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襄王的咆哮震得咸陽宮的紅瓦鐺鐺直響,范睢大氣不敢喘一下站在一旁等待秦昭襄王的問候,“丞相你說,趙丹如此戲弄寡人,當如何?”“啟稟我王,趙國許諾的邊防六城,確實無心交接,如此言而無信,老臣愿親赴邯鄲,敕令趙王遵守盟約。”“不必了,寡人現(xiàn)在不想要那狗屁六城,寡人要他趙丹的邯鄲城,大秦銳士的劍鋒要讓趙國從中原的版圖上消失!”“我王三思啊,將士們返秦不過月余,正值嚴寒窩冬之季,武安君托病不出,將士們戰(zhàn)心全無,不宜再動刀兵。”“秦國還是不是寡人的秦國?怎么打個仗他白起不點頭,寡人還調(diào)動不了大軍了?”“老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武安君自邯鄲回來,閉門不出,還謝絕了我王的慶功宴,必然是心中有氣,這三軍將士皆武安君一手調(diào)教出來的,他若不服,三軍豈能實心實意為我王征戰(zhàn)?”“依你之見,當如何處之?”“不如老臣先行武安君處探探虛實,若武安君言戰(zhàn),則三軍必然同心,若武安君不戰(zhàn),此番攻伐需另當別論?!薄柏┫嗑娃D達寡人一句話:寡人希望武安君還是寡人的武安君!”“喏?!?p> 武安君府,依舊是那么的破爛不堪,偌大的君侯府上,眼下只剩下白起和陪伴半生的糟糠之妻高氏。起初府上的下人丫鬟十多個上下打理,白起從前線回到咸陽,秦王托病不見,隨之而來的是邯鄲撤兵,一時之間心灰意冷,全心為國最后卻落得一個局外人的下場,兔死狗烹的失落瞬間涌上心頭,老兩口商量了一番,散盡家財將府上的下人丫鬟都一一打發(fā),大名鼎鼎的武安君府就這樣剩下了白起這個孤家寡人。
這天,白起正坐在庭院發(fā)呆,被府門推開發(fā)生咯吱聲所吸引,來者剛好目集與他,“武安君別來無恙,范睢不請自來,還望恕罪?!薄笆秦┫啻笕耍惺нh迎,有失遠迎?!薄拔浒簿锰镁?,何故偌大府上竟無一人,真是范睢失職,回頭調(diào)派些順手下人供武安君驅使?!薄柏┫喽嘈牧耍灼鹞浞蛞粋€,無需別人伺候,不知丞相今日有何公干?”“哈哈,什么也瞞不過武安君,范睢也就不再兜圈子,敢問武安君此時攻趙,可有幾分勝算?“白起搖了搖頭,”如若武安君親自領兵又當如何?”白起不語,依舊搖頭。范睢追問,“武安君馳騁天下,伊闕之戰(zhàn)、鄢郢之戰(zhàn)、長平之戰(zhàn),哪場惡戰(zhàn)不是武安君創(chuàng)造了奇跡,除非武安君不想為國征戰(zhàn)!”“丞相大人,白起為秦國征戰(zhàn)一生,此話如此刻薄,著實寒了白起這顆熱忱之心?!薄拔浒簿娬?,是范睢唐突了?!薄鞍灼鸾駮r不同往日,自戰(zhàn)前大病一場,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走幾步路都是氣喘吁吁,有心為國殺敵,卻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況,眼下滅趙時機已過,再去攻打邯鄲,只會損兵折將?!薄半y道武安君不想力挽狂瀾一番,滅趙留千古英名!”“哈哈哈,長平之戰(zhàn)已讓白起千古臭名,英名不敢奢望。邯鄲之戰(zhàn)我秦國不會撈到什么好處的,敗是必然?!薄拔浒簿?,未戰(zhàn)言敗乃是大忌?!薄鞍灼鹧灾?,不會拐彎抹角,丞相萬望見諒,趙國此時已做好充分準備,各地勤王之師匯集邯鄲,他們有時間與我軍周旋。