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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的前世今生

第二十八章

武松的前世今生 重慶押司 5040 2021-08-21 16:10:32

  一個時期以來,我發(fā)現(xiàn)陸無雙的廚藝有了長足的進步,我越來越喜歡吃她做的飯菜了。為此我推掉了絕大多數(shù)可有可無的飯局。我覺得那些飯局在生命中一點都不重要了。

  “流平,你今天晚上吃了三碗飯啦!”陸無雙瞪大了眼睛。

  我很痛苦地:“為什么要做這么好吃的菜?”

  陸無雙哈哈大笑。

  我問:“是不是看了菜譜?”

  “是。”陸無雙把“是”字拖得很長。

  我說:“看菜譜管用嗎?”

  陸無雙:“沒有悟性,看什么都不管用?!?p>  “丫頭,你可以去評國家一級廚師啦?!?p>  我正準備去舀第四碗飯的時候,陸無雙問:“你----前妻還沒走?”

  我很隨意地:“沒走。她想跟我復婚。”

  陸無雙:“沒有問你這個?!?p>  我說:“丫頭,你問不問這個我都要跟你說。她想復婚,我不想。就這么簡單?!?p>  陸無雙沒有說話。我不想吃第四碗飯了。我默默地收拾桌子,然后去廚房洗碗。在我洗碗的時候,陸無雙從后面輕輕抱住了我,把頭放在我背上。

  我的手不動了,水管里的水一直流著。我以為陸無雙是因為路嘉怡想復婚而傷心,后來我才悟出來根本不是因為這個。

  李峰走進我辦公室的時候我大吃一驚,我看到他的左眼睛是腫的,好像是遭打了。

  “是不是發(fā)生意外了?”

  李峰笑笑:“希望是個意外。兩個陌生人沖擊我的辦公室,二話不說就打。打完了就走?!?p>  我笑笑:“情打?!?p>  李峰無可奈何地笑笑。

  “怎么樣,惱火嗎?”

  李峰:“還好。這種事情也不好報警。”

  我問:“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

  李峰點點頭:“沈茹蕓不如蘇州善于管控情緒。她老公心細如發(fā)。所以我就挨了打?!?p>  我情不自禁地長嘆了一口氣。

  李峰:“我沒有跟她說,我擔心事情變得不可收拾?!?p>  我問:“你不是認識她老公嗎?”

  李峰苦笑:“幸好認識,不然也許會更慘?!?p>  李峰是一個溫和的人,很少大發(fā)脾氣。他說他知道沈茹蕓的老公在外面有人,還不止一個,但是他不想告訴她。他覺得這個世界無比荒謬。

  李峰:“我真的打算跟沈茹蕓分手。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雖然我跟張佩芝已經(jīng)離別,但她在我生命中最風雨飄搖的時候給了我溫暖,我永遠感念她。世間已無張佩芝?!?p>  我居然不敢看李峰的表情了。他的聲音有點顫抖。

  李峰:“真的,世間已無張佩芝-----”

  我被他感染了:“要是我們能夠不辜負我們所愛的女人那該多好啊-----”

  李峰一愣:“老崔,你干嘛?”

  我掩飾道:“背臺詞啊。”

  李峰話題一轉(zhuǎn):“你小說寫得怎么樣了?”

  我說:“在寫。我把你也寫進去了。”

  李峰哈哈一笑:“朋友就是拿來當素材的!我最后的結局你準備怎么安排?孤獨終老嗎?”

  我說:“還沒想好?!?p>  李峰:“你覺得我會怎么樣?”

  我笑了笑:“我準備讓你在小說中跟杜四娘結婚?!?p>  李峰哈哈大笑:“別人不信啊,讀者要懷疑它的真實性?!?p>  我說:“相信的自然相信,不相信的怎么也不相信。不就覺得你們差距大嗎?”

  李峰若有所思。

  我說:“為什么灰姑娘的故事有那么多的人相信,他們的差距豈止是大呀?人們總是愿意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p>  李峰點上一支煙:“事實上,我確實打算跟四風結婚?!?p>  我端起茶杯,很認真地喝茶。

  李峰:“為什么不呢?我覺得她人挺好。差距大?你跟路嘉怡就沒什么差距,大學同班同學,她還是著名的校園詩人,那又怎么樣?還不是-----”

  我打斷他:“哎哎哎,說你,不要說別的?!?p>  李峰:“老崔你說,生活的真正意義是什么?”

