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陽郡主寢殿的門前,時惜墨的心中五味陳雜。
十四年前那一戰(zhàn),國公爺班師回朝的隊伍遭遇了錦國余孽的伏擊。為了保護(hù)陛下,國公爺戰(zhàn)死,死后封王,轟轟烈烈。
但鮮少有人知道,他的父親時易為了保護(hù)國公爺,也死在了敵人的箭下。
萬箭穿心,血流成河,死不瞑目。
錦國余孽殺害了國公爺之后,援軍這才趕到,一舉殲滅了所有的敵人。
陛下只帶回了國公爺?shù)墓讟?,余下的九百六十二名時家軍將士的尸體,則永遠(yuǎn)留在了錦國通往慶國的大道上。草草掩埋,連個葬儀都無。
落葉,尚需歸根。
但十四年了,此事一直都耽擱著,從此成了十萬時家軍以及那九百六十二名將士家屬的心結(jié)。
怨嗎?怨的。
恨嗎?也恨。
可是這滿腔的怨恨卻不知道可以對誰發(fā)泄。
錦國人?
他們素來安居樂業(yè),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遭遇國破家亡和山河破碎,奮起最后的余力反抗,也是人之常情。
何況,那些余孽也都伏誅了,甚至連家人都遭到了清算。
時家軍?
國公爺去世之后,時家軍由偏將沈轍代理,奉命鎮(zhèn)守北域,從此再未回京。沈?qū)④娨恢币詠矶加洅熘切┞窆钱愢l(xiāng)的兄弟,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陛下能夠保留時家軍,是因為國公爺?shù)木让鳌?少即蟮能娏?,對任何一個帝王而言,都是巨大的威脅。
九百六十二條人命,要想將弟兄們接回來,是個大工程,不可能做得悄無聲息。
而沈?qū)④娙舾疑米哉{(diào)動兵馬離開北域,那時家軍就不得不要解散了。
那么,怪陛下嗎?
十四年前那一場征戰(zhàn),慶國雖然勝了,但戰(zhàn)爭帶來的損害和耗費(fèi)也十分巨大,整個慶國都在修生養(yǎng)息。
而陛下還是從私庫中撥出一筆巨款,以作犧牲將士的慰問金,數(shù)額甚至是往例的三倍。
國公爺不在了。
國公夫人殉情。
沈?qū)④姳徽{(diào)到了遙遠(yuǎn)又艱苦的北域,兵權(quán)仍在,但處處受到牽制,過得謹(jǐn)小慎微。
時皇后身處后宮不得干涉朝政。
郡主那時才三歲,被抱進(jìn)了慶宮撫養(yǎng)。
滿朝上下,竟找不到一個人為犧牲的時家軍將士說話,此事便就不了了之。
時間長了,這些往事逐漸隨著云煙消散。
到如今,整個慶國上下,還有幾人能記得仍然有九百六十二位為國捐軀的時家軍將士埋骨他鄉(xiāng),葉落而不能歸根?恐怕連大多數(shù)的遺屬都已經(jīng)放棄了。
但,這卻是時惜墨心中永遠(yuǎn)的痛。
以他現(xiàn)在的能力,要想尋回一人尸骨,并不是難事。可是那么多年的時光過去了,尸體變成骸骨,彼此連結(jié)在一塊,早就已經(jīng)分不清誰是誰了。
他沒有能力將所有人都帶回來。
自從父親死后,時惜墨和母親跟隨沈?qū)④姳鄙希诒庇蜻吔L大。他學(xué)習(xí)兵法、謀略、騎射和武藝,是整個軍營中天資最高又最努力的孩子。
沈?qū)④姴辉⑵?,膝下無子,便將好兄弟的兒子認(rèn)了義子,視他為繼承人。
十二歲,他擊殺了人生中第一名燕國將領(lǐng)。
十五歲,他的殺敵戰(zhàn)績破了千,不僅是時家軍中最有威信的少將軍,還是燕國人聞風(fēng)喪膽的俊閻羅。
十八歲,時惜墨選擇在慶陽郡主及笄那日回到京都城,掩去從前所有的戰(zhàn)績和光芒,成為郡主府一名默默無聞的護(hù)衛(wèi)長。
郡主是國公爺唯一的血脈,她手中有可以調(diào)動時家軍的虎符。只要她振臂一呼,十萬時家軍都會為了她而沸騰。
而她,也成了他心中唯一的希望。
十四年了,若是還有人能夠為埋骨在錦州城的將士發(fā)聲,那個人,一定是慶陽郡主無疑!
可是,郡主卻什么都不記得了……
時惜墨正自百感交集,忽聽耳邊響起少女清脆明媚的聲音。
“時護(hù)衛(wèi)長,你來了,怎么不進(jìn)來?”
時惜墨訥訥地踏步進(jìn)去,看到了那張萬分熟悉卻又忽然顯得陌生的面龐。還是那樣精致秀美、像三月里春花一般明艷動人的臉,可是眼神里的東西卻分明有了變化。
良久,他開口說道:“郡主對我生分了。從前,你都叫我惜墨哥哥?!?p> 少女身子微僵,但轉(zhuǎn)過身來時,臉上的表情已是坦然愉悅了:“我不記得了嘛!不過,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很安全,想來你是我非常信任的人。”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對嗎?惜墨哥哥。”
這顯然是時惜墨十分熟悉的模樣,他端肅的臉上頓時漾起了溫柔的笑意。
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時景的額發(fā):“算你還有點(diǎn)良心。說吧,找我什么事?是不是又想去哪里胡鬧了?”
時景的心頓時安定下來。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都在甄選著身邊這些人,到底誰才是無條件地站在她這一邊的?不是她過于謹(jǐn)慎,而是未來行事總不可能單打獨(dú)斗,她需要尋找可以信任的人與她一起做事。
樽兒確實一心向著郡主,但遇到大事第一時間會報告皇后。而且她為人刻板,不太懂得變通,接受不了離經(jīng)叛道之事。
所以,可以差遣她做事,但卻不能與她交心。
而瓶兒,機(jī)靈聰明伶俐,比起時不時想要規(guī)勸郡主的樽兒,她則是無條件地順從的。只不過,瓶兒與容尚宮是姑侄,她也成了容尚宮在郡主府的眼線。
這樣的丫頭,倒可以成為時景反制長生殿的手段,但卻不是她的知心人。
她需要一個不為皇后,也不為時家,只為了她的人。時惜墨,應(yīng)該就是吧?
時景拉住了時惜墨的手臂:“惜墨哥哥,你來看!”
時惜墨抬頭,墨黑的眼眸驟然起了光亮,他仔仔細(xì)細(xì)地將所有的東西都看完,又是驚喜又是遲疑地問道:“小景,這都是你做的?”
時景點(diǎn)點(diǎn)頭:“嗯?!?p> 身為一名警察,用小白板做人物分析和案情整理,是基本能力,不值一提。
古代沒有小白板,那她就用屏風(fēng)絨布自制一個咯,然后再將各種線索和懷疑都貼上去,形成直觀而清晰的關(guān)系圖譜,這樣方便思考嘛!
她回過頭:“雖然我什么都不記得了,但這事也不能就這樣算了對吧?惜墨哥哥,你得和我一起,把害了我的那個人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