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過年(4）
“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松江棉布??！”
“過年過節(jié)穿新衣，松江的棉布屬第一！”
“大娘喜歡小姐歡喜，穿在身上美在心里！”
“做成羅裙穿著俏，爺們看了心里笑！”
“世上女子何其多，還是自家婆娘好！”
幾個(gè)忙的滿頭大汗的商販，手上忙得不停，嘴里還不住的念叨著有趣的生意口。
周圍挑選棉布的百姓，哄堂大笑起來。
“哎，這位老爺子，您來點(diǎn)？”朱元璋帶著朱雄英擠到前邊，眼尖的商販馬上看到，“一看您老就是富裕的員外，過年了，不給家里老少上下?lián)Q身新衣服穿？”說著，目光落在朱雄英身上，笑道，“喲，這是您孫子，小少爺長的真亮堂，跟您老好似一個(gè)模子刻出來的！”
同樣是賺錢的，人家做買賣的，就比那些算命的會說話得多。
先是夸朱雄英長的好，又說和朱元璋一個(gè)模子出來的，頓時(shí)朱元璋的臉上掛滿了笑。
“看看咱們的布，別人家的大鋪?zhàn)樱回炲X一尺，咱這小生意，一尺要七分！”商販們還在繼續(xù)吆喝。
“那小哥兒，咱問你！”朱元璋站在攤子前，大手搓著白色的棉布，問道，“為啥你家的布，比別人便宜那么多，便宜可沒好貨呀！”
“老爺子，我這可是物美價(jià)廉的好貨！”商販趕緊大聲道，并且抱拳對其他挑選的百姓們說，“貨真價(jià)實(shí)的松江貨，各位街坊看看咱這布多厚實(shí)，多密的針腳！”
“那咋這么便宜？”朱元璋追問道。
“這...........”商販一愣，他萬想不到，居然有人因?yàn)閮r(jià)格，跟他較真，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可朱雄英卻知道為什么，大明的經(jīng)濟(jì)就是紡織品的經(jīng)濟(jì)，紡織品一旦價(jià)格下降了，無論民商還是官府，三方利益都要受損。
“你趕緊說！”朱元璋橫著眼，“若不說，咱去應(yīng)天府告你，你看你這買賣還做的成不？”
“別，別呀！”商販大急，俗話說京師王侯官員多如狗，隨便一板磚拍下去，砸到七個(gè)人，有八個(gè)是六部的京官。
看這老頭的打扮還有穿的衣裳，一看就不是簡單人，萬一真去應(yīng)天府喊一嗓子，自己的買賣還真做不下去了。
這時(shí)，挑選棉布的百姓們，也停了手上的動(dòng)作，狐疑的看著商販。
帝都天子腳下，小老百姓就是如此，既要撿便宜，又怕東西不好。買了好東西，還吵吵貴，活不了。若是有人糊弄他們，好家伙，那可真是驚天動(dòng)地的大事。
“不說是吧？”朱元璋哼了一聲，“這是上好的棉布，今年的新布，你從松江運(yùn)過來販賣，不要路費(fèi)？沿途不要打點(diǎn)？不要人工？賣這般低價(jià)，到底為啥？”
“嗨，老爺子，我這么跟你說吧！”商販大急，咬牙開口道，“這棉布本就是我家里的作坊產(chǎn)的，自做自銷自然價(jià)格就低。就好比，農(nóng)家耕田的，把自己家的菜那出來賣，肯定比在集市那些菜販子手中買的便宜不是！”
周圍的百姓聽了，不住點(diǎn)頭。
可朱元璋卻是冷笑，“話是這么說，可無奸不商，如此好布就算是低價(jià)一成，也有人買。零賣麻煩，那么多商鋪你隨便買去，既省心又省力，還能多賺，為何要沿街叫賣？”
“對呀，你這后生不老實(shí)！”人群中，馬上有人喊道。
商販滿頭大汗，眼見生意馬上被這老頭攪和黃了，一咬牙一跺腳，拱手道，“老爺子，小的就是想買了貨回去過年，您何必呢？”
“咱這人，就是性子執(zhí)拗，遇著不合適的事，就要問緣由！”朱元璋大聲道，“有句話怎么說來著，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
朱雄英終于忍不住，低聲開口，“爺爺，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都差不多！”朱元璋繼續(xù)道，“說，你咋賣這么便宜？”又笑笑，“你要不說，買賣別做！”
這時(shí)，護(hù)衛(wèi)在一旁的李景隆上前，面對商販，背對著圍觀的百姓，無聲掀開衣角，露出一塊銅牌。
錦衣衛(wèi)！
當(dāng)場，商販傻眼。
好半天，垂頭喪氣的說道，“不瞞您說，真是小人自家的制造坊織的棉布！”
一個(gè)身份不凡的老人，身邊還帶著錦衣衛(wèi)，他一個(gè)商人哪敢得罪。
“秋天的時(shí)候，京城有個(gè)大字號的商鋪，跟小人家里定了這二百多匹棉布?！鄙倘丝嘀?，繼續(xù)說道，“小人是砸鍋賣鐵好不容易織好了，坐船送到京師來?！闭f著，對天上拱拱手，“趕上洪武爺?shù)抡赝旧潭愂盏蒙?，小人還想著能多賺些銀錢，可是........”