  我點上一支煙。

  李峰沒有等我回答:“不管生活的真正意義是什么,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都毫無意義。我們現(xiàn)在這個叫生活嗎?只是生物意義上的活著。后世的人會怎么看我們?后人會怎么描述我們?我告訴你老崔,他們會可憐我們,會嘲笑我們!”

  我點點頭,狠狠地抽了一口煙,惡狠狠地吐了出來。

  李峰:“我沒有嵇康那么勇敢,但是我可以學阮籍呀!至少可以學學司馬相如嘛!”

  聽了這話,我知道他準備娶杜四鳳了。這個川大物理系畢業(yè)的高材生,也許終于找到了他生活的意義。

  窗外的陽光很好,李峰的表情很平靜。

  快下班的時候,我接到BJ那個朋友的電話,問我《玩偶之家》那個事情考慮得怎么樣了?我說正在考慮,過幾天就可以回話。朋友勸我抓緊點兒。

  吃飯的時候,陸無雙說:“老頭兒,你還是真的打算引進《玩偶之家》呀?”

  我狼吞虎咽地吃著飯:“嗯嗯,有點兒?!?p>  陸無雙:“老頭兒固執(zhí)得很??茨莻€戲我打瞌睡啦?!?p>  我說:“但畢竟是經(jīng)典?!?p>  陸無雙給我夾了很多菜:“吃菜吃菜,固執(zhí)的老頭兒!”

  我說:“老了嘛,就是固執(zhí)?!?p>  陸無雙推搖著我:“哎呀哎呀,不老,你不老啦。”

  “那你為什么總是喊我老頭兒嘛?”

  “就喜歡喊,就喜歡喊?!?p>  我說:“好好好,喊喊喊,喜歡就喊?!?p>  陸無雙:“要是賠了錢,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哈?!?p>  我說:“不至于賠。最多就是不賺錢?!?p>  陸無雙雙手支著下巴,看著我。

  “怎么啦?”我有些奇怪。

  陸無雙:“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夸張地:“一個有理想、有情懷的人!”

  陸無雙笑笑:“一個有理想、有情懷、一意孤行的人?!?p>  我笑笑,沒有去多想陸無雙說的話。我對《玩偶之家》充滿了一種情結,這個來源于我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所受的教育。那個時候,《玩偶之家》幾乎就是戲劇的代名詞。

  第二天上午,我在辦公室打電話,鄒老板來了。他開門見山地問我是不是準備引進《玩偶之家》?我一愣,他怎么知道這個?

  我說:“只是在想這個事,沒有決定?!?p>  鄒老板:“崔總,有什么困難盡管說。”

  我知道,如果這一次跟他合作,一定會把路嘉怡扯進來。

  我說:“謝謝。我還沒想好。”

  鄒老板:“崔總,就算你不跟路總復婚,我們也可以繼續(xù)合作嘛。我們是老朋友啊?!?p>  我說:“我知道啊。謝謝你?!?p>  我平生最不喜歡的就是講條件做交易。所以,像我這種人在這個社會里是混不開的。

  鄒老板:“崔總,明天是周末,我聯(lián)系了一個五星級的農(nóng)家樂,去那里釣釣魚散散心,好嗎?路總也去。”

  我說:“謝謝,明天有事情,我就不去了。”

  鄒老板的臉色有些難看了。

  我點上一支煙,不想多說話。

  鄒老板:“崔總,這是何必呢?”

  我說:“鄒老板,我不可以有事嗎?”

  鄒老板:“推一推嘛,我都聯(lián)系好了?!?p>  我說:“不必了,你們?nèi)グ??!?p>  鄒老板:“你以前好像不是這個樣子?!?p>  鄒老板的語氣有些強硬,看來他非常想做成跟路嘉怡的這筆生意??墒悄阋錾饩妥瞿愕纳?,把我扯進去干什么?

  我淡淡一笑:“我一直是我是的那種人。鄒老板,我們合作過這么多年,你應該了解我?!?p>  鄒老板:“這樣吧,你這次引進那個戲,我給你兜底。明天去農(nóng)家樂耍一天,行不行?”

