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興國三年的七夕,南唐后主李煜在自己的生辰當(dāng)天結(jié)束了他短暫而又悲劇的一生,享年42歲。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shí)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今天是我的42歲生辰,也是我被俘的第二年。開寶八年,宋主趙匡胤帶兵攻入南唐,十二月金陵失守,我多次求和并表示甘愿自去帝號、只求保留一份祖宗基業(yè),然宋主終究還是以一句“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回絕,隨后宋師便攻破守城大軍,我南唐子民死傷無數(shù)。為了避免更大的傷亡也為了保全自己,我只好上表投降,并于開寶九年的正月,被俘至京師。
宋主沒有殺我,而是給了我一個(gè)“違命侯”這樣屈辱的稱號,將我軟禁于一座小樓。
說是小樓,其實(shí)也不算小,有個(gè)院子,還有一座閣樓,對于我這個(gè)被廢之人來說,也算得上綽綽有余。園子里種了幾株虞美人,隨著時(shí)節(jié)花開花落,一座小樓佇立在園中,顯得稍稍有點(diǎn)落寞。
“王上,難道我們以后就要一直住在這樣一個(gè)地方嗎?”身邊薇兒勉強(qiáng)地問道。望著她嬌嫩的容貌,我一時(shí)語塞,竟不知道說什么好。
“可能要住一陣子了,不過你放心,應(yīng)該也住不了太久。還有記得改口,莫要再叫我王上了,我現(xiàn)在不過是一個(gè)侯爺,被廢之人,又豈敢稱王?”
我想我應(yīng)該是住不了多久的,趙匡胤那樣一個(gè)殺伐果決的人,想必也不會留我太久。薇兒聽了我的話,懂了我的意思,便不再多言,只是暗自垂淚。
被困在這座小樓中的日子是空乏的,望著窗外的虞美人和小樓,好像我的人生就只剩眼前的這一方世界,事實(shí)也確是如此。
我只能看著窗外花開花落,終日寫詩飲酒,渾噩度日,恍惚間覺得,在南唐的那幾年像是上輩子的記憶。只是京師的冬天好冷,這樣冷冽的冬日無時(shí)無刻不在提醒著我,這不是我的金陵而是趙匡胤的京師。
我一直以為我會很快被殺,可沒有想到,趙匡胤竟會比我先死。開寶九年十月十九日晚,趙匡胤與其弟趙光義一起飲酒,趙光義留宿其宮中,第二日清晨趙匡胤便暴病而亡。真是可笑,暴病,一個(gè)多么荒唐的死因,一代梟雄竟死于這種骯臟的手段之下。
果然,在權(quán)力面前,什么兄弟之情、袍澤之義都不過是一個(gè)笑話罷了。
不過他們之間這種狗咬狗的權(quán)力斗爭和我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趙光義即位之后,我依舊被軟禁,不過是稱號從“違命侯”變成了什么“隴西公”。
只是我沒有想到,趙光義簡直就是個(gè)衣冠禽獸。
薇兒和她的姐姐一樣,都有才華且貌美。但是娥皇早逝,我便娶了她的妹妹周薇,薇兒比我年歲要小許多,性格更活潑,我很是喜愛。
但是她嫁給我不久之后,南唐就敗了。我被俘之時(shí),她也隨我一起到了京師,同住在這小樓之中。在這里的日子并不好過,沒有自由還要處處被看管,衣食住行都大不如以前,薇兒跟著我也是處處吃苦,我對她本就充滿了愧疚之心。
然而沒想到令我更加悔恨的事還在后面。
趙光義這個(gè)酒色之徒,貪圖薇兒的美色,竟強(qiáng)迫她入宮服侍,我又受制于人,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薇兒遭受這種侮辱。
薇兒漸漸的開始變了,她不再活潑,眼里也沒有了光彩,有的只是無盡的恨意,對趙光義的恨,還有對我的恨。每每入宮回來,她都嚎哭不止,痛罵我不是一個(gè)男人,以至于她到這種地步,我也無法反駁,只能與她一同痛哭。
頻繁的傳召令薇兒備受折磨,她很快的就消瘦下去,像一張美人圖,薄的一陣風(fēng)就能吹走一樣。我看著薇兒被拉走,看著她被送回,看著薇兒越來越瘦,越來越冷,我覺得薇兒好像要離開我了。
我好害怕,倘若薇兒也離開,自己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可是受制于人得他沒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不斷地喝酒寫詞,喝酒大醉,聽著薇兒每次送回來的哭聲,我都恨不得自己死了,可是我不敢!
“李煜啊李煜,你現(xiàn)如今活著還有什么意思,茍且偷生到這個(gè)地步,可笑啊可笑!”醉倒在院中的我,只能不斷喃喃自語,月光灑在我身上,晃得我淚流滿面。
薇兒遭受的侮辱,被囚的哀恨,對故國的思念,亡國的痛苦,一樁樁一件件都壓在我的心頭,然而卻無處訴說,只能化作一首首哀詞。
一個(gè)亡國之君,沒有與國家共存亡,不僅屈辱被俘,還在異國他鄉(xiāng)安穩(wěn)度日,故而我寫下了這首《虞美人》。我寫春花秋月的時(shí)事變遷,寫故國的不堪回首,寫雕欄玉砌猶在但物是人非,寫我的滿懷愁緒,在每一個(gè)無法入眠的日子里,我都把這一切寫成了文字,我想找一個(gè)載體來抒發(fā)一點(diǎn)點(diǎn)內(nèi)心的思緒,可我還是忘了,這不是我的南唐,這是宋朝的京師。我的一切都在別人的監(jiān)視中,包括我的文字。
七夕那天,我讓舞姬演唱了這首《虞美人》。我喝著酒、唱著這首詞,等著秦王趙延美登門,看到他手里的那杯酒,我就知道,這一刻終于還是來了。
從被俘的那天我就知道,這偌大的宋朝皇族不可能容得下我,他們不下手的原因不過是還沒有一個(gè)合適的借口罷了。
徐鉉來的那天,我知道這一天不遠(yuǎn)了。一個(gè)被廢之帝,一個(gè)亡國的叛臣,有什么要交流的,不過是趙光義派來打探我罷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遮遮掩掩,《虞美人》唱就唱了。
牽機(jī)酒的毒性來的很快,喝下去沒有多久我的脖子就開始僵硬了。隨后就開始控制不住的抽搐,劇痛使我不得不蜷縮起來,恍惚中我好像聽見了薇兒的哭聲,我想要抬起手來拂去她臉上的淚,只是毒藥使我漸漸失去意識,手仿佛有千金重,過往的一切也開始像走馬燈一樣在我眼前浮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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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墨蝴蝶
國家不幸詩家幸,話到滄桑語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