樽兒回來了。
跟著她一起來的還有一位雍容華貴的夫人,看起來三十來歲的模樣,身著繁冗復雜的錦袍,面沉如水,不怒自威。
“見過郡主?!?p> 時景一臉迷茫地望向了樽兒。
樽兒忙道:“郡主,這位是皇后娘娘身邊的掌事女官,容尚宮?!?p> 她湊近了小聲說:“郡主不必害怕,容姑姑是娘娘的心腹,從前也是咱們府里的人。”
時景點點頭:“容姑姑好。”
剛才聽蕭祁說了,當今皇后便是她的姑母。
這位容姑姑從前也是時家的人,想來是時皇后的陪嫁侍女,如今協(xié)助皇后執(zhí)掌后宮,算是皇后娘娘的代言人。
容尚宮上前坐到了時景的床頭,伸出手來握住了時景的手,一身端莊淑雅頓時變得慈愛起來。
“皇后娘娘知道了郡主的事,又是著急,又是擔心,恨不得親自過來見您。可她乃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有些事半點不由她……郡主可不要怪娘娘?!?p> 她撇過頭去悄悄擦了一下眼淚。
“我剛才來時,遇到了太醫(yī)院的趙院判,院判大人說,郡主的外傷沒有大礙,養(yǎng)幾天就能好了。只是這丟了的記憶,卻不一定能找得回來……郡主莫要難受,只要您身子安健,其他的咱們慢慢來!”
時景訕訕一笑:“院判大人也說這急不來。”
容尚宮關切地問道:“郡主真的一點都記不起來嗎?”
時景搖頭,滿臉都寫著無辜:“一點也記不起來。”
容尚宮的目光憐愛地在時景身上打著轉(zhuǎn),好半晌才嘆口氣:“照我說,只要郡主好端端的,過去的事,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了,又有什么關系?”
她對著樽兒吩咐一聲:“我替皇后娘娘見過了郡主,也該回宮復命了。樽兒,好好照顧郡主,若有任何不適,都要立刻派人進宮請?zhí)t(yī)!”
說完,她輕輕撫了附時景的手背,然后站起了身。
“郡主好好歇著,我改日再來看你!”
樽兒轉(zhuǎn)身要送,容尚宮卻道:“不必了,你好好伺候郡主,讓瓶兒送我便可?!?p> 瓶兒,便是先前引趙院判進來的那個機靈的小丫頭。
郡主府長而曲折的回廊下,容尚宮對著瓶兒反而確認道:“郡主的失憶癥,你覺得是真,還是假?”
瓶兒忙道:“姑姑,我瞧著今日的郡主,確實與從前很不一樣,不僅什么都不知道,連脾氣都好多了。想來,失憶的說法,并不是假。”
她頓了頓:“郡主平日里雖然任性貪玩,但總不至于在這樣的大事上胡鬧。”
容尚宮又問道:“昨夜郡主到底去了哪里,見了什么人,發(fā)生了何事,可問出來了些什么?”
瓶兒看了一眼四下,然后壓低聲音說道:“樽兒姐姐說,郡主昨夜不知道受了何人邀約急匆匆地進了宮,她在安慶門外等了半宿都不見人出來,是府衛(wèi)過來回稟才知道郡主醉倒在了月伶館門前的大街上。”
容尚宮面容肅穆:“這個樽兒已經(jīng)稟告過了。”
她低聲說道:“安慶門的守衛(wèi)卻說,并沒有見到郡主入宮。你也知道,宮里入夜落鎖之后,要想再進宮,得不少手續(xù)。雖然無人敢攔郡主,可該有的規(guī)矩不會廢??芍刂亻T禁,卻沒有一處記錄到了郡主出入?!?p> 瓶兒十分驚訝:“姑姑的意思是……樽兒姐姐撒謊了?”
容尚宮搖頭:“樽兒和你一樣,都是皇后娘娘為郡主親自挑選的侍女,她對時家忠心耿耿,絕不會撒謊。”
她苦笑起來:“說不定是郡主貪玩,隨便找了個借口糊弄樽兒呢。只是現(xiàn)在,郡主失憶了……讓惜墨立刻徹查那個月伶館,有任何線索,都及時派人送進宮來。”
時惜墨,是郡主府上的侍衛(wèi)總管。
“是!”
瓶兒想了想,又問道:“要先知會樽兒姐姐嗎?”
容尚宮抿了抿唇:“先不必了。”
她忽然停下了腳步:“瓶兒,雖然你在郡主府的地位屈于樽兒之下,但你應該知道,在皇后娘娘心里,你是不一樣的?!?p> 瓶兒聞言連忙躬身道:“姑姑,我……”
容尚宮輕輕拍了拍瓶兒的肩膀:“你是我的表侄女,娘娘信任我,自然也就多信任了你一分?!?p> 她輕嘆一聲:“如今郡主出了這樣的事,皇后娘娘擔心府中有人會挾天子以令諸侯,借著郡主的名頭去做些不好的事……所以,以后有關郡主的事,姑姑希望你能及時向我回稟。”
瓶兒心頭一顫,她聰明機靈,自然明白姑姑這話是什么意思。
姑姑要防著的人是樽兒姐姐嗎?
不,不會的!
樽兒姐姐為了郡主殫精竭慮,簡直都要死而后已了,怎么可能會生出二心?再說了,郡主出事,對樽兒姐姐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
瓶兒心中百轉(zhuǎn)千回,面上卻不敢表露絲毫:“是?!?p> 容尚宮滿意地拍了拍瓶兒的手:“好了,你就送到這里吧。”
她回頭看了一眼慶陽郡主的寢殿,然后揮一揮衣袖,便離開了。
長而空闊的回廊下,只留下瓶兒心事重重的背影。
郡主的寢殿內(nèi),時景掙扎著下了床。
后腦勺的傷藏在密密麻麻的頭發(fā)內(nèi),打眼望去看不出來,也不方便包扎,所以樽兒就索性用一塊真絲的帕子縫了四角做了一頂帽子要讓她戴上。
“太醫(yī)說,郡主的傷最好別沾染到臟東西,不利恢復。但您素來愛漂亮,想來是不喜歡用紗布纏著腦袋的,所以樽兒給您弄了這個,先湊合著戴,等會兒我讓繡娘挑幾個好看的花色做幾頂像樣的來?!?p> 時景倒是不在意好不好看。
她從前當臥底警察,時常與地痞流氓為伍,環(huán)境最差的時候,四周圍一圈除了她,個個都是亡命之徒,能活著就很好了,哪里還管得了別的?
“你覺得好就行。”
樽兒微微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哎!”
她看著一臉迷茫但是神態(tài)卻分外平和柔軟的郡主,心中五味陳雜,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是該惋惜還是該慶幸……
一直以來,外人眼中的慶陽郡主是個囂張跋扈、恣意妄為、任性胡鬧的女子,只有她知道郡主小小的身軀背負了多少常人不可想象的壓力。
世人都羨慕郡主擁有無雙帝寵,可以在慶國橫行無忌,可又有誰能知道,這些恩寵背后付出了多少血淋淋的代價。
而現(xiàn)在,郡主丟失了過往所有的記憶,彷佛也將那些壞透了的經(jīng)歷統(tǒng)統(tǒng)都丟掉了。
誰說,這就不是一件幸運之事呢?
正在樽兒神思游離之際,忽然聽到耳畔小聲而清脆的問話:“其實,你知道我昨夜是去見誰的吧?樽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