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脫困（中）

　　說著，她看向李緣，問道：“喂，林驚羽，你跟我死在一起，后悔嗎？說起來，這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想擒下你，你也不會(huì)逃到無情海邊，招來那黑水玄蛇，我們也就不會(huì)困在這兒?！?p>　　李緣道：“如果是這樣算，那我就不該來這空桑山，甚至我都不該拜入青云門，不該出生在這世上，因?yàn)槲也怀錾@一切自然也就不會(huì)落到我身上。我向來以為后悔是世間最無用的事，有時(shí)間后悔，不如想法解決問題，以防下次再犯?！?p>　　碧瑤聞言怔了怔，輕聲重復(fù)道：“后悔是世間最無用的事……”碧瑤又搖頭輕嘆道：“說來容易，可世上何人沒后悔過？”

　　碧瑤看著李緣，嘴角邊露出了微笑，眼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柔，柔聲道：“林驚羽，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好不好？”

　　李緣心中一跳，大概猜到碧瑤要說什么，道：“答應(yīng)什么？”

　　碧瑤淡淡一笑，道：“我們現(xiàn)在干糧已全部吃完，除了些清水之外便再無可食之物，只怕不出七日，便要餓死了?！?p>　　碧瑤臉色平靜，但接下來說出的話相當(dāng)驚悚：“再過幾日，你看我若是不行了，便先殺了我罷。我死之后，肉身還在，你若一心求生，便食我之肉，大概能多活一段時(shí)日的，也許還能找到出路?！?p>　　李緣看著她，皺了皺眉，道：“你說什么？這種話不必再說，我就算餓死，也絕不會(huì)吃你之肉！”

　　他這般反應(yīng)，似乎早在碧瑤的料想中，她也不生氣，也未譏諷，只是怔怔地看著李緣。

　　過了半晌，她才慢慢道：“吃不吃我，那也隨你，不過你一定要先殺了我！”

　　“為什么一定要我先殺了你？”

　　沉默了會(huì)兒，碧瑤道：“我是害怕。”

　　只見碧瑤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從來不曾在她身上看到過的畏懼，她重重地甩頭，似是要甩開什么念頭。

　　“你知道一個(gè)人等死的滋味，是怎么樣的嗎？”

　　不待李緣說話，碧瑤又自顧自道：“我六歲時(shí)候，娘親帶著我回‘狐岐山六狐洞’看我姥姥，不料那時(shí)你們正道來襲，其中‘天音寺’的普方惡僧用法寶‘浮屠金缽’將整座六狐洞震塌，生生把我和娘親還有姥姥三人活埋在地底……”

　　李緣靜靜聽著碧瑤講述她的往事，碧瑤肯向他講述這段往事，證明在碧瑤心里，對李緣已經(jīng)有了不淺的感情。

　　“……娘親和我在那一片漆黑中痛哭了一場，就把姥姥尸首埋了?！?p>　　“我們被埋在地底深處，除了巖縫間有滴幾滴水來……”

　　碧瑤的聲音平淡而空洞，卻帶著深深的痛楚和悲傷。

　　“我太餓了，什么也顧不得，吃了下去，然后好像是舒服地睡了……終于有一天，我叫她，她卻沒有回答，從此以后，我就在黑暗中，一個(gè)人這樣等死?！?p>　　“你知道一個(gè)人等死的滋味嗎？”

　　碧瑤再次問出這句話，依舊沒等李緣回答，又接著道：“你知道娘親的尸體就在你身邊慢慢腐爛的氣味嗎？你知道一個(gè)人永遠(yuǎn)看不清周圍，永遠(yuǎn)生活在恐懼中是什么樣子嗎？”

　　“終于有一天，突然，頭頂之上射下了一道光亮……我聽見爹在叫我和娘親的名字，接著，看見爹跳了下來，擋在我的面前?！?p>　　“他沒有先看我，而是先看到了我娘親……跟著跳下來的青龍叔叔、白虎叔叔和玄武叔叔，一個(gè)個(gè)都怔在原地，一動(dòng)不動(dòng)?！?p>　　“我忽然很害怕，甚至比我在黑暗中等死更害怕，我小聲地叫了聲‘爹’……”

　　碧瑤在說這些時(shí)，整個(gè)人在不斷顫抖，似乎害怕恐懼到了極點(diǎn)。

　　“爹什么也沒說，可是他臉色好可怕，我雖然小，但是我知道，我知道，那時(shí)他想要?dú)⑽?，想殺我這個(gè)親生女兒……”

　　“娘親的尸首已經(jīng)被三位叔叔埋了，只露出了一只手來，可是我看到娘親的那只手、那只手、那只手……”

　　說到這，碧瑤的聲音忽地戛然而止，李緣向她看去，卻見碧瑤臉色煞白，雙眼緊閉，整個(gè)身子直直地倒了下來，竟昏了過去。

　　在碧瑤倒地前，李緣走了上去，將她扶住。

　　李緣看著被自己抱住的碧瑤，搖了搖頭。

　　一覺醒來，碧瑤發(fā)現(xiàn)自己竟在李緣懷中，而這人閉眼端坐在地，保持著一個(gè)姿勢一動(dòng)不動(dòng)，讓她依偎。

　　他該不會(huì)一直保持著這個(gè)姿勢吧？

　　這一定很累吧？

　　看著閉著眼的李緣，碧瑤想起她昏迷前的事，自己居然將那事講給這人了。

　　這時(shí)，李緣睜開眼睛，道：“你醒了！手術(shù)很成功，恭喜你，你已經(jīng)是一名合格的男孩子了！”

　　再度聽到這句話，碧瑤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沉默好會(huì)兒，碧瑤突然出聲問道：“你覺得是我害死了娘親嗎？”

　　李緣搖頭道：“不是，你娘親是一個(gè)偉大的人。她疼你愛你，她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讓你活下去。而你，那時(shí)還小，什么也不懂，又怎么會(huì)害人？害死你娘親的是天音寺普方，也是這世間那固執(zhí)愚昧的正魔之見！”

　　碧瑤怔怔看著李緣，害死她娘的是普方，她還能理解，可跟正魔之見有什么關(guān)系？

　　李緣解釋道：“若不是這愚昧的正魔之見，你和你娘怎會(huì)被普方襲擊？”

　　“因?yàn)檫@正魔之見，正道中人視魔教所有人都為惡徒，恨不能趕盡殺絕，誰會(huì)管魔教中是否會(huì)有好人？魔教中人也同樣如此?！?p>　　碧瑤一聽，覺得還真有道理，嘴中喃喃道：“害死娘的是正魔之見嗎？”

　　碧瑤又低下頭去，“可是、可是爹他一直都恨我，我知道他恨不得我死，他怪我害死了娘親！”

　　李緣看著她，道：“你爹可能在當(dāng)時(shí)，也許恨過你，有過這樣的想法，但之后，他想通了這些，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再恨你?！?p>　　碧瑤抬頭看著李緣。

　　李緣道：“你爹這些年來，不是沒怪過你嗎？這些年來，他可曾對你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