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江大橋,看時間還早,季風打算出門吃個飯。
海口已經夸下,估計不久之后,在浦江通信管理局內部就會被當成半真半假的玩笑傳開去。
出了門,巷子里的幾個小孩手里拎著力波啤酒瓶追逐打鬧,那玩意兒砸在腦門上梆梆直響,家長推開窗子大聲斥責,不一會兒就有哭聲傳來。
公共龍頭邊上,房東的女兒端著一盆清水,正晃晃喲喲地向屋內走去,穿著短褲的大長腿白得晃眼。
“哎,學長,過來幫我遞一下那鞋,對對對,就那雙。”
季風瞅了一眼,門外的鞋也不知道是去哪糟蹋了,上面全是水漬和油漬,張瑤這是一點兒也不帶跟他見外的。
“瑤瑤,你這鞋也是夠埋汰了,去哪折騰的?”
張瑤是房東的女兒,也是季風在浦東財經大學的同學,她學的是外貿專業(yè),課程的深度相對季風的金融要淺一些,有一些不理解的問題,常常找他請教,一來二去,二人就熟悉起來。
“說出來你都不信,昨天我去我大姨家館子刷碗去了----體驗生活。對了,你今天怎么沒上班?”
“嗨,辭了?!?p> “辭了?愛里新哎?!?p> 張瑤的臉上既沒有驚訝,也沒有惋惜,其實去什么公司,對她來說都沒有概念,畢竟她也算是個小包租婆了。
“嗯,干著沒意思。”
“我就說嘛,你學金融的,干嘛要去這種實業(yè)公司,去五大才是你的歸宿。諾,安然還在招人呢,你要不要去試試?”
張瑤接過鞋子泡在水里,有些懊惱地站在一邊,最后狠了狠心,把手泡進水里。
嗯,現(xiàn)在一下子就不嫌棄鞋子臟了。
季風還想著吃飯,便打算結束話題。
“不了不了,我打算自己做點小生意?!?p> 沒想一聽做生意,張瑤的眼睛都亮了,她丟下剛剛浸濕的鞋子,在白色T恤上抹了一把手,拉著季風就往屋里進。
“手!你手臟!怎么莽莽撞撞的???”
季風連忙甩開她的手,張瑤這才反應過來,到處找抹布想要給季風擦擦。
“我說的是你的衣服!”
季風看著她T恤后面濕漉漉的手印,有些哭笑不得。
張瑤扯起衣服,擰著腰往后看,健康婀娜的身材一覽無余。
“哎呀別管了,說說看說說看,你打算做什么,帶我一個唄?”
“我這都還沒打算好呢,等有消息了再跟你聊。再說了,你這才大四,著急啥啊,好好享受最后的大學時光吧?!?p> “我急,我現(xiàn)在就想掙點錢,你不知道,上次跟朋友去大世界,好多吃的玩的我都舍不得買,可尷尬了?!?p> “你還會缺錢?”
張瑤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一個月光工資加起來就能有一千五百多,幾乎可以說是頂層的高收入人群了。
“管的嚴唄。哼,我找他要二十塊錢買衣服都不讓,自己卡地亞的手表一只接一只的買,改天我非上他們教務處舉報他不可?!?p> 季風啞然失笑。
“你爸不讓你買衣服,我看不一定是錢的問題。你看你這身,哪個長輩能接受得了啊。”
“都什么年代了,再過幾年,港島都該回歸了。長輩就不看港片了?那家伙陳慧琳的腿一出來,眼睛瞪得比我還大,還好意思管我呢。”
張瑤不以為然地拉了拉牛仔短褲的下沿,又蹲下身去跟鞋子較勁。
“算啦,反正你到時候真要做生意,一定帶我一個,我別的不會,推銷的功力一流。”
季風點點頭,心里也有了幾分打算。
單打獨斗肯定是不行的,拉一些靠譜的合作伙伴,尤其是在浦江本地有一定關系網的,對他后續(xù)的計劃會有很大幫助。
“那這樣吧,你幫我個忙,如果成了,以后我們就合伙做這個生意:你幫我打聽打聽,現(xiàn)在浦江和周邊的縣、市,有哪些單位是還沒有裝電話的,這樣的單位多不多?!?p> “你要做電話代理銷售?現(xiàn)在裝電話,關系可不好搞啊?!?p> 張瑤瞬間把季風的意圖猜了個大半,但她并不怎么認可這個想法。
現(xiàn)在固定電話的初裝費雖然已經斷崖式地降低,但受限于網絡容量和設備進口供給量,要裝一部電話,還是存在相當大的困難。
做代理的話,不僅要預付款項,還要送禮、走關系,難度很大。
“不是,我們不做公共通信,只做內部通信,聚焦在大型賓館、醫(yī)院、礦山、學校這些單位,如果有規(guī)模比較大的私營企業(yè),也可以納入范圍。”
“那我?guī)湍愦蚵牬蚵?!設備呢?你有門路嗎?”
