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 兩百年前的那一夜
“你又來了，德爾美閣下?！碧K干的聲音在邊界中回蕩。
“是嗎？第幾次了？”德爾美坐在桌子旁，桌上的藍莓蛋糕還是那么新鮮，和上次一樣，無論吃多少口都不會有變化?！安蝗缒銕臀覕?shù)著點?！?p> “從統(tǒng)計學角度，我都不清楚你到底來了幾次了。”蘇干的聲音帶有某種不確定性?！斑@些次數(shù)對你沒什么好處。”
看看那邊，我們的“老朋友”，德爾美在桌子旁俯下身子，看著桌底下的一只黑貓：眼睛綠瑩瑩的，尾巴有節(jié)奏地擺動著，脖子上系了一塊銘牌，上面有一首敘事長詩，記載了從黑暗時代到現(xiàn)在所有餐桌甜品的發(fā)展史——這一切都發(fā)生在某個人腦子里，里面裝滿了美食的回憶。
接著是擺滿了烤肉的長餐桌，沒有香氣，但看得出它們極具誘惑力。周圍一片空白，那兒沒坐著任何人。德爾美鋪了一塊餐巾，用刀叉切開雞腿，那里馬上又長出來一根，而她也感受不到任何美妙的味道。拜托，你是個死人好嗎？
德爾美看著壁爐里的火焰?！八麄冊趺礃恿耍俊?p> “帝國軍在最后的時候全都撤退了，因為信息樞紐又歸公民管理系統(tǒng)所有了——事實上他們的撤退很不明不白，也許是有命令的。”
“那露琳呢？還有別的人，他們還活著嗎？”
“至少大家都安全回到了大本營，”蘇干的聲音很平和?！岸嗌俣紟еc傷，露琳摔壞了腳，我被他們打爛了一個火箭發(fā)射器，索菲亞弄丟了一只耗子?！?p> “他們都活著就好?！钡聽柮腊训恫鎭G在地上，它們消失了。她又憑空取出一碗巧克力豆，大口嚼著。“我什么時候可以回去？”
“隨時可以?！碧K干的聲音仿佛從很深的地方飄來，那里似乎是星球的內(nèi)部，有著巖漿和嘔吐物翻騰的雜音?！澳悻F(xiàn)在就可以選擇醒來，你只要告訴我，我為你安排?！?p> “我回去的時候，會不會看到自己正在被大家放在柴火上燃燒？然后他們雙手合十，為我念著追悼詞？”這并非是訃告，主要是這樣會顯得非常奇怪，在自己的葬禮上出現(xiàn)，可是那個尸體還躺在那兒，被鮮花包圍著……
“應該不會?！?p> “應該？”
“你醒來就知道了?！碧K干的聲音越來越遠了，幾乎消失了。
“你要去哪兒？”
“給醫(yī)療倉接通電源。你該醒來了，有些事情你該知道?！?p> “什么事情，蘇干？如果你安排我在水族箱里醒來，那可不好玩呀！”像是很多卡布尼人知道的那樣，水族箱可是個罕見物件，醫(yī)療倉卻是極為常見的。
邊界突然一片沉默，德爾美想了很久。
“好吧，我認真的，我要回去。”
眼睛立刻像是進了兩瓶橙子汽水。德爾美等著，摸索著，感覺自己的手指在肌膚上游走，液體正在釋放，有些管子正離開她。
“她醒了?！边@是另外一個蒼老卻有力的聲音，德爾美正在想著這次誰又要把自己看光，沒準是蘇干在黃水晶的同事們?？墒悄菑埬槄s逐漸清晰起來。是個老頭，笑瞇瞇的，仿佛看見了什么美好的事物。
“她的情況好極了。像是剛出生的嬰兒，皮膚光滑而富有彈性。”
這便是塞克里頓·珀力博士。據(jù)蘇干的說法，是她的遠方親戚，也許是和她父親殺死的那幾個兄弟有關(guān)系的那一輩，總之他對這些恩怨情仇毫無個人態(tài)度。他始終呆在這個地方，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了，一直搞著某些不為人知又毫無用處的科學發(fā)明。
