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餌
第三十二章餌
作者：王小僧
如果真有什么東西是她看不見的，那會是什么呢？如果是人，那一定就是牛耕林他們了，可他們現(xiàn)在藏在了哪里呢？在海里？還是在島上？濃霧在海面上不動聲色地移動著，濤聲不請自來。再看島上，只見叢林密布之間，有山丘溪流點綴其中，或靜或動，時而混沌時而分明。而滄海之上，積云涌動，懸月普照，月光所到之處，黑暗消退，所有的一切都漸漸地露出了它們的本來面目：
滄海橫流不休，孤島樹影朦朧，天上云兒飄渺，地上砥石不可動搖。
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一目了然，但直覺告訴她，一定還有什么東西斂跡在黑夜里。
此時此刻，周靈兒的腦海里涌過思緒萬千，卻仍是毫無頭緒，她皺了皺眉頭，目光灼灼里，霧氣縈繞著，她找不到答案。潮濕的海島徜徉在大海的懷里，像是一個沉默的孩子，他藏身在夜色之中，窺視著這一切，卻又對一切無動于衷。而在大六甲島附近的一座孤島上，馮保威擇高而立，他始終沉默地看著大六甲島的方向，一言不發(fā)，直到他看到了大六甲島的上空升起了一道白煙時，干裂的嘴唇這才干巴巴的吐出幾個字來:“呵呵，生要見人，死要見尸，馬上就要圖窮匕見了，他們此行是要志在必得，亡我之心不死啊。”
他的身后是無臉管家，此時面無表情道:“馮當家的，不必擔心，這一切不都是在我們的意料之中嗎？他們見了龍二和趙大龍的墓，卻偏偏只開了趙大龍的棺木（因為龍二棺木里存放著的是黑煙），這就直接證明了他們真正關(guān)心的只有趙大龍的死活，現(xiàn)在他們知道趙大龍死了，也即意味著他們已經(jīng)知道，我們把他們放在我們身邊的眼睛給摘了，接下來他們是知難而退還是會孤注一擲呢？”
“不管他們怎么選擇，像注定了似的，結(jié)局都只有一個，他們必須死?！?p> 根據(jù)牛德草在牛家村傳來的線報，牛耕林已經(jīng)離開牛家村了，他現(xiàn)在十有八九就藏在海里。馮保威回頭看了無臉管家一眼，眼神里愛恨交織，隨即又嘆了一口氣道:“牛百萬，你說我們倆要是一輩子能不相見就好了，我的女人沒遇見你，她就不會死，她不死我就不會活成現(xiàn)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還好這一切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牛耕林這次傾巢而出，就是不留退路的，再說了，這滄茫大海是誰的地盤？他能來去自如嗎？”
“你說得對，但也許這就是我們的命運?！睙o臉管家的聲音微微顫抖了。
在命運面前，他只是一只步步為營的螻蟻罷了。
“當年我踏出那一步時，我就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的命是夫人給的，我活著一天，我這條命就是靈兒小姐的?！睙o臉管家緊握著拳頭，語氣充滿了自責和肯定。
“你記住了，靈兒小姐是我的女兒，但我卻不能做她的父親，這里面的苦衷，我不說你也懂，答應我，這個秘密將來一定要埋到地里去，這個世上沒人會相信，糞土堆里也能長出靈芝草，還有毒果樹的果子會沒毒，你信嗎？”馮保威把臉靠過來，警告他道。
是啊，毒果樹的果子沒毒，你信嗎？
“我的人生可以暗無天日，但她必須活在光明里?！?p> 無臉管家清晰地看見了他眼睛里的悲憤，有些東西一旦拿起了，一輩子都是放不下的，只得搖了搖頭，拖著一襲長袍走了。他該去準備了，因為殺戮馬上就要因為夜幕褪去而嶄露頭角?？墒悄莻€讓白胡子老周和馮當家都忌憚三分的牛耕林，他現(xiàn)在又在哪里呢？
沒有人知道。馮保威同樣不知道，也不打算去找，他相信當大六甲島的沙灘被鮮血染紅的時候，牛耕林一定會自己跳出來的。試想一下，誰能看著自己的左臂右膀被人砍去而無動于衷呢？只要有人出手了，他自然就能順藤摸瓜。
