的循環(huán)里,或某種理想、情緒、執(zhí)著里,這座城就像被整體催眠了?!?p> “然而,這種催眠是沒有方向的,是不斷地循環(huán)的,永久不會結(jié)束的,因為所有人認為自己就是這樣的一種存在,就是這房子、這床、這城,他們毫無芥蒂地接受,他們理所當(dāng)然地認為這就是世界的所有,最好最恰當(dāng)?shù)乃??!?p> 他走向一張床,想用力搖醒眼前雙眼緊閉的男子,可是他雙手剛扶住他的雙肩,就感覺這不是一個人,而是床的一部分。一種自然而然的感覺,Z還沒有搖他,已明白無法弄醒他,因為他已經(jīng)是一張床。但他還是試了試,果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甚至把他挪開,睡在床上。他把他從床上用力地推下去,他還是未醒,仿佛地上多了一張床般。
他忽然覺得,“這房子或許本來是空的,床、柜子、椅子都是人化的,甚至是這房子、門都是人,是人與城的結(jié)合。這里也根本沒有三姓貴族,沒有戰(zhàn)爭,所謂的戰(zhàn)爭,不過是那些人變成房子,然后空了很多房子,外層的人口涌入,成為所謂的新貴族,他們擁有房子,過著以前同樣的生活,而這城不斷地擴大,城墻也越來越高,星星越來越大。真正的貴族,只有外層真正存在過,這里也無所謂奴隸,他們都是過著同樣的生活。而外層所謂的貴族,或許是這里居住了很久的怪物,他們的身體已被改造,變得面目模糊,他們一半的靈魂和身體在夢里,一半則出現(xiàn)在外層,因而變得面目模糊?!?p> 這諾大的城,也如同某種流動的介質(zhì),本能地隨著流動而增長。他繼續(xù)向前走,看到:或在床上、椅子上、關(guān)在柜子里,或睡在地上、平躺入睡,或側(cè)臥、向內(nèi)、大字型睡覺,或手放在肚子處,或掛在椅子上的……一個睡眠標(biāo)本博物館。每個人都在睡眠中,姿勢略有不同,夢也不一樣,相同的是他們都無法醒來。
一陣風(fēng)把他吹醒,他知道自己在夢里,得馬上醒來。他在夢里掙扎,可怎么也醒不來。甚至連動起來的力量也沒有,但他不能這么放棄,一旦放棄,他就成了睡眠標(biāo)本中的一員。
“絕不能如此!”他用力地要調(diào)動全身的力量,可自己被一種無形的柔軟給包裹,就像一個巨大的蛋青包裹他這個蛋黃,無論他怎么掙扎,四周的粘力維持著一種動態(tài)平衡,即使能往一側(cè)沖擊,堅硬的蛋殼也會將他反彈回去。
他的憤怒和不甘,就像熟了的雞蛋上的兩個黑點-母雞輸卵管脫落的上皮組織,可他知道他絕無希望能夠逃離這種包圍。這房子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他也無法像小雞樣破殼而出。
雖然一開始他挺喜歡沉睡,可他無法持久喜歡一個東西,他變得厭惡、恨、憤怒,憤怒像雪球一樣越來越大,可于事無補。
那副白鹿變成麻雀的奇怪場景又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他的憤怒也慢慢減輕,可他不甘心,他想用力地奔跑,但他在夢里也動不了,成為睡眠標(biāo)本。
不過,他還是能睜開眼睛看那些入睡的人,對他們殘留的那些意識已沒了興趣。關(guān)于荒野的記憶在一點點消失,他眼睜睜地看著關(guān)于K的記憶淡化、流逝?!拔覄偛旁谀钸吨鳮,K是誰?”他完全忘了K,可是他卻還掙扎著想什么,他已經(jīng)搞不懂K是什么。星星照著Z眼睛里流出來的淚珠,像是一顆記憶珠從眼睛里流出來,慢慢地干了。Z看一眼星星,“這星星好亮??!”他感嘆。
交易者的提示、交易的信息也慢慢消失,他用力咬著嘴唇,想通過疼痛來刺激神經(jīng),可最終這段記憶還是消失了。一滴滴血從嘴里流出來,咸的感覺,還有血腥的氣味,他最后瞥見暴君幾人,在自己的腦海里。
……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風(fēng)過,他得救似地大叫“自己真笨”,怎么沒有想到,自己可以模仿風(fēng)試試。他閉著眼睛,身體和意識慢慢變輕、變軟,變成一種等待流動指令的伺機而動,他沒有實體般,僅僅是一種等候。他漸漸地覺得夢的束縛一下子減輕,風(fēng)是正常的。
他睜開眼睛,對風(fēng)理解更深了:它是一種被動的自由,一無所有,所以也沒有被束縛的實體。
他全身發(fā)麻,包括腦袋,花費好幾分鐘,才恢復(fù)血液的正常流動。“看來自己真的是被什么禁錮了。”他想。