“我?guī)ヅP室里?！辩炅Σ┦堪训聽柮绹弦粭l長長的白毛巾，扶著她來到閣樓的一間小屋。里面有木頭床，雕刻著花紋，一張銀河系星區(qū)圖上粘滿了全息粘土，桌上整齊地擺放著些很老的物件，有泰迪熊玩具，和掉出棉花的草莓抱枕，以及一個相框——里面是德爾美和父母的合照?！斑@些天你暫時住在這里吧，你可以叫我外公，我個人認為應該是這樣的稱呼，過去很久了已經(jīng)……你想怎么稱呼都可以，大概?！?p> “那個相框？”德爾美指著那熟悉的一家三口。“我哥哥呢？”
“你沒有哥哥，你忘了嗎？”珀力博士看著蘇干?！疤K干，這個問題……”
“我不該說?！碧K干像是和自己的老相識說話?！扮炅ο壬捻樞蚝芑靵y?！?p> “她就是她，不是任何另外的人。”珀力讓德爾美躺下?！白屗谖疫@里呆一段時間，幫幫我的發(fā)明，你看可行？”
“可以的，我要去找一些東西?，F(xiàn)在外面都在評論這些事情，她最好避一下風頭。”蘇干隨后便離開了。
“所以為什么照片上我們是一家三口？”那張全息照片非常模糊，似乎過去了相當長的時間?？墒歉赣H和母親，德爾美僅僅粗略看便知道就是他們。
“也許是你們單獨拍的，我印象不深了?！辩炅Σ┦堪杨^扭過去?！耙鹿窭镉幸路?，你可以在這里休息，衛(wèi)生間在閣樓的盡頭。如果要找我，就用通訊器，好嗎？”
“好的，外公?！钡聽柮雷⒁曋[藏在花白眉毛下面的眼睛，紫色，宛如存放許久的水晶展品。他的氣息在天花板和木地板之間流動著，呈現(xiàn)出羅宋湯和奶油燉菜的味道。不久，那種氣息逐漸濃郁起來，變成了一本古老菜譜中被撕去的頁數(shù)。她細細品嘗著那種感受，母親的話語輕輕地在房間里循環(huán)：“你生是這個家的人，死是這個家的魂……”
誰會想到這是阿爾巴德區(qū)一間老別墅的內(nèi)部？屋里到處穿有固定卡扣。四通八達，復雜又密集的能量管道，從墻壁上蜿蜒著，或通向廚房、衛(wèi)生間，也有的前往地下室，那里黑暗，深不可測。這里好像是某個巨型太空船的輪機艙，到處是管線，閥門和控制柄像雨林中的藤本植物一般互相糾纏著。
不過這些管道里是否流動著雨季的儲存，這不是德爾美真的關(guān)心的部分。有些地方看上去很有風險，到處裝著監(jiān)視探頭和生命體掃描傳感器，就很能說明問題。屋子之間沒有具體的分隔，除了衛(wèi)生間用很嚴密的隱形玻璃擋著，隱私還是要保護的嘛。閣樓陽臺上有望遠鏡，安在龐大的天文臺上，根本不是別墅的標準配置。天文臺里有咖啡機和雅座，你可以從一根旋轉(zhuǎn)了多個角度的反射鏡筒里，躺著看星星——或者是空港區(qū)升騰的工業(yè)煙霧。
不知道已經(jīng)躺了多久，身體重新受控制了。點數(shù)增加了上萬點。德爾美想找到這間房子的地址，以便于點個冰鎮(zhèn)檸檬泡泡茶的外賣。只不過廚房里的味道很吸引人。外公站在那兒，球形勺子預備著，只等德爾美提出要求。他把各種形狀，涂了各種醬汁的薄餅送進烤箱。有飛船造型的青檸薄荷醬烤吐司，蘭尼亞永恒藍莓餡餅，在綠色的醬汁上面插著鐘表造型的白巧克力，指針是櫻桃梗做的。機器里塞著爆米花，澆有太妃糖醬，蛋黃布丁和綠豆奶都放在青石臺面上。一份多余的樹莓果凍軟趴趴地掛在氮氣噴射網(wǎng)上，隨后碎成渣，在不銹鋼碗里叮當作響。
