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猴歡喜開花了
第六章猴歡喜開花了
牛吃草有飯吃,牛德草沒飯吃,牛德草就這樣成了牛吃草。他的名字是他爹取的,也被人叫喚了大半輩子,可是到了牛進(jìn)寶這里,他爹的話不管用了。牛德草在心里自我安慰道:不光是自己聽牛進(jìn)寶的,就算他爹還活著,估計跟自己比起來也是半斤八兩,他們父子都得乖乖聽牛進(jìn)寶的,生活已經(jīng)讓他們跪了下來。
“哈哈,瞧你那逢人就彎腰,見人就笑的嘴臉,從骨子里看就是個天生的窩囊廢,牛吃草,你說我說得對不對?”牛進(jìn)寶見他低了頭,這才松開了手,露出了勝利的微笑,他身后的那兩只瘦猴有樣學(xué)樣,也呲牙咧嘴地跟著笑了:
“少爺說得對,他就是一個賣笑的,不知道屁股賣不賣?”
他們俯視著他,像是在圍觀一個小丑。
“是的,是的,牛少爺說得對,我是窩囊廢?!迸5虏蔹c頭哈腰,滿臉自嘲。
只有唐山?jīng)]有笑,他看著牛進(jìn)寶一臉的肆無忌憚和牛德草皮笑肉不笑的委屈奉承,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他又能改變什么呢?現(xiàn)在他只想早點結(jié)束眼前這一幕,便冷冷地道:“牛少爺,時候也不早了,你找我們有事嗎?”
牛進(jìn)寶想起了正事,便收住了笑,對牛德草道:“牛吃草,大六甲島上的龍二爺你認(rèn)識吧?他最近做了大當(dāng)家,你們做漁民的得有所表示啊,別怪我不提醒你,這叫禮多人不怪,小心行得萬年船,否則,你哪天在海里碰到他們了,面子上不好看啊。”
“牛少爺,你看我一向缺衣少吃的,哪來的錢銀去孝敬他們?”牛德草想都沒有想,就哭喪著臉拒絕了。他知道這個龍二爺就是大海盜馮保威的手下,現(xiàn)在龍二做了大當(dāng)家,那馮保威肯定是出事了,心里不禁一陣惋惜,上個月出海碰到他們,自己剛送了他一筐大黃魚,現(xiàn)在人沒了,那人情自然也就打水漂了。
牛進(jìn)寶當(dāng)即就黑了臉:“哼,這話你留著自己下次碰見他們的時候說吧?!?p> 牛德草在陸地上惹不起人,在海里也惹不起人,正一愁莫展,牛進(jìn)寶就給他出了主意,把他拉到一個偏僻角落里,露出了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牛吃草,我就知道你沒錢,沒錢也有沒錢的辦法,要不這樣,你家嫁在沱濘島上的老姐不是能說會道嗎?你叫她給我說我一門親事,事兒辦成了,我保證龍二大當(dāng)家以后絕不會找你麻煩,你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
“不知牛少爺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牛德草心動了。
“她叫周靈兒,沱濘島上白胡子老周家的掌上明珠。”牛進(jìn)寶說到意中人,突然眼冒精光,一副心急火燎的嘴臉,恨不得馬上就抱得美人歸。
牛德草一聽,剛升起的一點希望,頓時就撲滅了,他想起周靈兒的美貌,又看了一眼牛進(jìn)寶目前的尊容,頭就搖得更厲害了,婉拒道:“牛少爺,你知道的,周靈兒是白胡子老周的逆鱗啊,放眼海內(nèi)沒人敢碰的?!?p> 牛進(jìn)寶自然聽說過白胡子老周的厲害,這個老周來歷不明,奇貌不揚,頭發(fā)未黑,胡子卻先白了,所以大家都叫他白胡子老周?,F(xiàn)在老周已經(jīng)是六十出頭的人了,他們周家盤踞在沱濘島已有數(shù)不清的年月了,島上常年駐著一批忠心耿耿的能人異士,沒有人知道他養(yǎng)著那些人干什么,只是聽說得罪老周的人都死了,這就是他的可怕之處。不過,這白胡子老周從不惹事,也不持強凌弱,他不偷不搶卻有花不完的錢,據(jù)說是他手里握有一座金山。
