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拒絕眼淚

　　在王剛這里的住宿條件雖然差點，但能節(jié)省下每天住小旅館的花費，這對我找工作的壓力還是減輕了許多。

　　我到一個塑膠廠去應(yīng)聘，這是一個真實的企業(yè)直聘，只招十個人。而前來應(yīng)聘的人來了兩三百。應(yīng)聘時除了填表、面試，還有考試，考題很多是高中時學(xué)的化學(xué)、物理類知識。我想他們的目的是在檢驗應(yīng)聘者學(xué)歷的真實性吧。我很快就順利進(jìn)入了復(fù)試，最后留下王剛餐廳的電話等通知。

　　第二天早上我就接到橡膠廠電話，讓我下午去辦入職手續(xù)。我高興萬分，等了這么久，終于等到了一個結(jié)果。這個上午我可以不再出門去四處找工作了。

　　我這天上午就主動留下來幫他們干些雜活，理一理豆角、削一削土豆等，畢竟自己在這里白白住了這么久。這時餐館的老板也來到餐館吩咐工作。老板姓楊，他是四川人，算是半個老鄉(xiāng)。我對他從來都很客氣、恭敬，可楊老板對我卻是一臉嫌棄。沒辦法，我是寄人籬下。并且我們之間的層次差距太大。

　　突然從大門闖進(jìn)來一個民警和兩個協(xié)警，手持警棍吆喝道：“趕快出示你們的身份證、暫??！趕快！”餐廳的員工們急忙照辦，我卻立刻慌了神，因為我還沒有找好工作，住的地方不固定，沒法辦暫住證。但我聽說當(dāng)時廣州有個規(guī)定，只要外地務(wù)工人員的火車票到達(dá)廣州超過5天沒辦暫住證，就會被當(dāng)成威脅社會治安的無業(yè)游民被抓走或返遣。

　　我想找王剛幫我出主意，卻發(fā)現(xiàn)王剛當(dāng)時正好不在，估計是出去上廁所了。我急中生智，爬上閣樓找到王剛的身份證和暫住證，就冒充王剛把證件遞了過去，查看證件的協(xié)警竟然沒有細(xì)看，草草地就把證件還給了我。我心里懸著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下來。

　　這時楊老板給警察遞上香煙來嘻笑道：“警官，你看我們都是遵紀(jì)守法的好公民，是不是？”警察對楊老板那種得意忘形的模樣有些生氣，并不接他的香煙，問旁邊的協(xié)警道：“所有人的證件都查了嗎？”協(xié)警指了指楊老板說：“就差他一個人了，你的暫住證呢？”

　　楊老板聽到這話，剛才還是一張笑臉，現(xiàn)在突然就僵住了：“我是這兒的老板，這餐館就是我的……”楊老板四五十歲的年紀(jì)，穿著講究、舉止傲慢，他要冒充廣東本地人也沒人會懷疑，所以從來沒有人要求過他也要辦暫住證。“少廢話，你到底有暫住證沒有？”協(xié)警用警棍指著他?！拔摇摇睏罾习逋蝗豢诔云饋??！皫ё?！”警察一招呼，協(xié)警上來就把楊老板往門外一推，楊老板在門口一個踉蹌，餐廳的服務(wù)員都來扶住他。

　　楊老板站穩(wěn)后連忙辯解道：“我有身份證！”

　　“現(xiàn)在我們不只是查身份證！”協(xié)警拽著楊老板往旁邊的警車上拉，“早就聽說你們這些餐館里有沒辦暫住證的，總算把你逮著了！”

　　這讓在場的所有人這時都目瞪口呆。協(xié)警說他們知道這店里有人沒有暫住證，那是不是說的我呀？我是不是把楊老板害了？我可不想給任何人造成不必要麻煩。

　　我立刻鼓起勇氣，走到拽著楊老板的協(xié)警面前說：“警官，是我沒暫住證！我剛才是用的別人的，這里沒暫住證的只有我一個，你把我們老板放了吧！”

　　協(xié)警突然都愣住了，然后對我說：“好呀，你還自動送上門來！也好，一起帶走！”協(xié)警把我和楊老板一起推上了警車。

　　我很遺憾沒能幫上楊老板的忙，但我已經(jīng)在他們面前表明了我的態(tài)度，我并不感到后悔。接著其他民警和協(xié)警又陸陸續(xù)續(xù)帶了好幾個打工仔上車來，很快我們就被警車?yán)吡恕?p>　　我們直接被帶進(jìn)了城市收容所。收容所就是公安機關(guān)強制管教犯人的場所，說是監(jiān)獄也差不多！我們被帶進(jìn)一間十幾個平方的小監(jiān)室，并重重關(guān)上那個只有一個小窗口的鐵門。里面或坐著或躺著有三四十個不知干過什么違法亂紀(jì)的人，他們用或恐懼、或哀嘆、或兇狠、或麻木的眼神望著我時，我馬上就陷入了絕望。我已經(jīng)跟這些人一樣，失去了全部自由。我欲哭無淚。