“拿著這個。”珀力博士把一盤白巧克力裝飾交給德爾美。她初來乍到，被香氣吸引，用手指撥弄著鐘表裝飾物的指針，有分針和時針，竟只能反向轉(zhuǎn)動……轉(zhuǎn)動一個，其余的就跟著轉(zhuǎn)，鬼知道什么原理。拿起來嘗嘗，帶著薄荷的清涼味道——就這么一直撥弄著，直到回到三年前，回到炸彈還沒落下來的時候，這些巧克力表盤大概是這條時間線上的一個調(diào)節(jié)開關(guān)，可是未來在哪里？或許案板上那些還沒安裝的，用糖漿拉絲做的秒針就是答案罷……
德爾美和外公一起坐在餐桌前，電視里插播著大卡司網(wǎng)絡集團的最新播報，凌菲帶著興奮的語調(diào)宣布“我們在阿爾巴德區(qū)打了一場大勝仗”，隨后便是帝國軍尚未對此事公開表態(tài)云云。如果說敵占區(qū)是一只密不透風的破靴子，這次勝利便是鞋底縫線上新綻開的線頭，或許還會導致整個靴子完全壞掉。
接著便是身材優(yōu)美的剪影，猛喝加速西柚飲料，然后豎起大拇指：加速西柚！橫掃敵軍，做回自己！這樣的廣告讓德爾美不禁笑出聲來。背景配著共和國國歌改成的樂曲片段，并沒有別的抵抗組織的新聞，頻道中增加了許多以抗擊帝國軍為賣點的廣告，不過這些人倒真敢說得出口。
德爾美一連吃掉了許多青檸薄荷醬吐司，她盯著白巧克力鐘表裝飾看，指針仿佛告訴她，要是回到那個美好的時間該多好??！腦中如同旋轉(zhuǎn)的表針般眩暈……帝國軍……屠殺……死亡……重生……
“你注意不要吃得太多，我在做實驗之前很少吃那個裝飾物?！蓖夤哉Z著，他的白胡子上沾了一些藍莓醬，德爾美調(diào)皮地給他抹掉一些，又把櫻桃梗插在胡須間隙里。他看著德爾美，一臉正經(jīng)，非常嚴肅，可是指針卡在他臉上，像個大表盤。他正在思考她為什么發(fā)笑，順著目光，手摸到了自己的胡子。
“這些東西可真好吃?！彼f道。
“艾瑪家的美食傳統(tǒng)?！辩炅Σ┦烤镜袅藱烟夜?。“一會兒到地下室來，幫我做一些數(shù)據(jù)采集?！?p> 啊，居然還有任務。不過能吃到這一大堆甜食，而且屋子里好像還有很多儲備，你就知足吧，德爾美。
“地下室有什么？”
“機器，電池，尸體，以及醫(yī)療倉?！钡聽柮缆犕夤@么說，心中又好奇，又害怕。她當然不害怕尸體，她害怕的是醫(yī)療倉。
“我們要做什么？”
“去了就知道，注意別亂碰東西，那里有我的很多發(fā)明?！?p> “外公的家”里跟其它部分都不太類似的，是充滿了五花八門機器裝置的地下室。地下室不如說成是防空洞更好，德爾美坐電梯下了三層才抵達這里。這里塞得滿滿的。中間的大廳里放著一臺奇形怪狀的制造機，傳送帶從一端進入，從另一端伸出，旁邊碼放著大量的可動智能人偶包裝盒。管道在這里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而且鋪展得更為繁雜。一堆小型裝置，混雜了電子元件，缺少外殼，在破舊開裂的胡桃木柜子上堆砌著。
往前走，繞過人偶生產(chǎn)線，這些制造設備已經(jīng)占據(jù)了大量空間。可后面便是一道緊緊關(guān)閉的防爆閘門，十八個鎖閉螺栓并沒有插在圓形槽中，它見到德爾美便打開了。墻上寫滿了卡布尼語文字，所有的單詞后面都有箭頭，或長或短，根據(jù)它們在墻上的位置而定。箭頭全部指向兩道門之一。
“手術(shù)室？”盡管那些單詞似乎是多種寫法，但德爾美還是讀了出來，畢竟專業(yè)課不能白上。