而白起所言之必敗在于其他五國必然唇齒相依,合縱抗秦救趙,長平一戰(zhàn)我軍實力大大削弱,對付趙軍那是游刃有余,可休養(yǎng)生息三年的山東五國則不然,若是拼死一戰(zhàn),只怕長平戰(zhàn)果不保,更有本土危機?!薄拔浒簿Q月柭犃税?,何故前番伐趙不用擔心,此番卻是橫七豎八的理由,豈不是要寒了我王的心?”“戰(zhàn)場之上,戰(zhàn)機瞬息萬變。前番攻打邯鄲在于長平一戰(zhàn)殲滅趙軍四十萬,趙國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征召對等兵力抵抗我軍,邯鄲空虛,不出倆月趙王可擒,此乃其一;我軍連戰(zhàn)連勝,將士們士氣高漲,一鼓作氣,戰(zhàn)無不勝。反觀趙軍,家無男人,國無兵卒,從上到下早已嚇破了膽,如何抵擋?此乃其二;趙國派出多路使者聯(lián)絡合縱,各國皆在觀望,處于對我秦國畏懼,皆不敢出頭,也就是說我們攻打邯鄲,沒有一國敢來支援,此乃其三。而現(xiàn)在則不然,邯鄲趙卒少說也有十萬上下,從長平陰影中走出來的他們同仇敵愾,視死如歸,想要戰(zhàn)勝他們,談何容易?而且趙王有意許諾卻不兌現(xiàn),其后果自然知曉,故而合縱之勢必然令其心安,方敢如此挑釁秦國。依白起只見,攻打邯鄲,不可感情用事,需從長計議?!薄靶埴棄勖呤d,可八成活不過三十年,只有磨掉舊喙,拔掉羽毛,等待重生;而家雞則不然,它們太過愛惜自己的羽毛,有翅膀卻不去飛翔,鋒利的爪子和尖喙卻只能吃些草籽蚊蟲,最后淪為任人宰割的獵物?!薄肮?,不知丞相以為,白起這只老母雞會有什么下場?”“武安君哪里話,不過,若武安君愛惜羽毛,只在乎不敗的戰(zhàn)績,不為國出征,秦王會十分生氣!”“白起累了,還請丞相轉達我王,白起老矣,不堪重托,還請我王另選高明?!薄拔浒簿?,三思!”“白起謝過!”范睢搖了搖頭,見白起執(zhí)著,內(nèi)心無限竊喜,剛走到門口,補充了句“奧,忘了轉達武安君,秦王說他對你很失望?!北泐^也不回走開了,留下白起佝僂的背影,飄來一句“謝謝”扛起鋤具向他的小菜園而去。
秦國朝會,文武百官列隊站好,唯獨不見武安君出席,武將們?nèi)糊垷o首議論紛紛。丞相范睢一臉悠哉的樣子等待秦王到來。文臣的淡定與武將的焦躁剛好形成鮮明對比,在秦國,歷來是重武輕文,而今,文首應侯范睢權傾朝野,一手遮天,僅憑一張嘴卻能與武安君平起平坐,這還不算,還總是在秦王耳根子下說武安君壞話,純純的小人一個,十個武將至少九個是敢怒不敢言,在交際中更是拉入黑名單,無人敢主動結交,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武安君的缺席給大家一個不祥的信號,要知道除了領兵打仗,武安君是從未缺席過朝會,在這個敏感的時期,范睢定不會放過機會詆毀武安君,天大的功勞也未必抵得過小人的一句讒言,更何況這個小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王龁蒙驁等將心急如焚,簡單討論后,覺得朝會開始尚有些時間,于是安排王陵快馬去請武安君,范睢看在眼里,卻暗露喜色,給鄭安平使了個眼色,鄭安平心領神會,悄然隨王陵身后而去。