“噓，大家小心，沙灘上好像有人?！贝罅讔u上，突然，一個聲音劃破了靜謐的夜空。
那是牛進寶的人在沙灘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很快又有人補充道：“奇怪了，他們怎么好像被人埋在了沙子里？那些腦袋一動不動的，好像都死了?！?p> “全都死了？”有人還是不大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擦著眼睛道。尤其是雞眼張，他不能理解牛耕林為什么會任由這一切發(fā)生而袖手旁觀，難道就連他也出意外了嗎？思慮至此，雞眼張的臉就跟鍋底一樣黑了，拍著腦袋道：
“大意了，大意了，今夜出門忘了看黃歷了，總是顧此失彼，一步錯，步步錯?！?p> 當牛進寶一行人行色匆匆地趕到了海邊時，遠遠就望見了這駭人的一幕，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步，只見濕漉漉的沙灘上并排著一排濕漉漉的腦袋，那一雙雙絕望的眼睛正空洞地看著天空，他們都張著嘴巴，想要訴說什么，可是海沙早已堵住了他們的喉嚨。
“他們都死了，肯定是馮老鬼干的?！迸＿M寶害怕得渾身發(fā)抖，這些人都是留下來看守船只的，現(xiàn)在人死了，船肯定也沒了。果然，海面上空空蕩蕩的，他們來時所乘的船只早已不知去向，當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事實時，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這意味著他們的退路沒了。
“牛少爺沒說錯，這的確是海盜常見的殺人手法?？墒撬麄?nèi)嗽谀睦锬?？”周靈兒在海上長大，一眼就看明白了那些死尸剛剛經(jīng)歷了什么。他們都是被活埋在了沙灘上的，只留出了一個腦袋，當海水漲潮了就會把他們淹死，目的是要讓人在恐懼中等待死亡。
雞眼張每逢緊張就會犯煙癮，眼下進退兩難，四面無路，他干脆就掏出煙槍，席地而坐開始抽起了大煙。煙霧幾番升騰消散后，他瞇著眼睛盯著面前面看似平靜的海面，目光漸漸變得陰鷙而鋒利，他麻木地站了起來，來到周靈兒面前，冷笑道:“靈兒小姐，我雖不知道他們躲在哪里，但我有辦法引他們出來，你信不信？”
“什么辦法？”周靈兒討厭他身上的大煙味，后退了一步。哪想到就因這一步之遙，撿回了一條命。雞眼張沒有回答，隨即周靈兒的眼中一亮，那是雞眼張手中利刃的寒光，他袖里藏刀，一擊落空，正欲再刺。周靈兒哪里還會給他這個機會？手中發(fā)出一顆彈珠將他的匕首擊落，再縱身一躍，人已到了數(shù)丈之外。雞眼張見陰謀敗露，轉(zhuǎn)身就逃，卻遲了，石頭大叔轉(zhuǎn)眼立至，如雄鷹般，把他像病雞一樣拎了回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不僅出乎周靈兒她們的意料，就連牛進寶都嚇了一跳，跳出來喝斥道:“張當家，你瘋了？！你這樣做會害死我們的！”他沒有等來雞眼張的回答，卻等來了唐山和綠珠兩人手中的刀劍將他困在原地，稍有掙扎就要人頭落地。他不敢妄動了，眼珠一轉(zhuǎn)，突然“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周靈兒的面前，討?zhàn)埖?“靈兒小姐，饒命啊，張當家的個人行為與我們牛家無關(guān)，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靈兒沒有理會他，卻看了一眼他們帶來的那數(shù)百名的爪牙，那些人眼看主人被抓，這時都迅速圍了上來，與沱濘島僅數(shù)十名的大漢揮刀相向，互不退讓。他們?nèi)藬?shù)占優(yōu)，局面看似一觸即發(fā)，但周靈兒看他們的眼神分明是有持無恐，因為他們之中沒有人愿意做喪家之犬，果然，當綠珠手中的長劍稍稍靠近牛進寶的脖子時，他們就都退了下去。