沒錯，里面是一間貨真價實的手術(shù)室，到處有強力消毒液的味道，陰暗而又冰冷。臺面上擺放著許多聞所未聞的金屬家伙，大部分都讓人不寒而栗。一杯尚有余溫的咖啡放在昏黃的臺燈邊，杯子上貼了名字標牌，有些看不清了，但很明顯寫的是“波莉·莫格特·雪萊”這一串字母。
德爾美開始頭疼，反胃的感覺充斥了全身。這些字母像是一劑硫酸銅，讓她開始惡心。醫(yī)療倉就立在墻角，大量管道分出數(shù)十根與它相連。中間的手術(shù)臺上放著一個人，蒙著白布。
她顫抖著猛然揭起那塊布，那個人就是她自己。一動不動，大概確實死了。骨肉分離，流盡了血液。她像是從戰(zhàn)場上找回來的烈士遺體那樣，沉默不語。嘴唇輕輕地微笑著，眼簾已經(jīng)被什么人合上了，身子躺得很平，戰(zhàn)斗服破爛不堪，一塊彈片插在之間。她的手指在她的身體上撫摸，這便是自己死去的樣子嗎？
“把布蓋上吧?！蓖夤霈F(xiàn)在她背后。她嚇得連忙把那塊白布胡亂蒙到身上?？墒桥e了，現(xiàn)在她披著白布，手術(shù)臺上的自己卻像個英雄般靜靜地屏息著。
珀力博士把那杯咖啡送進冷柜里，關(guān)上臺燈，仿佛從未有人到訪。
“往前走，我們要去那個屋?！辈┦堪寻撞冀舆^來，重新蓋在德爾美身上。她呆呆地看著自己，只好繼續(xù)前進，不論如何，她已經(jīng)死了，不能繼續(xù)在死去的部分浪費時間。
“這便是我要讓你來幫忙的。”順著博士手指的方向，一臺球狀的巨大機器聳立在這間圓柱形的房間里?？床坏椒宽?，那里似乎是無盡的深淵。這臺機器用一團被鑄造成型的黑金合金、能量水晶、高強度蘭尼亞冰塊和無數(shù)管線制成，看起來已經(jīng)完工。德爾美注意到一側(cè)的工作臺和軟木板上釘滿了圖紙，幾塊一人多高的全息屏上顯示各種數(shù)據(jù)，而兩根管子密封的特殊水晶，正在發(fā)出金黃色的光芒。
德爾美繞開那金色水晶走，它光彩奪目。機器本身散發(fā)著奇怪的魅力，讓人想要駕馭它。
“這是什么機器，外公？”
“一臺時間機器，你即將幫我收集第一次實驗數(shù)據(jù)！”
德爾美愣在原地，心中彷佛充滿了說不完的話。她盡量不去相信時間機器這件事，因為就從卡布尼科學委員會的解釋來講，這是極其違規(guī)的行為，它違反了時間與空間管理條例中的上百條行政命令。如果真能回到過去，不如去購買三年前停售的高等學院小吃街里的草莓冰淇凌，味道好極了?？膳抨爼r沒準會遇到那時的自己，那怎么辦，自己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剛才手術(shù)臺上的尸體，要打招呼：“嘿，三年前的我。”
“怎么樣，三年之后，卡布尼是不是變得更美好了？我們正在積極地生活在學校里，你們已經(jīng)幸福地走向社會了吧？”
可是，可是一切都沒有正確發(fā)展?；氐竭^去，看看那個世界，真誘人啊，說不定歷史會混亂，歷史早就被社交媒體上的收費服務打亂了，所以用時間機器……隨它去吧，真相是不會變的。
“我能做什么？”
“坐到里面去，我會對你進行傳送。”博士拿起一塊寫滿了數(shù)據(jù)的全息板。“我已經(jīng)設法調(diào)校得極為精密，我用一只黑貓做了實驗，送他回到幾天之前的閣樓，它成功抓住耗子，并將幾天前的耗子帶回了實驗室。所以我認為傳送生命體已經(jīng)獲得成功，你可以放心回到過去，然后我再把你傳送回來?！?p> “為什么我要回到過去？回到過去，我是否有可能不小心改寫歷史？”