  我說:“謝謝。但是我明天有事?!?p>  鄒老板面無表情:“實話說吧,你是不是不想幫我?”

  鄒老板好像要跟我攤牌。我無所謂。

  我說:“這件事不能?!?p>  鄒老板盯著我,似乎在克制火氣。

  我直言不諱地:“我不想跟路嘉怡復婚。”

  鄒老板提高聲音:“你就假裝同意復婚,幫我把這單生意簽下來,不行嗎崔流平?”

  “不行!”

  鄒老板:“臥槽你這人怎么這樣?有錢都不賺!”

  我說:“我不想賺這個錢。”

  鄒老板欲言又止,在沙發(fā)上坐下,似乎在想著什么。

  “鄒老板還有什么事嗎?”

  鄒老板:“崔流平,你知道這么多年你為什么發(fā)不起來嗎?”

  我說我知道。

  鄒老板:“你不知道!”

  我說:“臥槽!我還不知道我知不知道嗎?”

  鄒老板:“你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一味的清高,書生氣十足,不知道利用人脈關系,不懂規(guī)則,有了機會不知道去抓住。我告訴你,中國是個大圈子。圈子是什么?圈子是拿來混的,要靠混才能進這個圈子!”

  我說:“我不混圈子!”

  鄒老板:“不混圈子你都是白混,瞎混!”

  “我就瞎混了,怎么著啊!”我大聲地嚷道。

  鄒老板:“崔流平,你不幫我沒什么,大不了我少掙幾個錢嘛!像你這樣的人,永遠發(fā)不了財!”

  鄒老板走了,我動都沒有動一下。我沒有生氣,反倒覺得一陣輕松爽快,總算不會為那些破事來煩我了。生活中像鄒老板那樣的人很多。生活就像一個球,你愿意怎么踢就怎么踢,你用屁股踢也可以。

  我本來想在小說中替李峰尋找一個戲劇性的歸宿,看破紅塵,絢爛之極歸于平淡,與杜四娘結婚。沒想到那天李峰真的說他打算向杜四娘求婚。這就讓我有點困惑了。是世上有,戲里才有呢?還是戲里有,世上才有?生活跟藝術哪個更真實?不管這些了,我不會把小說寫成論文的。

  陸無雙為引進《玩偶之家》寫了一個策劃案。我看了,寫得很好。在傍晚散步的時候,陸無雙說;

  “老頭兒,我雖然寫了這個策劃案,但是我還是不贊成你引進這個戲?!?p>  我說:“策劃案寫得很好。”

  陸無雙:“理論上策劃案都可以寫得很好。但文字跟現(xiàn)實是有距離的?!?p>  我們牽著手,在小區(qū)外面的公園漫步。我不想談工作,也不想跟她談關于跟鄒老板拉爆的事情,那不值一提。

  我說:“嗯,我再考慮一下?!?p>  陸無雙:“老頭兒,我下個月要回一趟老家?!?p>  我說:“嗯,想家啦?”

  陸無雙:“不是?;厝ギ敯槟铩!?p>  我心頭一緊:“當伴娘?”

  陸無雙:“我高中時候最好的朋友結婚,她想讓我做她的伴娘。她說,我不回去當伴娘,她就不結婚?!?p>  我開玩笑地:“嘿嘿,女同的啦?!?p>  陸無雙打了我一下:“瞎說?!?p>  高中同學都結婚了,陸無雙會怎么想呢?

  我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沖動:“丫頭,我想跟你去湖南?!?p>  陸無雙使勁捏了捏我的手,停下,看著我,聲音溫和地:“你去干什么呀?”

  “我、我去你們家、求婚-----”

  陸無雙盯著我。在柔和的燈光下,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晶瑩透亮,仿佛有淚光。

  我說:“丫頭,怎么啦?”

  陸無雙搖搖頭,在我的身上擦拭淚水。我輕輕抱著她。

  我們繼續(xù)往前走。

  陸無雙輕輕地:“我媽會氣死-----她說了,如果你去,她會跳樓-----我媽真的會那樣做-----”

  我沒有說話。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陸無雙肯定把我們的事跟她媽媽說了。但是那個時候我不知道,我跟陸無雙在一起的時間只有一個月了。

  馬思遠把我叫到他家里,指著桌上的一堆手稿:“沒有通過審查。你信嗎?”