“可是咋了？”朱元璋急得不行，“你狗日的說話大喘氣呢？”
“可是到了京師，小人把貨物給那個(gè)大鋪?zhàn)铀腿?，人家卻改口了！”商販哭喪著臉繼續(xù)說道，“原本說話的價(jià)，直接給壓了五成！”
朱雄英想想，開口道，“就是說，假如原本該一匹布給你十兩銀子，等你把貨運(yùn)過來，卻只肯給五兩？”
“少爺英明！”商販大聲道，“街坊鄰居評評理，哪有這么做生意的，一點(diǎn)心信義都不講！”
“呵，哪家鋪?zhàn)?，這么無良？”
“嗨，天子腳下還敢這么干，這可是應(yīng)天府？”
“這不是敗壞咱們京城的名聲嗎？他娘的，一邊在京城賺錢，一邊還糟踐咱們的名聲？哪家呀？”
貨到了，收貨的壓價(jià)，確實(shí)很不道德，沒有信譽(yù)。
朱元璋皺眉道，“他反悔了，你不賣不他就完了唄。京城這么多鋪?zhàn)?，還怕沒人收你的布？”
“您老有所不知，那家鋪?zhàn)由厦嬗腥耍∪四母业米镅剑 鄙特湷槌橹?，委屈的說道，“那家商鋪的掌柜的說，要不是不按照他們五成的價(jià)賣給他們，京城任何一家鋪?zhàn)佣疾粫招∪说牟肌！?p> “小人不信邪，在京城跑了三四天，還真是沒人收，哪怕降到了七成本錢，還是沒人收！”
“這時(shí)候那大字號的鋪?zhàn)佑峙扇藗髟?，說只要小人是抬舉，所有布四成賣給他們。不然呀.........”
“不然咋？”朱元璋怒不可遏，“欺行霸市，反了他們了，不賣他他們，他們敢咋的？”
“不然，小人家的布，哪怕以后白給，京城都沒有任何一家鋪?zhàn)涌鲜?！人家還說，傳話下去，小人在老家的織造坊，也要關(guān)門大吉！”
朱元璋頓時(shí)大怒，“你告訴咱，哪家鋪?zhàn)?，咱給你討個(gè)公道？直娘賊，日他姨娘的，還沒有王法了呢？不低價(jià)買他，你就沒法做生意，你好好的生意就要關(guān)門大吉。他以為他是誰，他是皇上？”
“不是皇上，可人家上面是能見著皇上的人！”商販苦笑道，“不過，小人也不是泥做的。泥人還有三分火呢，小人也不信，大明朝就沒有說理的地方，小人安安分分的做生意，還能讓人給欺負(fù)死？”
“所以呀，小人干脆不買了！”說著，商販也罵道，“他姥姥的，反正都賺不到錢，與其低三下四的巴結(jié)著半賣半送給那大字號，我還不如，低價(jià)賣給諸位街坊，賺回本錢，我就回去過年。京城呀，再也不來了！”
“好小子！”周圍有人喝彩，“有志氣！”
“說的對，喂狗也不能便宜那些有錢的。你便宜咱們老百姓，是積德行善！”
就這時(shí)，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一隊(duì)官差，叱咤著走來，“讓讓，躲開，閃閃！”
呼啦，百姓們畏懼的扇開。
官差耀武揚(yáng)威的過來，帶隊(duì)的差人微微歪著腦袋，對賣布的商販怒斥道，“誰讓你在這賣布的？”
商販趕緊道，“官爺，小人在應(yīng)天府交了擺攤的銀子了，這是票據(jù).......”
古往今來都是如此，凡是擺攤做買賣的，就沒有不交錢的。
“去去去！”官差看都不看，“你又沒教給咱爺們！”說著，橫眼道，“給你半炷香的時(shí)間，麻溜的收走，別讓咱爺們受累！”
“哎，小人交錢了，為何不能做買賣！”商販大聲道，“小人賣又不是違禁品。又不是假貨。哪有說不讓賣，就不讓賣的道理！”
官差怒道，“說不讓你買，就不讓你賣！”隨后，一把抓住商販的衣領(lǐng)，“你一個(gè)外鄉(xiāng)人，誰敢讓你在京城賣.......”
啪，一聲脆響。
朱元璋掄圓了膀子，官差一屁股坐在地上。
周圍驟然安靜。
嘩啦一下，看熱鬧的百姓們又后退許多。
官差不可置信的捂著臉，隨后愣愣的吐出一口血，又傻傻的看著被耳光打掉的牙齒，“你.........”
朱元璋怒不可遏，“咱敢讓他賣，你來跟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