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武安君白起,王龁便將一眾將領(lǐng)召集到幕府中軍商量一舉拿下高都,緊逼廉頗之長平泫氏一線。
“諸位都說說,高都如何取之?”王龁率先打破寂靜,甩出話題。
“擼起袖子那便是打唄,高都不過五萬韓軍守衛(wèi),末將愿領(lǐng)五萬精銳,五日之內(nèi)破城,如若不成,愿領(lǐng)軍令狀!”蒙驁氣呼呼的搶話道。
“哼,末將愿領(lǐng)三萬精銳,三日內(nèi)破城!”張?zhí)撇环袊痰馈?p> “這是還和老夫較上真了,一日之內(nèi)攻下高都,張?zhí)颇銈€晚輩不要欺人太甚!”蒙驁更是火冒三丈,話音剛落堂上眾將捧腹大笑。
“兩位將軍不必爭執(zhí),傷了和氣。龁只當(dāng)戲言,不如抓鬮來定,抽中帶字者取高都,五萬精兵三日之內(nèi)即可,二位意下如何?”
“善也?!?p> 王龁回到主座,將兩片竹簽攥于手中,平伸到面前道:“你二人來抓,誰先來?”話音剛落,蒙驁呼嘯而至,抱著王龁的兩只手,看看眾人又看看王龁,小人得志的狡辯道,“既然將軍抓鬮來定,便是公平起見,老夫先到先得可怪不得我?!边x中左手由舍不得右手,眼神示意王龁哪個才是帶字竹簽,奈何王龁笑著搖頭,蒙驁忿忿不平,張?zhí)粕焓窒肴∮沂种窈?,又被蒙驁攔下,將右手竹簽捧在手中,王龁問,“選好了,龁便松手了?!?p> 結(jié)果蒙驁竹簽無字,垂頭喪氣直搖頭,張?zhí)平舆^竹簽,發(fā)現(xiàn)也是無字,一臉疑惑的看著王龁,只見王龁揮了揮手,笑著安慰蒙驁道:“既然將軍沒選中,那邊隨龁進軍長平,命你為長平先鋒,為大軍開路!”
“如此甚好!”蒙驁得了臺階,一掃臉上陰霾,蓄勢待發(fā)。
一連數(shù)日馮亭擔(dān)驚受怕夜不能寐,寅時剛過這才睡下,朦朦朧朧之間聽到嗚嗚的號角聲,整個人便像彈簧一般從床上彈起,急匆匆的向城防跑去。馮亭知道這天早晚回來,躲不過的。高都仿佛便成了一顆棄子無人問津,天門被攻破之時,馮亭便寫信問津廉頗如何取舍,高都孤城一座,是堅守待援還是戰(zhàn)略性放棄,廉頗的答復(fù)是:待王命達!而送往邯鄲的王書則回復(fù):上黨事宜請示上將軍廉頗即可。馮亭進不得退不得,只得堅守等待指示。如今秦軍兵臨城下,怕是高都守不住幾日了。自從馮亭被趙王封為華陽君一來,韓王便停止對馮亭的書信往來,馮亭將上黨的大小情報都一一發(fā)往新鄭,可惜都已石沉大海。不得不感慨道:“吾不處三不義也:為主守地,不能死固,不義一矣;入之秦,不聽主令,不義二矣;賣主地而食之,不義三矣?!?p> 急促的刁斗聲叮叮四起,高都城睡眼惺忪便亂作一團。韓人對秦軍的懼怕是遠遠超出馮亭預(yù)料的,不一會兒便有成群結(jié)隊的城民拖家?guī)Э?,大行李小箱子的裝滿推車擠在城門口,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苦苦哀求道:“官爺,您大人有大量就行行好,開個縫隙讓我們走吧,我們不想殉葬于此。我們韓人本想降了趙抵御秦軍,可沒過上幾天好日子,秦人又打過來,趙人都跑了,我們是打不過的?!?p> “是啊,就看在韓人的面上,放我們走吧。”
......
“外面都是秦人,出去就是死路一條,大家要相信華陽君能守得住城池的?!背情T將軍大聲安撫道。
“什么華陽君,那是趙人的官,現(xiàn)在除了他以外一個趙兵都沒有,怎么相信?城門破了他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們怎么辦?將軍您就大發(fā)慈悲放了我們吧,我們?nèi)ズ笊奖鼙茱L(fēng)頭?!币粋€面相不善的胖子叫囂道。
“對啊,當(dāng)官的才不管我們死活,快開城門,我們要出去!”
“開城門,放我們出去!”
......