牛進(jìn)寶現(xiàn)在看上的不僅僅是老周的女兒,他更在意的是傳說中老周手里握著的金山。他是一個有野心的青年,早些年他垂涎周靈兒的美色,曾蠱惑龍二去搶劫老周,但龍二的頭腦并沒有糊涂,沒有上當(dāng)?,F(xiàn)在他長老成了,丟了自知之明,決心人財兩得。
“你家老姐不是島上跳大神的嗎?她肯張口,我和周靈兒何愁沒有緣分?”牛進(jìn)寶嘿嘿一笑,他是有備而來的,隨即伏在牛德草的耳邊把他的計劃說了。
牛德草還想要拒絕,手里突然就被牛進(jìn)寶塞了兩枚銅板,雖然是少了點,但他還是決定去一趟沱濘島了。銅板雖少,但份量卻不輕,因為這銅板的主人,他絕對得罪不起。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讓第三個不相干的人知道了?!迸_M(jìn)寶囑咐牛德草的時候,特意往唐山這邊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唐山根本就沒有向他們這里看過來,表現(xiàn)得事不關(guān)己似的,他這才放心地帶著兩只痩猴回去了。
牛德草緊緊握著兩枚銅板走了回來,叫唐山等他一下,然后他就回了一趟家,再回來的時候手里提了一只老母雞,他上了船,對唐山道:“我跟你走一趟吧,順道去看看我家老姐,聽說最近海上不太平,奉和號易主了,你一個人去,我實在放心不下。”
“牛少爺叫你做什么了?”唐山始終覺得牛進(jìn)寶那人心懷鬼胎,專干壞事,自然不會有什么好事落到牛德草頭上,所以替他擔(dān)心。
牛德草卻利索地拿起了木槳,不以為然道:“沒事兒,我窮人一個,有什么值得他算計的?小山子,不要擔(dān)心叔,天色不早了,我們是時候該出發(fā)了?!?p> 唐山知道他不肯說了,就不再糾纏,拿起槳緩緩劃破水面,船就向著大海的方向駛?cè)?。時值退潮,沒有海水倒灌,船穿過紅樹叢順流而下,不一會兒就進(jìn)入了大海。行至大約一海里,風(fēng)浪頓時就大了起來。不過船還算平穩(wěn),近看波濤起伏,遠(yuǎn)看卻是風(fēng)平浪靜,小船就像是在一面鏡子上行駛。又行了一海里,風(fēng)浪終于急了起來,小小的舢板如同駛進(jìn)了一窩沸水,船身在翻滾的波浪里顛簸,有好幾次船底都離開了海面,似乎隨時都會被咆哮的巨浪掀翻,然后被吸進(jìn)風(fēng)浪形成的漩渦里扯成碎片。牛德草畢竟是個老漁民了,老臉上不見絲毫慌亂,眼前的這一切在他看來,如同家常便飯一般,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唐山單薄的身子在浩瀚的大海面前,有如滄海一粟,在他的印象里,大山總是寂靜不動的,即使再巍峨,你也可以腳踏實地,可這大海就不一樣了,它喜怒無常,不可捉摸,時而深沉?xí)r而咆哮,所有人都得看它的臉色行事。現(xiàn)在舢板有驚無險地從巨浪中駛了出來,唐山吃了幾個浪頭,渾身濕漉漉的,他顫聲道:“叔,我們剛才是不是遇上風(fēng)暴了?”
“風(fēng)暴?我們只是遇上了大風(fēng)而已?!迸5虏荼凰抢仟N不堪的樣子逗笑了,把他拉過來,指著頭頂?shù)钠G陽道:“小山子,你記住了,如果是風(fēng)暴,此刻必定是遮天蔽日,巨浪泛濫,我們這樣的船根本就無法抵御,一個浪頭就能把我們吞了?!?p> 唐山抬頭看了看,頭上藍(lán)天白云,眼前海水迢迢,哪來的風(fēng)暴?看來是自己少見多怪了,又見四周大海茫茫的,不見山,不見礁石,頓時失去了坐標(biāo),剛剛平靜下來的臉上,馬上又出現(xiàn)了一絲疑惑:“叔,大海茫茫的,我們現(xiàn)在到哪里了?”
“我們到了大六甲島附近,但接下來我們得繞一些路了?!迸5虏蓦S口答道,他雖然生在陸地上,但一身本領(lǐng)卻都在海里,語氣不容置疑。
唐山自然很好奇:“你怎么知道?”