季風皺了皺眉。
“說有,也算有,但現(xiàn)在還沒法敲定,總之先考察市場吧!”
其實所謂的做內部通信,也就是在一個固定的場所內,安裝一套電話傳輸線路,俗稱內網。
這樣的傳輸網絡不與外界聯(lián)通,核心部件就是單位用交換機,類似于電子接線員,負責一個單位各個電話之間的匹配和互聯(lián)。
此時單位用交換機做的比較好的,刨除國際知名大廠,還有港城的紅年,山城的橋友,以及剛剛制造出第一代局用程控交換機的中星,如果真要代理,季風打算從橋友下手。
原因無他,價格低,用戶容量適宜,百門左右的交換機足夠應付當時大多數(shù)中型企業(yè)的需求,是最具性價比的選擇。
又跟張瑤聊了幾句,季風便抬腳出門吃飯,武川路上的肉鋪門口擺滿了剖成兩半的豬大腿,季風看得流口水,暗暗想著等賺到第一筆資金,高低先買個冰箱,否則買回去菜也放不住。
對付了兩口包子,季風到公共電話亭打了個長途回家。
說明自己已經辭職,還打算創(chuàng)業(yè)之后,他爸爽快的答應隔天就去銀行匯錢,畢竟自己是下海發(fā)財?shù)?,現(xiàn)在兒子有創(chuàng)業(yè)的想法,他自然無理由地支持。
離開了電話亭,季風照常到隔壁震旦大學的操場上散步,微風攜帶著落日的余溫,不急不躁。
然而他并不知道,此時的浦江通信管理局的局長辦公室內,有兩位特殊的客人。
“情況基本已經了解清楚了,我們剛剛也緊急調取了他的資料,履歷清晰,家庭背景干凈,憑經驗判斷,有問題的可能性不大。”
坐在兩人對面的江大橋點點頭,他當然不希望季風有問題,但出于謹慎,還是選擇了將他的情況上報。
“同志,我再強調一次。這個人,他今年才22歲,但我舔著臉說一句,我們局里的老專家,不說全部,至少九成以上可以以他為師?!?p> “他學的不是通信電子類的專業(yè),這一點尤為奇怪----如果情況真的像他說的一樣,那這個人就是萬中無一的天才,這樣的人才,我跟何局長,是要向上報告的?!?p> 他話里的意思很明顯,如果季風最終被證實是境外不明勢力的棋子,而兩人在接到他的舉報后又沒有查明情況,那么吃虧的是所有人。
“我明白。后續(xù)我們還會調取他在圖書館的借書記錄、資金往來記錄,也會對他做一些監(jiān)視,前期盡量無接觸地開展調查,一旦發(fā)現(xiàn)問題,我們也會同步知會到二位。”
說著,來人站起來身,示意不用送,但后者還是堅持送到了門口,步履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直到兩人走出大門,他才反身回到辦公室,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走了?”
局長何文浩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麻痹的雙腿。
“走了。這事兒鬧的?!?p> “你做得對,無論是跟上去拜訪,還是直接通知國安,都是對的。換成我,我可能都沒有這樣的敏感性?!?p> 江大橋沉默不答,他本以為這就是個有些才華的年輕人,但一番交流下來,對方毫無保留地向他展露了自己的鋒芒,他才恍然醒悟。
這個人,不是普通人。
“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搞清楚軍網產品的來源這個信息是怎么被他掌握的。雖然說算不上機密,但這也不是他說的隨便看看書,采訪幾個業(yè)內人員就能知道的。我倒希望他是詐你的?!?p> 江大橋點點頭。
“老何,你也是個老技術專家了,你說說看,有沒有可能,他從公開信息推斷出這個結果?”
何文浩停下筆,沉思了片刻。
“如果是我,推測出來其實并不難,但關鍵在于他是一個非從業(yè)人員,他不知道軍網建網的具體參數(shù)要求,也獲取不到政策信息,他能掌握的線索,基本應該是技術性的。太難了?!?p> “老江,這個事情暫時就在你我之間吧,等具體結果出來,我們再定策略?!?p> 江大橋嗯了一聲,二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出了濃重的憂慮,也有幾分畏懼。
但藏得更深,更激烈的,是無以言表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