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嬤嬤是司姨娘提攜的人,霞紅院里發(fā)生的事情,最后都被她一五一十地報告給了司姨娘。
長命鎖一事,寇嬤嬤不明內(nèi)情,自然不明白司姨娘陡然擰起來的眉里,藏著怎樣的不解與驚詫。
寇嬤嬤手中的帕子里,就放著掘出來的長命鎖。司姨娘拿起它看了又看,納罕道:“這東西,是從哪里來的?”
“奴婢也想說這個呢!”
寇嬤嬤在旁邊賠著好,低聲道:“似乎大姑娘給春韶院那邊送了個一模一樣的,竟不知是巧合,還是……”
她的話點到為止,后面就看司姨娘怎么想了。
司姨娘雖然知道沈問心這人有些古怪,但畢竟是個才十歲的小丫頭,能有多大的能耐?
她自顧思慮著,半晌,忽地問道:“她這般年紀,怎么會想到送長命鎖這種東西?”
“正是呢!”寇嬤嬤附和著,對她說道:“奴婢也覺得稀奇,且不說大姑娘為什么要送這個,便是一個愿意送,一個也不能收呀!”
她這話的意思,自然是為了在司姨娘面前表忠心。
她暗示甄姨娘不懂規(guī)矩,竟沒譜到要去收小輩的禮。
司姨娘笑了笑,語氣不屑道:“她只知銀子與排場,哪在乎這些。”說完,許是想到什么,臉色又沉了下來。
她對寇嬤嬤吩咐道:“你把東西帶著,去一趟春韶院。”
“也把事情告訴她,看她是個什么反應?!?p> “奴婢曉得了?!笨軏邒邞艘宦暎p手輕腳地又退出去了。
她一走,司姨娘的心腹就從屏風后頭走了出來。
沒進府之前,她二人是嫡親的姑侄。后面司姨娘出頭了,正逢姑母家中遭難,司姨娘便把她接到了府里。
司姨娘的姑媽隨夫家姓陳,人稱陳婆子。
陳婆子年輕時隨同父母在涼、幽兩州的交界處住過一段時間,那地方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
也就是在那里,陳婆子遇到了一位“出馬仙”。
偶然結緣通竅的陳婆子,在邊境小城一待就是大半輩子。后面幽州匪患太過嚴重,不得以,她才舉家搬到西州城里來。
初到西州,眾人不吃她這一套,生意寥寥。又因為陳婆子急功近利,裝神弄鬼一番,搞得城內(nèi)人心惶惶,被官家罰抄了所有家產(chǎn)。
若非司姨娘顧念舊情,陳婆子一家只怕要餓死在街頭了。
姑侄一碰面,陳婆子便看出了司姨娘的心事。于是她“開堂出馬”,請了“五路兵馬”之一的“清風鬼主”。
清風鬼主能過陰查事,陳婆子借著“仙家”的助力,查明了害死司姨娘孩子的人,正是甄姨娘。
司姨娘本就有所懷疑,陳婆子之說,更是坐實了甄姨娘的罪名。
血祭一事,是陳婆子在旁出的主意。從埋下到掘出,她都有參與。眼下她從屏風后頭轉(zhuǎn)出,開口的第一件要緊事,自然是長命鎖。
司姨娘方才看得仔細,見那塊長命鎖的形制花樣都與自己埋下的那一塊沒有分別。因著寇嬤嬤在場,她不好查看是否也有機括。現(xiàn)在寇嬤嬤帶著東西走了,她又有些心緒不寧。
當初掘冢之時,司姨娘是想把染血的長命鎖藏在自己院子里的。陳婆子以“不合適”“不吉利”的理由,對她百般勸說。又對她講:“佛道仙本一家,何必要分個你我他呢?”
為此,司姨娘才松口答應,讓她把長命鎖送到廟里去供著。
司姨娘心緒不定,差派了陳婆子,讓她出府查看一番。
未時剛過,陳婆子腳下生風的趕了回來,對司姨娘報告道:“老奴親自開匣子看了,東西還在呢,一毫一厘都不曾短!”
“當真?”
“老奴親自驗過的,錯不了!”
“那就奇怪了,莫非有人要借那丫頭的手,來敲打我?”司姨娘坐立難安,總感覺這事蹊蹺,走向也頗為詭異。
卻聽陳婆子在旁分析道:“依老奴看,大姑娘年僅十歲,應該不會有這等心思才對?!?p> “東西畢竟是從她院里挖出來的。”
“您糊涂了!大姑娘住進去還不到五日??茨菛|西的樣子,應該是埋了許久才是?!?p> “你是說,這東西是那賤人的?”
司姨娘話問出口的同時,明白了陳婆子的意思。
甄姨娘救女心切,幾乎到了病急亂投醫(yī)的地步。前陣子聽聞她將院里的月季都搬了出來,司姨娘還頗為惋惜。
慧緣那個老姑子,胃口可大著呢。為了能讓她繼續(xù)哄著甄姨娘,司姨娘可打點了她不少銀錢。
若是甄姨娘昏了頭,信了什么不入流的法子,自掘墳墓也未可知!