牛德草指著一個方向,手指隨著海水起伏道:“因為叔看見海盜的大船了,大六甲島是他們其中的一個落腳點,還有,雖然船過水無痕,但我們做漁民的就跟海里洄游的魚兒一樣,永遠(yuǎn)都不會迷路的,因為魚兒生活在海里,所以大海一直都在魚兒的心中?!?p> 在他所指的海平面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艘雙桅大船,船身長二十多米,不過帆已經(jīng)降了下來,顯然它是停泊在那里的。唐山看到了海盜船,就想起了馮保威,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了?他叫自己去找白胡子老周,十有八九就是為了報復(fù)那船上出賣他的海盜,海盜人多勢眾,明顯的敵眾我寡,自己現(xiàn)在做了馮保威的送信人,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舉。
想到這里,唐山正猶豫著要不要打退堂鼓,牛德草也看出他在忌憚那些海盜,便安慰他道:“不要怕,我們不會和他們打照面的,等一會,我們從其他島嶼繞過去。”
“叔,我們能不能不去了?”唐山突然建議道,因為他意識到自己此行,也許就是一場即將到來的殺戮的導(dǎo)火線,必須懸崖勒馬。
牛德草馬上就否定了他:“傻孩子,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去沱濘島,但叔去沱濘島是要去我老姐家辦事的,現(xiàn)在路走了一半,正如十步路走了八步,沒道理回頭了?!?p> 唐山無言以對,回頭看了看茫茫大海,知道自己是回頭無岸了,便一心一意地?fù)u起了槳。牛德草熟悉這片海域,臨近中午,兩人便在沱濘島靠了岸。沱濘島上居民不多,但其面積較其他島嶼大,且淡水資源豐富,所以很多其他地方來的漁民也喜歡在沱濘島落腳,或休整,或交易,這樣一來,島上的人氣一直絡(luò)繹不絕。最重要的一點,沱濘島是白胡子老周的地盤,附近的海盜都避而遠(yuǎn)之,漁民自然是趨之若鶩,久而久之,島上喧囂漸起。
牛德草上了岸,帶著唐山穿梭在一棟棟木房子之間,最后在了他老姐家落了腳。他的老姐叫牛桂花,頭發(fā)花白,一身本領(lǐng)全在一張嘴上。自牛德草和唐山進(jìn)門,她那嘴就沒停過,不過手也沒閑著,不一會,牛德草帶來的老母雞便被她燉了端上了桌。午飯后,牛桂花問起牛德草此行的目的時,牛德草不答,卻對唐山道:“小山子,你第一次來沱濘島,先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熟悉一下附近的環(huán)境吧,這島上風(fēng)光不錯。”
聽話聽聲,鑼鼓聽音。很顯然,他有話不方便當(dāng)著唐山的面說。
唐山是個明白人,當(dāng)即就出了門。沱濘島說大也不大,也就幾平方公里,唐山人生地不熟,不敢走得太遠(yuǎn),沿著有人煙的地方走,沿路都可以看見一種開滿白色小花的樹,闊葉白花相映,相當(dāng)好看。他心里惦記著馮保威交給他的任務(wù),稍一打聽,便確定了白胡子老周家的位置,那是好幾棟連在一起的木房子,而且都比較大,皆背山面海,院子里有一棵開滿白色小花的參天大樹,伴著陣陣海風(fēng),漫天花雨亂墜。
“有人在家嗎?我找周老爺子?!?p> 唐山拾級而上,站到了大門上的黃銅門鈸前,怯生生地叩響了門。
很快就出來了幾個人,也不問緣由,把唐山全身上下搜了一通后,這才把他帶了進(jìn)去。迎接唐山的是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他戴著一副駭人的白色面具,五官全無,只有兩個窟窿里轉(zhuǎn)動著一雙深邃的眼睛,他自我介紹道:“我叫無臉管家,是周老爺?shù)墓芗?,小伙子,你找我家老爺有什么事??p> “請告訴周老爺子,猴歡喜開花了?!碧粕奖凰臉幼訃樛肆藥撞?,但還是低著頭,把馮保威教他的話如實相告了。
無臉管家聞言,眼神里閃過了一絲疑惑,他顯然也聽不明白這話背后的含義,但還是二話不說就把唐山引到了另一棟房子里。這棟房子里坐著一個瘦削的老人,沒有華麗的服飾,但平靜的眼神里,威風(fēng)內(nèi)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下巴上的那一把白胡子。無臉管家附在他耳邊把唐山的話轉(zhuǎn)告了他,就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老人只是淡淡地看了唐山一眼,就轉(zhuǎn)臉看向了院子里的那一樹白花,海風(fēng)從深海里吹來,白花紛紛隨風(fēng)而去,這讓他想起了當(dāng)年此樹種下時的情景:
那一年,馮保威剛種下了此樹,他在旁勸道:“俗話說,狼行千里吃肉,保威,你要小心龍二這個人,他有野心,見利忘義的人,他能背叛別人,自然也能背叛你?!?p> “試問誰沒有野心呢?”馮保威神情專注地給小樹澆了水,把他的話當(dāng)成了耳邊風(fēng)。
“希望是我想多了,但是我可以確定的是,你今日種下的這棵猴歡喜總有一天是要開花的,就跟人的欲望一樣,總是在成長,總是在膨脹,如果不懂得節(jié)制,到了最后,就連是天上的月亮,他都想據(jù)為己有?!?p> 馮保威聞言一愣,兩道劍眉瞬間就聚到了一起,語氣驟冷:“我也可以確定的是,如果真有那一天,他的死期就到了,屆時,我會親自給他準(zhǔn)備一份禮物?!?p> “禮物?什么禮物?”
“棺材?!?p>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大海,目光深邃,波濤起伏里,他像是看見了很多年后發(fā)生的一件確鑿無疑的事,然后又逃避似的,閉上了雙眼…
那是海市蜃樓吧,不一定存在。
未完待續(xù),喜歡的朋友請幫忙推薦一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