馮亭憂心忡忡的站在城墻上,望著眼前一片黑甲鱗巡,旗幟鮮明,心中無比絕望。忽傳城下城民欲出城活命,城守不放,現(xiàn)僵持不下,隱隱有內(nèi)訌風(fēng)險。馮亭自言自語道:“螻蟻尚且茍安,何況人乎?”擺了擺手示意放行。
張?zhí)瓶吹们宄?,高都大開城門,尚有疑惑,以為馮亭這是要投降,卻看到源源不斷的城民帶著隨身行李,驅(qū)牛趕羊的出了城門,正在疑惑間,只聞城上傳出:“秦國將軍閣下,我乃城守馮亭。兩國交戰(zhàn)民眾無辜,還望將軍刀下留情!不要為難他們。”
“好!”
“感謝將軍寬宏大量,亭代表城中千萬城民謝過將軍!然亭乃韓人,亦為韓臣,愿以身殉城,與將軍光明正大一戰(zhàn),乃是平生之榮幸,還請將軍成全。”
“將軍高潔,恭敬不如從命!”
張?zhí)婆赃叺母睂⑿÷晫執(zhí)普f:“將軍,此時趁城門大開掩殺過去必然全勝。”
“不可,如此豈不陷我軍于不仁不義之境地,何況馮亭抱著必死之心,但守城的韓軍未必如此想,城門一開便失去了民心,生死之間士兵也會軍心渙散,我料高都一日便可拿下,無需多言,本將軍心中有數(shù)。”張?zhí)仆巧系倪@個高瘦的年輕人,不禁有些英雄相惜的失落。
“華陽君,城中居民盡數(shù)撤出,現(xiàn)守軍四萬七千八百二十三人,有幾個貪生怕死的想混進人群逃命,已被末將斬殺,韓國勇士,聽候調(diào)遣!”
“兄弟們,我馮亭乃是韓國的罪人,死有余辜,大家沒必要陪我一起送死,城門大開你們都逃命去吧。”馮亭語重心長,波瀾不驚的說道。
“將軍莫不要看不起我等士卒,同樣是肩膀上頂著個肉球,誰怕誰?。 ?p> “對咧,就沒想活著出去?!?p> “一刀一個碗口大的疤,老子也活夠了,拉幾個秦狗投胎!”
“和這群狗娘養(yǎng)的拼了!”
“拼了!”
馮亭雙腿跪地,扣了三扣首,被眾人扶起,哽咽的說道:“謝過兄弟們了,韓國有爾等錚錚硬骨,乃是國之大幸!馮亭與諸君并肩作戰(zhàn),是無上之榮耀!”
“萬歲!萬歲!”
海嘯般的吶喊聲讓張?zhí)朴行┖笈?,韓軍雖然戰(zhàn)斗力不強,但和一群亡命之徒博弈未必是理智的選擇,置死地而后生便是這般道理,張?zhí)撇皇翘仆恢?,腦子里電石火光般運轉(zhuǎn)著,于是下令:修整半日,午時造飯,未時攻城!
“華陽君,長平來信,請過目!”一遍體鱗傷的士兵將染有血跡的一卷竹簡呈在面前,馮亭接過來,吩咐左右安置傷兵休息,打開竹簡,從右往左看起:
華陽君閣下,廉頗有負眾望不可援君,還請見諒!現(xiàn)長平長子泫氏一線的第二道丹水防線與第三道百里石長城防線正在緊張修筑,尚需時日完工。秦軍攻城還望華陽君奮勇殺敵爭取時間,可伺機退往泫氏修整,萬望以大局為重!
上將軍廉頗拜謝
馮亭心中五味雜陳,叛國之將無人問津,降他之兵生死由天。高都的五萬將士已是被趙國韓國所拋棄,除了心中的一團熱火,實在找不到為國赴難舍生取義的理由。這些已然不重要了,這是為自己而戰(zhàn),為腳下的這片土地而戰(zhàn)。
毒熱烈日熬干了守軍斗志昂揚的激情,滾滾熱浪吹散了韓人慷慨就義的幻想,現(xiàn)實讓人更加疲憊與焦躁。馮亭喝干水囊中最后一滴水,雙手攤在炙手的墻垛上望著軍容整齊的秦軍,無盡凄涼。他知道張?zhí)剖窃谟脮r間來消耗韓人的士氣,等待攻城時機。而韓軍無疑只得兩種選擇,一者趁機逃走保存實力,再者堅守城池坐以待斃。當(dāng)然主動出擊無疑是自尋死路。沒有了堅城高墻,野戰(zhàn)中的韓軍無疑是刀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天地間除了風(fēng)聲,一切都靜了下來,將士們高度緊張了一上午,現(xiàn)已昏昏欲睡,倚著城墻,拄著長戟打起盹來。這面鑲有“馮”字大旗調(diào)皮的拍打著馮亭的肩膀,似乎安慰著這位末路英雄??粗@連綿的山脈,綠油油的平原,馮亭強忍著內(nèi)心的酸楚,淚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多好的河山啊,多好的農(nóng)田啊,放下武器的士兵趕著耕牛耕種,妻子站在田頭眺望著忙碌的丈夫,遞上汗巾與茶水,男人邊擦汗邊大口吞水,傻傻的對視,憨憨的笑著......
