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六年,暮春。
只聽酒肆里說書先生一記醒木,扇子搖起,開始講城東沈家的稀罕事兒。
“話說這沈家,也是咱們這地界兒上的望族。沈家祖上,那是跟萬歲爺一起打過江山的,雖說最后只分到個靖邊侯,但好歹也是位侯爺,家底那自然是有的。我說,列位,您們猜猜,前不久才舉行的殿試,這一甲前三的探花郎——沈東詞,跟咱們西州城里的沈府,是個什么關(guān)系?”
說書人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眼瞅著堂下的人開始交頭接耳地猜測,不由得瞇瞇眼笑著,喝了口茶潤潤嗓子。
“哎呀你個姓劉的,還有心情喝茶,你倒是快說呀!難不成那沈什么東的,總之那位探花郎,他……他是靠著關(guān)系才考上的?”眾人議論紛紛,腦洞大開,什么稀奇古怪的猜想都出來了。
只見說書先生神秘一笑,有意壓低了聲音,微微前傾身子,沖眾人得意道:“確切消息,這沈東詞呀,其實是沈老侯爺在外面的私生子!現(xiàn)在他得了探花,沈家那邊正打算開祠讓他認祖歸宗呢!”
“真的假的?!”圍觀民眾紛紛表示不敢相信,這堂堂侯府的祠堂,豈是說開就開的?
“千真萬確!”說書人將兩只手指曲起,往桌子上敲了敲,道:“都說這府里的世子撐不過去了,估摸著也就三兩日的功夫。您們想呀,這人一沒,這世子的頭銜落到誰的身上?這老爺子當(dāng)真老糊涂了不成?與其便宜了旁支,倒不如拉下臉,把個兒子認了,自己百年后,起碼有個給摔瓦送終的,列位,您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確實……”人群中有不少人下意識點了點頭,但旋即又想到府里頭那位世子還沒咽氣呢,這邊就開始討論這些了,實在是有損陰德,不由得又都閉上了嘴,繼續(xù)聽這說書先生往下說。
這邊說完了世子的事,那邊就有人問了:“既然這沈東詞要認祖歸宗了,那他可曾婚配?有沒有妻???”
話音未落,人群中便爆發(fā)了一陣哄笑聲,有人高聲起哄道:“王老根,你莫不是想把你那歪嘴閨女許給人家?不是做兄弟的我笑話,你那女兒的嘴實在歪得厲害,萬一這洞房花燭夜,一掀蓋頭把新郎給嚇得不行了,你就是有兩顆腦袋都不夠沈家泄憤的!我勸你呀,還是少動這些歪心思!”
“去去去!”被喚作王老根的中年男人吐了口煙,將煙桿往旁邊桌子角磕了磕,嘟噥道:“我就是覺得這名字聽著耳熟,總感覺……”他撓了撓腦袋,愣是想不起來自己在哪里聽過。
人群嬉笑了一通,纏磨了也就兩炷香的功夫,人便散得差不多了。
正是午時三刻,走的都是還有活計要做的,像王老根這種做點小生意,開個鋪子的,終究是要清閑點。當(dāng)下,說書先生也乏了,合上扇子正準備走,冷不防被王老根拽了一下,朝他使了個眼色。
很顯然,這是有話要說。
雖然眾人都笑王老根的歪嘴閨女,但橫豎他有個鋪子,多少有點錢。這人一旦有錢,這沒錢的說話便要客氣些。見他使眼色,說書先生忙把自己的吃飯家伙收拾好了,跟著王老根一徑出門左轉(zhuǎn),往旁邊的墻根處走去。
待尋了個僻靜地兒,王老根四下里望了望,將粒碎銀往說書先生手里一塞,開門見山道:“煩請先生幫個忙,往東頭靖邊侯府里跑一趟?!?p> 說書先生一驚,嚇得把到手的銀子給塞了回去。
“哎呦,我哪敢去招惹侯府的人呀!”說完,拔腿就想開溜,卻被王老根給伸手攔了回來。
“不……不是你想的那回事……”王老根心知他許是想岔了,真把自己當(dāng)成那拎不清的人,忙解釋道:“是我家那口子,她年前去廟里燒香的時候,撿了個小閨女回來??雌饋硪膊潘奈鍤q的樣子,怪可憐的,她向來心軟,就給養(yǎng)到了現(xiàn)在?!?p> “我們常問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家住哪里?結(jié)果這娃娃只知道搖頭。也是天可憐見,我家那口子給她洗衣服的時候,在她的棉衣夾層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紙,這紙上呢,寫的是生辰八字,父母、籍貫,這其中,好像就有這個沈東詞的名字,也不知道這兩個人之間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蓖趵细f完,長舒了一口氣。
說書先生摸了摸下巴,問道:“你確定是沈東詞?”
“空口無憑,你到我家去看看就知道了!”說著,王老根就要去拽說書先生的胳膊,把人往巷子里帶,誰料仍是被對方給掙脫了。
“別急,這事兒有古怪?!闭f書先生抻了抻衣袖,沉下臉道:“只怕其中有什么隱情,不是你我招惹得起的!”
“那……那咋辦?”王老根急了,一拍大腿道:“這敗家娘們兒,早叫她別多管閑事,就是不聽!現(xiàn)在好了,多了個甩不掉的麻煩!”
“依我看,現(xiàn)在天氣也不冷了,你給她哪兒來的送哪兒去唄!你們夫婦倆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剩下的,全看天命!”
“這……”真說送走,王老根又有些猶豫。一個小姑娘,被趕出去了,難免會遭那些流氓地痞的欺負。可是聽說書先生的口風(fēng),只怕繼續(xù)管著會引火燒身。對他而言,牽扯到侯門,就不是他這種平頭百姓所能擔(dān)待得起的了。
“成!”最后,他一咬牙,下定決心道:“冤有頭債有主,誰造的孽,誰去小橋坡上燒紙去,反正我是問心無愧!”
話音才落,他便轉(zhuǎn)身往自家門口尋去,想著該怎么跟自己那老婆子討商量才好。老婆子眼皮子淺,耳根子又軟,此番回去,只怕要費一番口舌才行了。
想到這兒,王老根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