　　我只想盡快離開這里，趕回去到新的工作單位入職，但這已經(jīng)徹底不可能了！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工作機會就此泡湯！當(dāng)我還在為這個事情懊惱的時候，一個更大的劫難卻悄悄降臨。

　　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小個子在牢房里對一個三十多歲的高大魁梧的東北漢子叫囂起來，然后把東北漢子猛打幾拳，東北漢子的鼻血一下就出來了，馬上低下頭唯唯是諾，只因為這小個子身旁還有三個同伙。然后小個子強行把東北漢子身上的錢包搶了過來，抽出了現(xiàn)金后把空錢包扔回去，東北漢子只能哭泣。全屋的其他人都望著不敢吭聲。大伙兒軟弱無能的個性暴露無遺。小個子馬上就從東北漢子旁邊開始一個挨一個地搜括錢財。很多人只能哀求他們給自己留一點。

　　我身上可帶著所有的積蓄八百多塊呀！這可是我的血汗錢呀！此時我很快從長期的壓抑中感受到了憤恨！我暗暗發(fā)誓，我一分錢都不會給這群混蛋！我下定決心要跟他們拼命，我只打這一個小個子，我不管被另外三人會把我打成什么樣，但我一定會不惜生命也要在小個子身上撈到本錢！

　　旁邊的楊老板用的手拍了我一下我的腿，他要悄悄跟我說話。因地盤擁擠我和他緊挨著坐，房間有點吵，他的話也只有我一個人能聽清：“我把這枚戒指放到你鞋子里！這戒指是純金的，一定不能讓他們搜到。他們肯定會搜我的全身，但他們不會搜你的鞋子?！蔽乙幌戮吐牰藯罾习宓囊馑?。別人一看他就是有錢人，會重點搜他的全身，而一看我是窮人就不會搜得那么仔細(xì)。

　　難得楊老板如此地信任我。我想我這來之不易的一點積蓄就算有被奪去的風(fēng)險，也不能讓楊老板失去了這枚寶貴的戒指，不能辜負(fù)了楊老板對我的重托。我就把他那顆碩大的戒指小心地藏到了足底。

　　小個子他們很快就搜身到了我的面前，瞪著眼用手指著我，我一咬牙，正準(zhǔn)備向小個子撲過去時，楊老板一下子就站起來。他說：“我把錢都給你們吧！”說完就把身上的錢都掏了出來。

　　這時突然鐵門打開，“出來排隊準(zhǔn)備吃飯！”監(jiān)管的警察喊道。大家都蜂擁著往門外擠。我終于松了一口氣，自己錢財被搶奪的風(fēng)險總算過去。

　　我們每個人手上拿著一個小瓷盆，先盛上一碗米飯，再去打一大勺白菜湯澆在飯上。這湯里幾乎看不到什么油水。這就是收容所的午餐。

　　突然有人向我們這邊喊：“楊總！怎么是你！你怎么進(jìn)來了？”我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一起拿著飯碗打飯的年輕人在向楊老板喊話。楊老板也驚訝道：“小杜，你在里面呀？你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

　　監(jiān)管的警察連忙招呼：“喊什么喊？安靜！”他們只好閉嘴。

　　站著吃飯的時候我、楊老板就特意擠到了那個小杜的身邊去，小杜身邊另外一個年輕人。楊老板是吃不下這種飲食的，他把一碗湯泡飯全部倒到小杜的碗里。我還是能吃，我之前找工作時為了省錢，餓肚子的時候也常有，再難吃的飯我也能吃下。

　　吃過飯我們又被趕回小監(jiān)室，這次我們和小杜在一起的四人就組成一個團(tuán)體擁進(jìn)了同一個房間?？吹叫《乓桓眱瓷駩荷返哪樱覀兙驮僖膊粨?dān)心被別人搶走東西了，我就把那枚墊得我腳底生痛的金戒指還給了楊老板。在談話中我知道了小杜是楊老板的老鄉(xiāng)，十天前因被懷疑與一起持刀搶劫案件有關(guān)被抓了進(jìn)來。因為他以前就有犯搶劫罪的前科。他悄悄告訴我們，說這次搶劫還真是他干的，只是他死不招供，警察也沒找到直接證據(jù)就把他關(guān)到了這里來。

