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要通過的這個蝙蝠陣的驚心動魄,我在雪山中找到電話,算是比較幸運的一關(guān)了。
如果在春天,像絲絨一樣的卡城草原上,必定是綴滿黃花綠草,現(xiàn)在它的北段出現(xiàn)在我的小黑馬腳下。
卡城是藏語“手中的佛珠”意思,這片草原沿著河流和山勢的走向穿插在大地間,它把沿著河岸的佛珠---一座座村寨連在了一起。
高山上,還零星地開著最后一批碩大的粉紅色的雪山杜鵑,有的已轉(zhuǎn)為白色,它們的背后襯著一片亙古不化的雪。草叢中,遍地滾落著大大小小的冰川石,像一個個吃飽了肚子的鼴鼠,曬著它們的灰白色的肚皮。
小黑很久沒有吃到這般肥美的牧草,我索性放下韁繩,讓它一次吃個夠。
放馬是我提出來的要求,院子里除了我和龍龍騎來的馬,還有工程隊的三匹馬,不能老喂草料,還有漫長的冬季要熬過,原來這活計是小孫的工作,增加了兩匹馬后,我也抽著空幫他照看,也順便看看從這里騎馬到村子有走多遠(yuǎn),
小孫指著前方説:
“沿著這條河一直向東頭走,就能走到村子?!?p> 搞清楚了方向,我開始在草地里撿冰川石,猜想它是哪一次冰川融化后沖下山的石頭,并把它們堆成敖包,指明去村里的方向。
我把它命名為岡古敖包,小孫拿到了一個鋼釬,我在一塊大石頭上,用小石子勾勒出岡古敖包四個字的趙體榜書輪廓,小孫開始雕刻。
幾天后,這座敖包長高了。
原來是附近的村民,把他們雕刻的瑪尼石也堆在了上面。這是他們看到石頭堆后,所產(chǎn)生的自發(fā)的行動。我想肯定是他們看到了石頭上的幾個漢字,覺得具有別樣的意義。
一路向東,當(dāng)我們建成第三座敖包時,我看到了河邊遍地的經(jīng)幡舞動,映照著河水像一面銀光閃閃的壇城,我已知道了寨子的方向,不管多晚回來都不會迷路。
經(jīng)幡下面,是一座進寨子的木頭吊橋,橫跨在湍急的河面上。村子靠著一座山體,依山而建。
“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
沒有任何一個夜晚能使我沉睡
沒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來”
這是當(dāng)時最紅的詩人海子描寫雪域的詩,在我看來,百年藏寨就是格聶雪山下的一塊孤獨的石頭。
現(xiàn)在,我和龍龍騎著馬,并排走上進村的木吊橋。
年青的小黑馬害怕著腳下的河水,不肯向前邁步,龍龍的白馬示范著,慢悠悠地走上吊橋,防止橋身的擺動。
橋的木頭間,長出了一叢叢的白色蘑菇,我下馬把它們都采了,蘑菇燉酸菜,一道多么美味的菜。
村子依山而建,所謂的郵局只是縣里的一個代辦點,它設(shè)在村民達娃次仁的家中,他不僅代辦了郵局,還開了個簡陋的小賣部,并出租了部電話。
我的目光緊緊地盯住電話。
早到的工友們開始采購,寄錢,人們排起了長隊。
我把馬栓在木樁上,也開始排隊。
電話始終空著沒人動用。
我問達娃電話打一次多少錢?
他説按分鐘計算,一分鐘一塊錢。這可能是世界上最貴的資費,但也得打。
我給達娃交了5塊錢,他看了一眼木板墻上掛著的鐘。
這是一個連撥號鍵都沒有的電話。
我拿起它,心里想著辦公室的電話號碼該怎么撥時,達娃示范,用電話下的木盒子,上面有個搖把手,他用力搖了幾下,電話里傳來了一個女生的聲音,當(dāng)然是當(dāng)?shù)氐恼Z言,我趕緊説:
“同志您好,我是岡古寺維修隊的技術(shù)員,想給家里打個電話,麻煩接通一下?!?p> 我充滿自信地給自己封了個職稱。
對方明白過來,用生硬的漢話問我區(qū)號和電話號碼,這么一來一往,一分鐘就過去了。
謝天謝地,電話那頭傳來張乎一貫氣勢洶洶地招呼:
“你找誰?”