陳婆子卻說道:“依老奴所見,這女人只怕不知道這事。她做事做人都不行,早就惹得底下人滿肚子牢騷了,說不定是他們干的。您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安下心來,聽聽那邊院里的動靜?!?p> 從沈府到城外的廟宇,一來一回間,饒是陳婆子腳程快,也花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
這段時間里,派去春韶院的寇嬤嬤回來過一次。說是甄姨娘夜里受了涼,這會兒正躺著呢,不便見客。而甄姨娘身邊的兩個貼身丫鬟都死了,現(xiàn)在她跟前伺候的,是個面生的丫鬟。
這丫鬟本就不熟悉春韶院里的事,又因為嫌棄那東西味兒大,只看了兩眼就說不認識。最后是江嬤嬤出來認了認,略想了片刻,才告訴寇嬤嬤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她說:“仿佛是有這么個物件兒。”
寇嬤嬤問她這物件在哪兒的時候,她又推說不知。
她二人各為其主,這么問,自然問不出更多的東西來。寇嬤嬤只好作罷,先回復了司姨娘再說。
陳婆子問道:“這件事的確有幾分蹊蹺,不如我們哄一哄大姑娘,把這件事揭過去算了?”
司姨娘擺首道:“只怕這事沒那么簡單,況且事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傳開了,若是沒有個交代,只怕府里頭會傳出些風言風語來。”
她們畢竟做過“詛咒”這種事,不論這件事是誰挑起的,跟她們都脫不了干系。
……
此時的春韶院里,甄姨娘并非不便見客,而是不想見到司姨娘的人。
寇嬤嬤一走,她連忙把江嬤嬤招到跟前來問話。
在聽到長命鎖一事后,她臉色一變,忙讓江嬤嬤開箱子,把沈問心送她的那塊給找出來。
按理說,沈問心送瓊姐兒長命鎖這種行為,并不合適。但沈問心的主動示好,讓她頗為享受。且瓊姐兒病情不穩(wěn),她是連“沒了”這兩個字都不想聽到的人。
沈問心這個時候送“長命”過來,她哪有拒絕的道理。
只是沒想到,這么個小玩意兒,竟惹出事情來。
江嬤嬤依照吩咐,將沈問心送的長命鎖給找了出來。她跟甄姨娘兩人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并沒有看出這東西有什么不同。
“依奴婢看,這東西不能留。”江嬤嬤是個多疑的人。沈問心的院子里突然挖出一塊不潔的長命鎖,而這東西的模樣,又跟甄姨娘手上的這一塊相同。往壞處想,只怕是有人行詛咒之術。
甄姨娘大驚,忙問她道:“會是誰?鄉(xiāng)下來的那個小丫頭?”
“只怕是有人看她年紀小不懂事,借機來害夫人。”
江嬤嬤分析得頭頭是道,為甄姨娘出主意道:“那丫頭向來跟麗晴院的那位通著氣,聽說那院里有位神婆,最喜歡裝神弄鬼,這事肯定跟她有關!”
甄姨娘訥訥半天,有些不理解。
她問江嬤嬤:“既然是司心柔那個賤人做的手腳,那她又怎么會把東西送到我跟前來?”
這個問題,江嬤嬤也沒有想明白。
他二人默了半天,想不出結果來。
甄姨娘雖然不敢再留著沈問心送的長命鎖,但隨意處置了的話,她又怕對瓊姐兒不好。況且她總覺得自己這樣瞻前顧后的,正是中了司姨娘的計,成了她眼中的笑話。
江嬤嬤最后建議,讓她把長命鎖送到慧緣的水月庵里放著。若這東西真的不詳,到了那地方也得老實。
若這東西并無不妥,受一受香火,總歸不錯。
如此兩全其美,豈不正好?
甄姨娘也覺得她這個提議不錯,忙讓她把東西“送走”。
……
江嬤嬤前腳剛出府,后腳司姨娘就得了消息。
陳婆子連忙奉承她道:“夫人果然料事如神,猜到她們不敢將事情鬧大!”
司姨娘冷笑道:“爺現(xiàn)在正煩著呢,她怎么敢再到爺?shù)拿媲叭ガF(xiàn)眼?!?p> 陳婆子道:“話是這么說,夫人還是小心為好?!?p> 司姨娘不以為意。
就算甄姨娘最后拿這個做箋子,又想鬧出一番事來。可沒有證據(jù),也只會惹得沈東詞生厭。
司姨娘只要不自己露了破綻,那便沒有人能動得了她。
她讓寇嬤嬤把東西給甄姨娘看,非但不怕她有了防備且發(fā)難,甚至想讓她“沒事找事”。
兩個貼身丫鬟都死了,甄姨娘元氣大傷。
正所謂打鐵還得趁熱,這時候若是再出個什么錯兒,甄姨娘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司姨娘是個有決斷的人。
在不確定封了斷指的長命鎖是否還在廟里時,她就敢讓寇嬤嬤把東西送到甄姨娘的面前。
她的道理很簡單,倘若甄姨娘早就知曉了這件事,那么她一定不會故弄虛玄,橫生這么多枝節(jié)出來。
只要她把東西往沈東詞面前一送,等待司姨娘的,就是貶為奴仆,永世不得翻身。
……
司姨娘所料沒錯,到了晚間,園子里果然熱鬧了起來。
起因是看守院門的婆子尿急,便一個人往園子里走,想找個僻靜地兒行方便。
結果行到假山后頭的時候跌了一跤,把腦袋給磕破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隱約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問她怎么跟自己一樣,也這么不小心?