　　我們在這里不但不用擔(dān)心被人搶劫，反而讓小杜他們開始搜刮同室的其他人?？赡苁沁@一群人都太窮，小杜他們搜了一半的人后才拿到30多塊錢，其中有兩人握頭幾塊錢不愿意給還被扇了耳括子。我實在看不下去，就給小杜他們說算了，要買東西，我身上還有點錢。我就拿出五十元來，讓他們遞到小窗口讓監(jiān)管的人買了香煙和零食。我這才知道這里面的小賣部什么東西都賣，只是價格是外面的幾倍。

　　我們知道了在里面要想出去就得讓家里人拿錢來贖。要想出去就要寫信告訴家人拿錢來。這里買一張信箋紙、一個信封、一支圓珠筆芯再貼一張2毛錢的郵票需要花十塊錢！楊老板直接給他老婆打了個電話花了二十塊，這錢還是我給他的，因為他的錢上次已經(jīng)被搜刮一空了。我又連續(xù)給了兩次錢給他們買東西吃。雖然我也很餓，但每次買回來的東西我都只是嘗了一點。要吃我自己的錢買的東西，總讓我想起在了工地上流下的艱辛的汗水，我的胃口瞬間就沒了。

　　兩天后鐵門突然打開，通知楊老板和我出去。中途被單獨叫出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有人拿錢贖出去。另一種就是被關(guān)一個月還沒有人贖你，就會把你轉(zhuǎn)送到勞動農(nóng)場，干滿半年后再把你遣送回老家。我們顯然屬于前一種。我高興萬分，總算獲得自由了！我們離開那個房間的時候，里面的人都投來了無比羨慕的目光。有的人祈求我們能把身上值錢的留一些給他們。小杜因為與一個重大案情相關(guān)，交過贖金也不行，還需要觀察半個月，直到?jīng)]有新證據(jù)了才能離開。

　　走出收容所大門前我們看到前兩天那個威風(fēng)八面的像初中生的小個子，他戴著手拷和腳鐐，哭喪著臉站在那里等待處置?？此哪樅褪钟斜蛔岬们嘁粔K紫一塊，不知道是不是被其他的獄霸給揍的，反正我看到后非常解恨。楊老板還指著他鼻尖說道：“活該！搶了我兩百多塊錢，打死你都活該！”

　　而我知道我被贖出來花費了600元，我一出來就要給楊老板還錢。他推辭說讓我先拿去用，但我最后還是塞給了他。我原本就沒必要自我揭發(fā)后去蹲收容所的。但對于楊老板來說，我進(jìn)收容所有另一個作用，就是給他作了一次伴。

　　只是這次我還清楊老板贖我的錢之后，我的腰包里就只剩下了幾十塊錢！人身在外，沒錢又沒工作的日子最難熬。

　　我還是跑到橡膠廠去詢問了工作的事情，被無情地告知招工已經(jīng)結(jié)束，新工人已經(jīng)參加了兩天的工作培訓(xùn)，不再需要新員工。

　　我又開始拼命找工作。最后一個賣粥的快餐店終于接收了我。我本來是想就在里面幫他們收收碗筷，洗洗碗等，可老板娘卻把她的主廚給開除，讓我去掌勺煮粥。對于我這樣一個從來沒干過的人來說還真不容易。一碗瘦肉粥六塊錢左右，我覺得太貴，要對客人好一點，經(jīng)常會多加一些肉。這樣干沒幾天，老板娘就對我意見很大了，馬上又招了一個江西青年進(jìn)來。我知道我的位置有些危險，但我還是這樣很好心地對待顧客。一次老板娘見我把粥煮溢了出來，還差一點把客人燙著，馬上就把我開除了。

　　我只得準(zhǔn)備再找工作。唯一好一點的是我在這兒干了十來天，有了一百塊錢的收入。在快餐店替我的江西青年雖說我們在工作上是有你無我的競爭關(guān)系，可私下里我們卻聊得甚歡，有很多共同語言。他好心告訴我，他一個表弟在東莞龍崗的一個工廠里上班，聽說那邊的工廠挺多，比廣州好找工作。他還把表弟那里的電話告訴我，說到了那邊可以尋求他表弟的幫助。

　　我考慮再三，終于鼓起勇氣，跟王剛和楊老板他們作了個告別，就背上包袱踏上了去東莞龍崗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