“是我,找你,我和龍龍在一起,找到他了沒事,我倆現(xiàn)在在一個古寺里打工,給困住了,不危險,原因不細(xì)説了,麻煩幫助查下,雪域這邊最值錢的是什么東西?工程隊老板讓我?guī)兔φ?,坐?biāo)是大香格里拉格聶雪山下的岡古寺,聶耳的聶,格格的格,老板確信這兒有一條通道能到達布拉宮,什么,扯蛋?是有點扯,哎,別考證了,幫著找點資料吧,下周二還是這個點我準(zhǔn)時過來聽信,一切都好?!?p> 我用W市方言,裝著是與家人通話,把難題轉(zhuǎn)給了張乎,一是讓他放心,找到了龍龍,二是暗示他:如果我們倆找不到通道,失蹤的話,就馬上報警。
我環(huán)視四周,工友們已經(jīng)不多了,他們拿著匯完家里剩下不多的錢,到村里一家小酒館,也是一戶藏民家喝酒去了。
在確定了沒有人聽懂我剛才的方言后,我把身上的一百元錢拿出來,寫下了朱老板的名字地址,在匯款留言的地方,寫上把錢交給后山的茶農(nóng),告訴他們我正在客戶這兒,收明年春茶的訂金,先付他們一點。
再想給拂曉打個電話,想了想她今天不一定在辦公室,而且女服務(wù)生一天之內(nèi)接到兩個外打的電話,必定心生好奇,想了想,忍住了這個念頭。
我問達娃有沒有名信片,想給家里寄一張。
他讓我過幾天來,他找找,原來代辦過。
辦完郵寄業(yè)務(wù),我和龍龍買了幾包煙,我又為向陽花買了一盒搽手的油,并把伙房要買的油鹽也代辦了,裝到了小黑馬上,我問達娃,最近山里有沒有來過陌生的女子?
我朋友和女友鬧別扭走散了。
我用手指了指龍龍在門外買馬飼料的背影。
他驚呀地?fù)u搖頭。
后來混熟了他告訴我:
這兒的女子決不會和戀人鬧別扭而離家出走,這里不是漢地,連家都不回的女子,一定是傷透了心,或者用漢族人的話説,就是死了的心都有了,你朋友到底怎么了?
我只好如實地把龍龍店里的火災(zāi)情況説了,沒敢告訴他龍龍是老板,含糊地説是漢地來打工的。
達娃同情地説:
“放心,這方圓幾百里地的山村,只要是有郵寄的業(yè)務(wù),都會到這個代辦點來辦理,如果她出現(xiàn)的話,我問到地址后,通知你們。”
我和達娃約定,每過十天我會過來采購一次。
他問向陽花怎么不來了?
我説她老了,腿腳不好,出來購物的業(yè)務(wù)由我代替。
我拿出買的那盒搽手油説:
“給向陽花阿瑪拉買的?!?p> 他贊許地點點頭,告訴我向陽花孤老一個人,從小就在寺里做下活。
我想,總有一天,我和龍龍重回香格里拉,一定把向陽花帶走。
這個世界上,可能從來都沒有人,送過她的禮物。
達娃的話,無疑給我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線索:
如果布達拉的通道出口在岡古寺的話,向陽花一定知道。
我和達娃閑聊的功夫,龍龍已經(jīng)在村子里走了一圈,顯然沒有找到線索,他過來叫我回去。
達娃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龍龍胸前的珠串,問我換不換那串九眼天珠的串?
我壓低聲音説:
“我回去后跟他商量,可以給你幾個,送你,不用換?!?p> 達娃用力握住我的手,表示這筆生意成交。
看來打電話的問題解決了。剩下的時間,就是等張乎的調(diào)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