  我拿起來看。老馬的鋼筆字寫得很漂亮。這是他寫的幾部紀錄片的策劃書和解說詞,都是關于西部地區(qū)底層百姓生活的內(nèi)容。我曾經(jīng)問過他,為什么不用電腦?老馬說,電腦沒有力透紙背的感覺。用鋼筆寫好之后,他才用電腦打出來。

  我說:“我信?!?p>  馬思遠:“紀錄片不拍這些還能拍什么?”

  書房里煙霧繚繞。兩個老男人從過去談到現(xiàn)在,又從現(xiàn)在談到未來,心中充滿憂傷和惆悵。

  沉默良久之后,馬思遠說:“我準備到西部去。我打算把余生拋擲在西部。我厭倦了現(xiàn)在的生活。”

  我看著老馬,發(fā)現(xiàn)這段時間他的白頭發(fā)明顯增多,昔日高亢激昂的臉上有了一種蒼老頹唐的神情。

  我說:“老馬,還是要注意身體?!?p>  馬思遠:“注意身體?那么好的身體拿來做什么?我最討厭養(yǎng)生那一套!有什么生好養(yǎng)的?所有的養(yǎng)生都是他Ma的茍且偷生!你活那么久干嘛?”

  詩人永遠是詩人,永遠都保持著憤世嫉俗的激情,或者說保持憤怒。

  馬思遠點上一支煙,抽了幾口,緩緩地:“老崔,我準備出走?!?p>  我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我點點頭。

  馬思遠:“我無法忍受這個生活,沒有任何質(zhì)量可言。我覺得這樣活著很可恥?!?p>  我知道馬思遠是認真的。他一直在跟平庸作斗爭,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平庸。他曾經(jīng)說過,生命從生到死都應該是盛開的花朵,不然生命毫無意義。

  我說:“我們確實很可恥?!?p>  馬思遠:“我雖然沒有宗教信仰,但是我能理解托爾斯泰晚年的出走。是的,我能理解?!?p>  “嫂子呢?”我輕聲問。

  馬思遠沉默良久:“小萬是一個偉大的女人。她能理解我。”

  我?guī)缀跻錅I了。我趕緊走到窗口,看著外面。

  馬思遠:“我們已經(jīng)辦了離婚手續(xù)。她把能給的錢都給了我。她說,要理解自己的丈夫,需要一個女人一生的時間?!?p>  我看著窗外的山茶花在寂寞地怒放著。

  馬思遠:“我可能不回來了。”

  我感到了一種離別的銷魂。馬思遠叫我來,其實就是為了告別。但是,我不愿意把氣氛搞得這么傷感。

  我說:“臥槽!你是不是又看上了哪個女的了?”

  馬思遠毫無表情地:“生命不息,戀愛不止?!?p>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馬思遠:“現(xiàn)在沒有,以后還不知道?!?p>  我看著老馬這個老男人,想從他臉上尋找所有的答案。

  馬思遠:“看著我干嘛?別那么曖昧。”

  我們哈哈大笑。

  馬思遠:“歌德八十歲了,還在問***在哪里。我們就不可以問一問嗎?老崔,我真的好想談一場他Ma的戀愛,就像少男少女那樣去談!但是這個世界糟透了,你就不能好好的談一場戀愛!”

  我想到了陸無雙。

  馬思遠:“有人說我是看破了紅塵。我才沒看破呢!沒有辦法了才會看破紅塵!我還有辦法,我還有愛。我要用愛去抵抗這個惡的世界!”

  三天后,我去火車站送馬思遠,但是沒有看到他。他跟我說了具體的車次時間,但就是沒有看到他。我明白了,馬思遠肯定是提前走了,他不愿意有任何人送他。

  “老崔,好好愛你的陸無雙。如果你不愛她,我就去愛?!?p>  我說:“嗯,我知道?!?p>  馬思遠:“老崔,你人不錯,很有才華,但是可惜了。你應該有更大的作為。”

  在月臺上,我想著馬思遠的話。一列又一列的火車駛出了站臺,奔向遠方。我抽了三支煙之后,走出了火車站。我知道,馬思遠去了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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