“只要你別亂動什么東西，或者不要在過去殺死什么人，就不會出問題。”博士把一個金屬球掛在她腰上，仔細栓好。
“等下，我回到過去，可以選擇回到哪一年嗎？”德爾美此時心中有了個大膽的想法。“輸入一些年月日？”
“可以的，你想回到什么時候？我猜猜……三年前吧，因為你要去買冰淇凌?！?p> 德爾美“噗嗤”一聲笑了?！安唬蚁牖氐缴偕较壬€活著的時代，最好是還能看到他，我想真的看到這位偉大的先輩。”
“想不到你的思想覺悟跟我不是一個等級了呀！”外公哈哈大笑起來?！翱梢?，我送你回到兩百一十年前的南卡布尼區(qū)，那大概是1月13日，你應該可以在那時的電視中看到他對全共和國的講話。說真的，我只能做到這一步，我必須小心不能改變歷史。”
“這就夠了?！钡聽柮腊淹嬷@個金屬球?！拔以谀菚r能呆多久？”
“我給你三個小時的時間，然后我會把你傳送回來，這是機器設定好，自動完成的。如果你回來的時候我不在實驗室，就去廚房找我。注意別在過去惹麻煩，也不要和任何過去的官員或是士兵說話，因為你在那個時代，簡直就是黑戶?！?p> “我如何檢查剩余時間？”
“用這個金屬球，貼在你的手環(huán)上，就能顯示了?！辈┦堪呀饘偾蜉p輕貼在她的手環(huán)邊緣，全息屏里顯示了一串代碼，隨后出現(xiàn)了一個三小時倒計時，暫停的，尚未開始?！拔視蕚湫┛Х?，希望你回來的時候它還是熱的?！?p> 咖啡尚且有溫度，時間過去了半個小時。珀力博士正在廚房里制作晚飯，他把香氣四溢的烤肉放在桌子上，轉(zhuǎn)過身去拿香料瓶，空氣交換器發(fā)出劇烈的轟鳴，加熱器中，蔬菜正在逐漸失去水分。等他端著蔬菜湯回來，德爾美已經(jīng)坐在餐椅上，懷里有一本《人造人的設想》。她看上去精神良好，像是剛享受了一頓佳肴，臉上美滋滋的。
“怎么樣？看上去你這次旅行很順利。”
“真美妙，我想再坐時間機器一次?！彼皇强粗鴿M桌子的晚餐?！巴夤?，我不餓，我吃過了?！?p> “我就說了你要少吃那些吐司?！?p> “不是的，我是說我在過去吃過了。”德爾美把那本書放下，書里插了許多書簽，封面上還被寫了一些筆記，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學生的。
“你準是偷吃我放在實驗室里的應急食品了，對不對？”
“沒有，我在兩百一十年前吃了一頓飯，所以我現(xiàn)在不餓?！钡聽柮琅吭跁?，像個通宵做功課的小女孩那樣。
“或許你可以講講當年的菜譜。”博士來了興趣，脫掉圍裙，把全息記錄器拿來，抽出一支控制筆，做好記筆記的姿勢?！伴_始吧，說出你的故事。”
“我坐在機器里，聽到啟動的倒計時，說真的我有點害怕，可是我又滿懷希望，我的眼中說不定會出現(xiàn)一個美麗幸福的卡布尼?！钡聽柮佬÷曋v述著，能聽到地下室里人偶制造機的輕微運轉(zhuǎn)聲。
“我的四周一瞬間仿佛出現(xiàn)了飛速流動的畫面，它就像是可怕的蝙蝠群，以極高的頻率飛舞著，我不知哪一幀才是即將到來的。我雖然還坐在座位上，可是機器已經(jīng)失去了外形，我處于一片虛幻的空間中。我的眼睛無法接受如同新星爆發(fā)般涌動的畫面，我劇烈的頭疼，惡心，但吐不出來，我閉上眼睛，等它過去，似乎經(jīng)歷很久，但我的視線中依然是模糊的背景。我說不出那種感受，但就像是把你放在離心機中以最高速度旋轉(zhuǎn)，這個城市的一切好像都在以幾百倍速倒帶。”