秦王的姍姍來遲讓朝堂不由自主的安靜了下來,宦官高呼:“秦王到,眾官朝拜!”“秦王萬年,秦國萬年!”眾文武百官齊刷刷叩首朝拜?!案魑徽埰?,今日朝會,寡人有兩個事情要與諸位商議,丞相公示。”秦昭襄王指了指一旁的范睢,范睢從袖子里掏出一卷帛書,潤了潤嗓子高聲宣讀,“秦王四十八年,長平大捷,趙獻六城乞和,爽約,如此藐視秦國,寡人欲起大軍伐之,以泄?jié)M腔憤怒。命王龁為主將,率十萬銳士踏平邯鄲?!狈额男渥永镉痔统龅诙聿瘯?,繼續(xù)道,“邯鄲之戰(zhàn)在即,武安君白起不服王命,忤逆王意。阻攔大軍伐趙,造謠出征必敗,又媾和趙國,暗通趙人,罪大惡極,十惡不赦,念其為國效力多年,免其一死,削去君爵,貶為士伍。”話音剛落,朝堂就像炸了鍋一般,首先是王龁站出,辯解道,“我王明見,武安君若有反心,早在長平手握重兵之時便有歹意,豈會在賦閑咸陽之時作怪,必然是有人背后造謠,還請我王明察?!薄拔浒簿秊閲鲬?zhàn)一生,大小戰(zhàn)役數(shù)不勝數(shù),不建議出征,乃是作為統(tǒng)帥對戰(zhàn)場的評斷,蒙驁以為不能作為視為造謠的依據(jù),至于暗通趙人這就更扯淡了,臣覺得冤枉!”“末將附議,還請王上明察!”眾武將齊刷刷跪地請命,秦昭襄王甚是尷尬,卻又怒火中燒,“好啊,很好,你們是寡人的將軍還是武安君的將軍?寡人說一句,你們就反駁一句,那好,是寡人錯了,寡人貶為庶民,你們可如意?”這下倒好,文武百官嚇得跪地直呼,“我王息怒,我王息怒!”可秦昭襄王仍然不依不饒,單問王龁道,“王龁將軍,是寡人錯了,還是武安君錯了?”“末將不敢妄評,只是,只是覺得武安君冤枉,還請......””不用說了,既然武安君冤枉,那就是寡人錯了!你,不用往下說了,這個問題,寡人覺得你該好好想想,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來給寡人說說,至于邯鄲之戰(zhàn)的統(tǒng)帥,就不勞您費心了?!啊巴跎希?.....”“走吧,回去好好想想?!鼻赝鯏[了擺手,王龁無奈的離開秦王宮。目送走武將的二號人物,相同的問題秦王又問了遍蒙驁和張?zhí)?,結果沒有一句話是秦王想聽的,憤怒之下蒙驁張?zhí)聘黝I五十脊杖被抬了下去。
秦朝大朝會,武將人人自危,文官幸災樂禍,火氣正盛的秦王怒目橫掃堂下,這般殺雞儆猴不過是震懾下別有用心之人,在秦王心里,君權至上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是白起的生命,秦國不缺優(yōu)秀的戰(zhàn)將,但缺的是聽話的戰(zhàn)將,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丞相,你可有話說?”“啟稟我王,老臣以為:武安君功在社稷,卻也是擁兵自重,不服號令,今日得見王龁蒙驁等一眾武將死心擁戴,便證明如此。秦國是秦王的秦國,秦王是武安君的秦王,這是永遠不能改變的,沒有秦王便不會有武安君的今天。老臣贊成王上之決斷,嚴懲白起,削去爵位!”介于秦王和丞相的雙重震懾,再加上王龁等人的懲處,朝堂之人敢怒不敢言,只好默默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眾人齊呼:“我王勝斷,大秦萬年!”
王陵無疑是這次朝會的幸運兒,雖未參加,但被授權出征邯鄲,領軍十萬的上將軍頭銜,這也是他第一次代表秦國獨自領兵遠征。而丞相范睢表面上是扳倒了政敵,可興也白起,敗也白起,沒有了白起的制衡,范睢的政權也會不斷衰退,而秦王失去了臂膀,在剩下的十年里就再也沒有像樣的土地擴張戰(zhàn)爭,這都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