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文暉院里,坐著前來“賠罪”的司姨娘。她原本是老太太身邊的婢女,因著姿容艷麗且會伺候人,在一次宴會上,被醉酒的沈東詞要了后,經(jīng)由老太太做主,成了沈東詞房里的人。
沈東詞對溫伽多少還有點余情,這么多年了,正妻的位置一直空著。
但也僅限于此了。
拋開家里的兩位姨娘,常年在外流連的沈東詞可沒少結交紅顏知己。司姨娘受寵的時候沒能生下一兒半女,如今更是不能了。
她待沈問心倒是十分客氣,送了不少精巧的物件兒來。
端著托盤的婢女正是新月,她早先被甄玉盈派去接待沈問心,結果人快等到的時候,突然又被人支開了。
她后來聽到了點不清不楚的風聲,生怕沈問心會連帶著記恨自己的主子,忙跪到了司姨娘的面前去請罪。
沈問心雖說只是個孩子,但知道內(nèi)情的司姨娘確實有點怕她記恨。甄玉盈這人慣會挑撥離間,她失寵就是被這位合府稱贊的“三夫人”給害的。
沈問心對她帶來的玩意兒不怎么感興趣,她要是想要,榮鳳能給她搜羅盡天下的巧物。
想到這,她才發(fā)覺自己確實離蘇月醫(yī)谷太遠了,遠到?jīng)]有榮鳳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的影響她看書。
也再沒有人像紀蓉師姐那樣對她噓寒問暖,教她辨認各種各樣的藥物。
她滿十周歲的那天,師父司空明英將她叫到竹林深處的小木屋里,像初遇時那樣,說了許久的話。
“我已經(jīng)等得足夠久了?!贝髦婢叩呐朔路鸩粫兝习?,依舊是那副嬌媚的模樣。
“屬于你的,你該去拿回來了?!?p> 這是司空明英對沈問心說的最后一句話。
……
司姨娘只在文暉院里略坐一坐,她跟沈問心自然是沒什么多余的話要說。
沈問心知禮也守禮,親自把這位看起來和善好相處的姨娘送出了院門。
這么一來,書是看不下去了。沈問心有些記掛她遠在千里之外的師門,想了想,便讓娟兒備下紙墨,她打算讓小師兄送她的青雕兒送一封信。
青雕兒原是生長于塞北的猛禽,結果被榮鳳養(yǎng)成了個肉球。肉球胖歸胖,卻絲毫不影響它的行動。
沈問心寫完短短的兩行字,等不到墨水晾干,火急火燎的錢嬤嬤就登門了。
她這回來,屬實有點冒失。若非沈問心生來耳朵靈敏,只怕要讓推門而進的她看到桌上的紙筆。
娟兒先一步開了門,她站在門口,客氣的笑里多少帶了些許不滿。
“嬤嬤,什么事這么急?”
錢嬤嬤被她這么一問,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之處。忙換了親切的一副臉龐,對娟兒問道:“大姑娘可是休息了?”
娟兒剛想開口應是,就聽沈問心在后頭輕聲說了一句道:“無妨?!?p> 錢嬤嬤走的時候,她就料到這婆子肯定還會回來。甄玉盈沒從她這兒探查到消息是不會罷休的。
說罷,便讓娟兒將人請到偏屋坐下。
禮尚往來,她沒必要急著自降身段的過去陪著。等到新墨干了也不遲。
錢嬤嬤在偏屋里等了又等,茶都喝完一盞了,才見沈問心帶著兩個丫鬟悠悠然走了進來。
她一進來,真是主子的派頭。
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新來的兩個小丫鬟就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了。
錢嬤嬤看著自己低著頭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小外孫女兒,不由得有些駭然。小丫頭的脾氣她是知道的,便是她爹的打罵也不能讓她這么聽話。
這是熱傻了,還是……中了邪?
錢嬤嬤暗自思量著,還沒忘這次過來要辦的正事兒。不管沈問心如何推辭,這文暉院里都得再安插進來幾個人才行。
沈問心倒沒有急著拒絕,她看起來有些羞赧,細聲細語道:“嬤嬤若是能替我分憂,自然是極好的,只是……”
她將目光轉向門外,略看了幾眼。
文暉院確實太小了,除開一間主屋跟一間朝西的偏屋外,只剩下一間屋頂長滿雜草的雜物房。
彈丸之地,哪容得下太多人。
錢嬤嬤自知理虧,思來想去,只得自作主張,打算抽空請兩個手腳麻利的泥瓦匠過來收拾一下。
她把自己的想法同沈問心說了,又告訴她過兩日正巧是西州城內(nèi)的“洛水節(jié)”。按照慣例,這天是要祭水神、趕廟會的。
沈家雖然不會湊那個熱鬧去趕廟會,但水神還是要祭祀的。
沈問心裝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問了她幾句關于“洛水節(jié)”的習俗以及忌諱。
錢嬤嬤雖然這些年跟著甄玉盈為虎作倀,但骨子里的奴性還在。沈問心終究是主子,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兩人相談頗歡,最后沈問心不輕不重的打了個哈欠,看起來是真的困了。
沈問心沒有讓娟兒把人送走,而是讓錢嬤嬤祖孫兩人趁著出門的功夫說兩句話。
娟兒是沈問心在莊子上買的丫頭,人雖然機靈,但有些地方終究還是欠缺了些經(jīng)驗。深宅大院里的事情,她并不懂。沈問心讓她謹言慎行,只要不起二心,她就不會再次回到從前所處的地獄里去。
娟兒視她為救命恩人,自然一一應了。
且說錢嬤嬤跟外孫女兒耳提面命了一番,讓她手腳仔細點,別讓人挑出錯兒趕出來。小丫頭翠兒雙眼含淚,一副委屈的模樣。錢嬤嬤看了于心不忍,便又安慰了她幾句,讓她這幾日辛苦些。
沈大姑娘這院子注定是清凈不了太久的,用不了多久,院子里伺候的人多了,也就沒她什么事了。
雖是奴仆,但她老婆子多少還有些體面。
翠兒揪著她的衣角送了又送,讓她可要快些來接自己。
錢嬤嬤應了,伸出老朽的手替她抹去臉上的眼淚。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對她說道:“孩子,去吧。”
翠兒這才回轉身子,一步三回頭地往文暉院走去。
到了晚上,沈問心聽到了小姑娘在外頭的哭聲。今晚娟兒帶她守夜,也算是個適應過程,結果小丫頭越想越委屈,哭個不停。
沈問心睡不著,便喚了一聲,讓娟兒進來替她倒茶。
娟兒對翠兒有些憐惜,她心知沈問心覺淺,是以進來時有些忐忑,想為翠兒說兩句好話。卻見沈問心拿出胭脂盒子,從里頭剔了一點紅膏加到熱茶里。
“把茶給她喝了,然后讓她去睡覺。”
沈問心溫溫柔柔,一點也不像是個被吵醒的人。
娟兒沒有多問,把熱茶給翠兒喂了。沒一會兒,被打發(fā)回屋的翠兒倦意來襲,毫不費力便睡了過去。
這嘈雜的一天,在戌時左右,終于是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