綠珠得意道：“你們都聽好了，只要你們膽敢上前一步，我便叫他人頭落地！”
沒有人動，他們都紛紛選擇了觀望。牛進寶被脖子上的利劍嚇得兩腿發(fā)軟，命令他們道：“聽她的，都聽她的，都退后，我若死了，我爹找你們算賬，你們一個也活不了！”
與此同時，石頭大叔把雞眼張拎到了周靈兒的面前，怒斥道:“你若再敢傷我家小姐一根毫毛，我立時叫你一命嗚呼！”隨即，就把他重重地扔到了地上。
周靈兒此時已經(jīng)隱約猜到了他的動機了，看了看島上四周并無異常，心下失落，但還是笑道:“張當家的，你殺我是為了引馮保威他們出來？現(xiàn)在看來，不知道是你的辦法不管用，還是我這個餌不夠份量??？”
海里仍是風平浪靜的，馮保威仍在按兵不動，難道周靈兒的生死在他眼里就真的不重要嗎？沒人知道的是，由于事發(fā)突然，他根本就來不及出手，而且鞭長莫及，就算出手了也于事無補，他甚至急出了眼淚，但這一劫，他的女兒只能一人自渡！
最后，他心疼地閉上了眼睛，可當眼睛再次睜開時，周靈兒已經(jīng)化險為夷，他緊繃著的神經(jīng)一下子就松弛了，長吁了一口氣，像個傻子一樣，擦著眼睛笑了：
“媽祖保佑，天不佑我，佑善人，此話不假?！?p>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倒下?！彪u眼張的神情仍堅信不疑，掙扎著要爬起來，卻被石頭大叔一腳踩在了他的背上，叫他再無翻身的機會。
“你為什么認為馮保威他們會救我？”周靈兒平靜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波瀾。
雞眼張趴在地上，已經(jīng)放棄掙扎了，喘息道:“這一路走來，死的傷的都是我們的人，而你們沱濘島的人卻人人平安，毫發(fā)無損，這是為什么？不就是因為你們是沱濘島的人嗎？他不但不敢殺你，還要處處保你平安，因為要是你在他的地面上出了意外，你說白胡子老周能不遷怒于他么？他救你，其實也是在救他自己?！?p> 周靈兒看著他的目光漸冷:“虧你是個聰明人，剛剛你刺我的時候用盡了全力，分明就是要置我于死地，馮保威雖大惡不赦，但尚知敬畏沱濘島，而你做事不留余地，全無底線，你逞兇于我，你就不怕引火燒身，就不怕我爹殺了你嗎？”
“怕是怕，但你沒聽說過狗急了會跳墻嗎？”
說罷，雞眼張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滿臉絕望，一心求死。他瘦削的臉頰緊貼著大地，他已經(jīng)不打算站起來了，他在等待著生命的最后時刻的來臨。海浪奔騰不息，島嶼巋然不動，風浪拍在礁石上，潮聲起伏。沒有人察覺到他的耳朵忽然動了一下，因為他聽到了地下傳來了不易察覺的響動，他仔細聽了幾次后，終于確定，地底下有人在活動。
至于是敵是友？他暫時還無法確定。
到底地下面的是馮老鬼的人呢？還是牛耕林他們呢？不管是誰，雞眼張決定再賭一把，他掙扎了一下，頭抬了起來，喉嚨動了動，像是有話要說。但話到嘴邊，他又猶豫了。他擔心地底下的如果是牛耕林他們，那么自己此舉，豈不是幫了馮保威的大忙？
“你是咬人的狗兒不露齒，用心險惡，但說到底也只是幫虎吃食的一只芻狗而已?！?p> 可周靈兒已經(jīng)沒有耐心了，向石頭大叔使了一個眼色后，便轉(zhuǎn)身走開。那眼神，石頭大叔秒懂，立馬把刀舉了起來，雞眼張眼看就要人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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