未時已到,沉默半天的“火石”冒著濃濃黑煙劃過蒼穹重重砸在高都城上,發(fā)出轟隆隆的哀嚎著,孤獨的石城在戰(zhàn)火中奄奄一息。三輪“火石”洗禮過后,在弓弩手的掩護下,秦兵開始攻城,不同以往的是張?zhí)浦幌铝蠲凸ノ髅?,集中?yōu)勢兵力打開西面豁口正面交鋒,短兵決戰(zhàn)!經(jīng)過一上午漫長等待,秦兵猶如餓狼覓食猛虎下山一般,玩命的向高都城上沖去,秦人視攻城如秋收,城墻上攢動的人頭就是他們加官進爵的敲門磚,有理想的士兵是無人可擋的,黑壓壓的秦兵一個接一個的跳上城頭,與韓軍廝殺在一起,殺紅眼的秦兵見血猶如惡魔在世收割生命,城門也被撞開了,秦兵像泉涌一般沖了進來,馮亭實在沒想到秦軍戰(zhàn)力如此強悍,半日之內(nèi)便將城防打破,韓軍沒了城池的防御,死傷的人數(shù)攀升,眼看著城墻通道由原來的人擠人便成了尸體壓著尸體,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馮亭反倒內(nèi)心平靜,抽出腰間佩劍,與敵人混戰(zhàn)在一起......
夕陽下的“趙”旗被戰(zhàn)火燒得殘缺不全,攻破城門后,秦軍遇到前所未有的頑強抵抗,韓人比想象中的還要瘋狂,死尸橫七豎八躺滿一地仍不退步,長長的鐵戟叮叮當(dāng)當(dāng)碰撞著,不時會有士兵被戳中倒在血泊里抽搐著,狹隘的通道擠滿了秦韓士兵,狹路相逢勇者勝,雙方互不退讓局面一度僵持著,忽城內(nèi)傳出一聲都閃開,眾人不及看去,一輛青銅馬車便風(fēng)馳電掣而來,躲閃不及者皆被撞飛出去,秦軍暫時被逼退出城門,駕馬者及四驅(qū)胡馬皆被刺得血肉模糊。韓兵趁此機會,馬上清理門口的尸體,關(guān)閉城門,可惜為時已晚,秦軍雖被擋住去路,但還是有少量士兵繞過馬車阻止關(guān)門,場面僵持不下毫無進展。
城墻上四面八方源源不斷涌上敵軍已經(jīng)占據(jù)絕對上風(fēng),馮亭本非武將,與同伴協(xié)同砍殺幾名秦兵便有些體力不支,拄著城墻大喘粗氣。一狡詐秦兵趁其不備從背后高舉長劍劈了過來,就在這危難之際,副將大喊:將軍小心!用自己的身體擋了過去,副將的胳膊被砍了下來,鮮血如泉涌一般噴了馮亭一臉,馮亭有些驚呆,攙扶著副將,另一只手順勢捅了出去,佩劍穩(wěn)穩(wěn)的插在秦兵腹部。馮亭扯下衣袖,簡單捂在副將傷口上,哽咽的說道:“兄弟,忍??!”
“將將軍,不用管我,我我我還能殺敵,放放心吧!”副將強忍疼痛,將心中的話顫顫巍巍的咬了出來。
“好兄弟,先包扎傷口休息休息?!瘪T亭實在于心不忍,將副將扶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滿懷怒恨的殺了回來。
直至戌時張?zhí)七@才鳴金收兵,此戰(zhàn)下來秦韓雙方都損失慘重。這般膠著戰(zhàn)尤其是對戰(zhàn)韓軍,張?zhí)粕竭€是頭一次遇到,幾次登上城墻擴大戰(zhàn)果,竟然莫名其妙的被逼退回去,城門明明被攻破,竟然寸步難進,種種跡象表明:韓軍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