“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jīng)站在一家便利店門口。那里巨大的屏幕，正在播放少山先生的講話，男女老少圍觀著，此時正是傍晚，美麗的地平線呈現(xiàn)出平和的晚霞來。我迅速地對照了一下地圖，顯示我位于南卡布尼區(qū)的歡樂購物商廈旁，但那是現(xiàn)在的規(guī)劃。我看看四周，沒有商廈的影子，只有一大片老住宅區(qū)。不過我能看到大家都帶著手環(huán)，應該雙星公司的產(chǎn)品開始售賣了吧？”
“電視里講什么呢？”博士問道。
“少山先生，他頭發(fā)白了，可是我認得他?！钡聽柮篱_始學起演講內(nèi)容來：“我們再用二十多年的時間，一定能在本世代之內(nèi)……”
“真好，可惜我出生的時候，已經(jīng)看不到他了。”博士嘆了口氣?！澳憷^續(xù)講吧?！?p> “我在那里靜靜地看著，我真想告訴他，我們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可現(xiàn)在這樣子，我說不出口。我只好自言自語，說著什么美好的未來一定能出現(xiàn)之類的話。”
“我剛說完，旁邊就有個小姑娘，她穿著一件我沒見過的校服，像個大學生，可我認得那?；?，金色的鳶尾花，這是兩百多年前的校友呀！我忍不住了，問她是不是卡布尼高等學院的學生?！?p> “她點頭肯定，但旋即又好奇我的穿著，因為我穿的是從閣樓衣柜里拿的一件實驗室制服。我想了想，從手環(huán)里掏出我珍藏的?；談e針，展示給她。她驚喜地說‘哇，是學姐嗎？’說真的，那種感受好久都沒有了?！?p> “她說她是新生，想趁這個假期，找一份科學實驗室的兼職。她是新材料和納米技術(shù)專業(yè)的?？吹轿业囊路X得好像找到了引路人，希望我可以引薦她去德林沃斯的共和國科學院，因為這衣服上縫著科學院的標志。我告訴她，應該自己去嘗試，可不能托關(guān)系之類的。當然，我們的肚子都咕咕叫起來，彼此相視一笑，決定就近在一家快餐店吃些東西?！?p> “她手中就拿著這本《人造人的設想》，我問她這本書是哪里來的，她說是從共和國圖書館借的。我突然意識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共和國圖書館了啊，一切都被全息儲存器取代了。我偷偷用手環(huán)調(diào)出全息屏，檢索這本書的信息，但被她敏銳地察覺到了?！?p> “她問我，為什么我的手環(huán)有這個神奇的顯示裝置？”
“我只好回答，我的手環(huán)是新實驗產(chǎn)品，能讓大家不再背著厚重的理論百科書。她非常好奇，讓我多展示一些內(nèi)容，我給她在手環(huán)里播放了一段搞笑動畫片《雷達寶寶》，又給她體驗了一下用手指操作全息屏的感受?！?p> “她很震驚，她說從未想到共和國的科學家們可以發(fā)明這些裝置。這些科技成果會改變未來。我們坐在餐桌旁，等待薯條和漢堡被機器人送上來，這時我們一起胡亂地設想未來美好的世界。人們真的當家作主，每個人都擁有屬于自己的住宅，大家都在社區(qū)中心愉快地交談、工作，那時一切物資極大豐富，每個公民都有自己的懸浮車，大家在商場購物，坐太空梭前往各個星球旅游，人們可以用星際物流買到全宇宙的商品。