他頭有點兒暈,在暗無光明的房子里,摸索著來到門口,用盡全力,終于推動門,大束大束的光明打在臉上??吹搅?,他看到許多許多一模一樣的房子立在城里,仿佛是一個巨鳥產(chǎn)下的許多鳥蛋,他嗅到一種工整精致的荒蕪沉淪。
他大口大口呼吸,雖然有霧的補充,他想把吸進肚子里和身體里的那些黑暗的空氣,全部吐出來。呼吸好一陣,感覺身體和靈魂都得到洗禮一般,一種新鮮的感覺流過全身,那是活著的流動。
他忘記自己想做的事和很多以前的記憶,但他不知道自己忘了哪些,這些記憶就像從來沒有過一樣?;蛟S過一陣子,能回憶一些,可那是后話。他下定決心:“一定不能在這里待著,也不能在某個地方待著,無論何處,都是空間不同的牢籠,他要像風(fēng)一樣流動,但不愿意變成風(fēng)?!?p> 通過模仿風(fēng)來逃離夢境,Z靠近風(fēng)的副作用體現(xiàn)出來了。他如同一片被洪水洗劫一空的農(nóng)田,空蕩蕩的田野里,他要找到一種實體,或者一種作物,在心里種上。
他沿著天上最小的那顆星星照耀的反方向走著,雖然不知道城墻出口在何處,但是他知道星光最黯淡的地方,必定是城墻所在,只要找到城墻,然后沿著城墻轉(zhuǎn)圈圈,一定能找到出口。
就這樣,他走過幾百棟、幾千棟、甚至上萬棟房子,總之沒了數(shù)字概念。他終于感覺抵達了城墻,它無比高大,黑乎乎的,像是東北大平原黢黑的泥土,可這么高的城墻,卻沒有影子。他隨便選了一個方向,沿著城墻而走,見不到房子,也沒有其他生物的蹤影。這一次,他走得更遠更久,久到他又失去了部分記憶,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但他痛苦地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在這里停下來,停在這里,就有會成為黑墻的一部分?!?p> 走得越久,墻也融入他的血液里了。他想:“中層是無法出去的,無人有這么多的存在感,能走這么久這么遠,當(dāng)然那種運氣特別好的人例外,可是那些人,一旦沉入夢中,他們就喜歡上甚至是愛上這里,怎么可能會主動地離開呢?那些對中層蜻蜓點水、淺嘗即止的人,才可能出來,就像當(dāng)初進來在城門口看到的幾人,他們肯定是進來逛逛的游客,AA、紅帽子他們或許也是,僅僅是進來逛一圈就逃走了。
“城墻,就像一個巨大的烏龜殼,避免外來世界的一切侵蝕和破壞,從內(nèi)部慢慢生長,殼也漸漸變大、變硬,直至成為一座島?!?p> 他發(fā)現(xiàn):“星星的位置是低于城墻的,因而對于城外的人來說,他們除非靠地特別近,否則發(fā)現(xiàn)不了它,即使能夠看見城墻,他們或許也會認為,這是一座綿延不絕的高山。就像大平原一樣,外面圍了一層,隔絕外部的人進入。這里簡直就是大平原中的大平原?!?p> “內(nèi)層如何進入呢?”想著大平原,他對內(nèi)層更有感興趣了,可是他不知道怎么進入內(nèi)層。“內(nèi)層或許是被中層內(nèi)部的一座城墻所圍?”可他也在中層內(nèi)部走了很多地方,卻沒有城墻的跡象??扇粽f不在中層內(nèi)部,而在城墻外部,卻也是有可能的,因為外層中層內(nèi)層的關(guān)系不一定就是一層包一層的三個圓環(huán)。
“可是如何去尋找內(nèi)層呢?”他忽然想起Y說的:“進入內(nèi)層必須通過考核”。
“考核官!”他忽然想到了關(guān)鍵,“看來只要找到他通過考核后,就能進入內(nèi)層??墒撬谀睦锬兀克窃谝粋€地方等候,還是本來就是中層人,睡在房子里。
“總之,自己必須找到一個清醒的人,或等候一個夢中的人清醒,然而,這個人還不一定是考核官。
“中層比外層難進,內(nèi)層比中層更難進,一點線索都沒有,而AA和紅帽子這種在中層沒有待過太久的人,想來也是沒有關(guān)于內(nèi)層的線索的?!彪m然他想去內(nèi)層,可也不敢在這里待太久。
幽木123456
這本小說已經(jīng)寫完了,每天發(fā)布一節(jié),時間設(shè)置的是每天15:04。這類小眾嚴肅小說,其實沒有想過有什么人看,更不用說一毛錢的稿費了。不過是和書友溝通下,所以看了有什么體會,或者有什么提出的改進意見,請和我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