那婆子嚇得三魂盡失,當即一個勁兒地嚎叫起來,把園子里的大半人都給驚動了。
便是老太太身邊的秋月,也被鬧得一頭霧水,親自打著燈籠來到司姨娘的院里。
這件事鬧到最后,越傳越邪乎,到了第二天早上,幾乎全府的人都知道,新鶯死得冤枉,以至于陰魂不散。
除此之外,霞紅院里的怪事,經(jīng)由王家兄弟二人的嘴,被傳得人盡皆知。
他們將這件事情有意夸大,不多時,沈問心的院里挖出個不潔之物的事情,長了腳般傳到西州城里的茶館酒肆之中。
這件事,讓老太太十分惱怒。
她派人將司姨娘喊到壽安堂,不給面子地訓斥了她一頓。
司姨娘心中委屈,忙地對她解釋道:“這些胡言亂語,奴婢也不知是誰傳出的!要是讓奴婢知道是誰,怎么敢留著他的舌頭,讓他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這時候秋月站了出來,請罪道:”奴婢斗膽,要向老太太告發(fā)二人!”
老太太擰眉,頗有些不滿的看向她,問道:“似乎你早就知道這件事?”
對上老太太懷疑的目光,秋月只得硬著頭皮道:“奴婢惶恐,實在是這二人身份特殊,奴婢膽怯,不知該不該說。”
老太太聽她這么說,不由得懷疑更甚。
秋月道:“這兩個人行徑放浪不說,還喜歡議論主子的事。大姑娘的院子里原本只不過掘出一把普通的長命鎖而已,被他們說出去,才成了……不潔之物……還請老太太明察!”
“混賬東西!”
聽完秋月一番話的老太太怒不可遏,連忙叫人把王二父子捆了,送到刑房里好好審問一番。
這幾人都不是什么硬骨頭,鞭子還沒上身,就都嚇得尿了褲子。當即哭著把自己知道的,看到的,做過的,都一一交代了。
原來,這其中還藏著另一件事。
……
收了信物的倩兒,當真去找了娟兒一趟。她在娟兒面前先是哭訴了一通,直把娟兒的心哭軟之后,便請求她同王小二見上一面。
她先是夸耀了一番王家祖上的功績,又言明自己未來的日子,可都捏在王小二的手里。若是這件事辦好了,她也能借著王小二的面子,在府上謀一份好差事。
她心里覺得,娟兒因庫房失竊一事,終究是欠著她的。央她辦這么一件事,并不過分。
且娟兒心軟,在沈問心面前可能會端著,但私下里,還是很好說話的。
她自認為拿捏住了娟兒的脾性,最后也確實說服了她。
于是,約好了時間地點,王小二等在院外。
最后確實見到一名綠衫女子出來,腳步匆匆,卻也不跟他招呼,徑直便走了。
王小二有心憐香惜玉,猜測她大概不好意思,便不遠不近地綴在她后頭。這兩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出了西州城。
到了外頭官道上,王小二正想追上前去攔住她,就見一名姑子湊了過來。兩人說了幾句話,一派親密模樣。
從古至今,廟庵里也不全是清凈之地。
王小二常年游戲花叢之中,見她們這般,還以為她們有些見不得人的私情。當下心頭火起,卻不忙追。只跟著這兩人繼續(xù)走著,行了不久,就到了姑子們住的水月庵。
她二人進去,也不知是不是做些見不得人的事。王小二裝作香客進去轉(zhuǎn)了一圈,偶然發(fā)現(xiàn)一間佛堂的靈臺上,放著一方木匣。本來,王小二并不能看到里頭裝的是什么。正巧有姑子進來打掃,當著王小二的面,往里頭放了一小包香料。
王小二這才看清,那里頭放著的,正是他們兄弟二人挖出來的長命鎖。
從這姑子的舉動可以看出,她做事并不細致。王小二當即套近乎問了她幾句,才知道這東西是沈府送過來的。
他自以為抓住了娟兒的把柄,當即喜滋滋的回去了。
結果第二日想借此拿捏娟兒,卻碰了一鼻子灰。
他越想越恨,干脆將霞紅院里挖出個“不潔”之物的消息散布了出去。
聽完秋月的講述,老太太當即派了幾個得力的婆子,讓他們?nèi)ニ骡掷镒咭惶耍纯挫`臺之上,到底有沒有王小二口中的“不潔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