街頭巷尾沒有流浪漢，沒有龐大的安全部門，因為一切的危害都已經(jīng)不復存在?！?p> “我和她隨心所欲地暢談，她問起我的名字，我搖搖頭表示保密。她也很理解：畢竟這些共和國的科學家們，本就是默默無聞的。她吃著薯條，然后說要把這本書送給我。這是一本寫了對人造人的構(gòu)想的理論書籍，她希望未來世界可以擁有人造人，給孩子們教課，當然也要融入生活，未來將是我們和人造人一起生活的時代。”
“我低頭看看金屬球，我的時間不多了。吃完飯后，我和她簡單地分別，她要留影，我還是拒絕了，我擔心留下我的影像會改變歷史什么的。她有些不舍，希望以后能在科學院見到我。她棕色的頭發(fā)，像道巧克力瀑布似的，很有艾爾尼亞的樣子，可能這也是我對她感到格外親切的由來吧。”
“所以你和一個兩百多年前的卡布尼高等學院新生，在快餐店吃了一頓雙人套餐？”博士想笑，但又忍住?！澳氵€從過去帶回一本書，說真的，這本書現(xiàn)在絕對可以進博物館了?！?p> “才不要，這本書我要留著，這是我和她美好回憶的紀念?！钡聽柮栏械筋^昏腦脹，這或許是時間旅行的后遺癥。在勉強喝了一口湯之后，她便在沙發(fā)上緩緩睡去。
等到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睛，蘇干已經(jīng)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了。他平和地注視她?！澳阈蚜?，德爾美閣下。我聽說你幫博士做了一些實驗，你感覺如何？”
“我像是坐了三天三夜的過山車那般……”德爾美的頭發(fā)散亂地披在肩頭。“說吧，你肯定找我有事。”
“那我就不賣關(guān)子。”蘇干也是個爽快的人造人?！拔矣幸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你想先聽哪個？”
“我想先聽好消息。”
“好消息是你可以回青龍?zhí)豆珗@那邊了，目前帝國軍大概找不到你了，也不想去追究，這一切都挺奇怪的，但終歸變得安全了?！?p> “那壞消息是啥？”
“露琳離隊出走了，我們沒有她的消息?！碧K干的聲音非常沉著。“而且她是帶傷出走的，我判斷她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概率很難堅持行走……”
“你趕緊帶我回去?！钡聽柮礼R上就坐不住了?！暗认拢矣屑?，想問你?！?p> “我們馬上動身，懸浮車我找好了?！碧K干回答道。“你想問我什么問題，德爾美閣下？”
德爾美翻開那本《人造人的設想》，扉頁上用那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一個名字，想必就是那女孩的。她輕輕地讀出來：“沙里亞·洛芙萊斯——這個人你知道嗎，蘇干先生？”
“這是個歷史中的名字。”蘇干對她說道?！吧忱飦啞ぢ遘饺R斯，偉大的共和國科學院院士，人造人科學領(lǐng)域的頂尖學者，也是黃水晶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換句話說，她制造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