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晉王兄妹這算什么意思？總不可能讓她進宮是專門想淹死她吧？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趙令楚百思不得其解。這事看來更像是意外，但一整天除了在洛園這點小風波，其他都很正常。難道說是想膈應成王？把她和鄭筠、王昕昕扒拉在一塊，但看成王那事不關(guān)己的樣兒，今天被膈應到的恐怕只有王昕昕。
“居然想讓你嫁給成王，這都不止是亂點鴛鴦譜了，月老都得被他氣得下凡了。”
吳夢芷一上馬車就忍不住為趙令楚打抱不平，趕車的仆從頭皮發(fā)麻，盯防著左右是否有人靠近馬車。趙令楚見怪不怪，靠在車壁上聽她說話。吳夢芷話鋒一轉(zhuǎn)，又說起了王昕昕，
“這人也真奇怪，先成王妃是她嫡親的姐姐吧，雖說已經(jīng)仙去了，先后同侍一君多少也不太合適吧。”
“這可不是什么稀罕事?！壁w令楚搖頭，“我看書上說，先朝時候，高門大戶里女子作姐夫續(xù)弦乃是常見，姻親是結(jié)兩信之好，姐姐沒了，自然由族妹頂上?！?p> “啊？這成什么樣子。”吳夢芷呆呆地說。
趙令楚看到這一節(jié)時也是這種反應，姐夫變夫君，侄子變繼子，這可真是一團亂麻。
“是啊，幸好咱們圣武皇后曾明說這樣‘有悖人倫，不成體統(tǒng)’，大夏才少有這種事?！?p> 大夏的開國皇后圣武皇后是一位奇女子，她是不知來路的孤女，被尼姑庵里的師父們養(yǎng)大，后來與全族流放蓯州的太祖皇帝相識，結(jié)為夫妻。恰逢天下大亂，李家從前也是大族，收攏舊部揭竿而起，十多年的亂世，太祖皇帝四處征戰(zhàn)，皇后一直盔甲披身，陪同在側(cè)。最后李家爭得了這天下?；实叟c圣武皇后相識于微末，感情甚篤，登基之后只敬皇后一人，不設(shè)后宮。
一次圣武皇后得知一位大臣府中有數(shù)位侍妾，當即為其夫人賜下兩位男寵。隔日朝堂之上，那大臣一番哭訴，向太祖皇帝討要說法，太祖皇帝反問到：
“你府中侍妾有幾人？不過才多兩個小倌，府里米糧就不夠了？”
殿下眾人皆訥訥無言，太祖皇帝又下一記猛藥：
“府中這么多夫人，你都能一一看護，可見心思并不多在當值辦事上?！?p> 這下諸位大臣都慌了神，下朝各自遣散后院去了，那咋辦呢？侍妾多，那就是你心思都花在后院了，不認真辦差事。也甭說啥為子嗣計了，你家的香火重要還是皇家的香火重要？陛下尚且不設(shè)后宮呢，你倒蹦跶個什么勁。
故而大夏朝的男子少有納妾，官宦世家的自然不能納了，窮人更是沒這說法，多一張嘴那可能真的養(yǎng)不活，只有商賈人家，既有心也有力。
畢竟也是出身皇室，開國帝后的事跡吳夢芷倒是聽過不少，她向來對圣武皇后十分崇拜，聽趙令楚說起來，立刻點頭說：
“圣武娘娘才是天下女子表率呢，可惜兩位老祖宗一去，這后來的皇宮還是又住滿了人?！闭f完這話，又想起自己的曾外祖母也是先帝時宮里的老太妃，頓了一下，又訕訕地說，
“額，好吧，若非如此也就沒有我娘和我了?！?p> 本來不好妄議諸位貴人的，但趙令楚實在忍不住，低著頭吃吃地笑了起來。吳夢芷面上發(fā)熱，抓著趙令楚的肩膀推搡兩下。
“不許笑話我，你再笑我不理你了?！?p> 真是天底下最單純可愛的小姑娘，安樂郡主到底是怎么養(yǎng)出來的。趙令楚忍不住摸了一把好友微微羞紅的臉，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可惜我不是男子，不然娶了你回家，肯定能多活個二十年。”
便宜許校尉了。后頭這句趙令楚也只敢在心里說說，不然吳夢芷肯定不依的。吳夢芷聞言，反而欺身上前扣住趙令楚的下巴，淫笑一聲，
“美人兒，下輩子我為男子，許你正妻之位?！?p> 兩人一通調(diào)笑，車里兩個大丫鬟已是司空見慣，各自坐著發(fā)呆。行至趙府，吳夢芷依依不舍地拉著趙令楚的手說：
“你這腕子可得仔細著，用著藥，過幾天應該也好全了，到時我再下帖子邀你玩?！?p> 趙令楚應好，由半夏扶著下了馬車。站在門口看馬車掉頭走遠才要轉(zhuǎn)身，卻見另一輛朱輪華蓋車停在道旁。一個象牙白云紋團花圓領(lǐng)袍的男子先下了馬車，隨后再看，那搭著男子手掌優(yōu)雅地下了馬車的佳人不是她二姐趙令儀又是誰。趙令楚一驚，再去仔細瞧那男子，好嘛，正是她那剛剛端進蒸籠的二姐夫，火都還沒生呢，這兩人就這么熟稔了。
二人自然也看見了趙令楚。趙令儀走近打量她，
“回來了？今日在宮中無事吧。”
“沒什么事?！?p> 李修遠看起來心情很好，笑著同她打招呼：
“三妹妹?！?p> 趙令楚呵呵干笑了兩聲，張嘴回他：
“二姐夫。”
果不其然，收到趙令儀一記眼刀，李修遠楞了一愣，笑得更如沐春風了。趙令楚知趣地小步倒行著進了府門，朝二人擺擺手，
“你們聊，你們聊，我先去見祖父了?！?p> 知道老太爺定要問她今日的事，趙令楚先回了自己院子洗了把臉，換了一條家常的繡花襦裙，頭發(fā)拆了梳了個圓髻，踩著飯點去福壽堂蹭飯去了。到了一看，廚房早備好了她愛吃的菜，趙令楚抱著老夫人的手臂撒嬌。
“祖母怎么知道我要來啊，這莫非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老夫人看著稚氣未脫的孫女，心里不知是喜是憂，當下還是笑著摸了摸她的發(fā)髻，對著坐在一旁的趙老太爺努努嘴。
“是這老頭子與你心有靈犀，可不是我?！?p> 趙令楚一雙眼睛亮亮的，又想起今天在宮里李姮的話，朝趙老太爺甜甜一笑，
“謝謝祖父?！?p> 趙老太爺起身往外間走：“有什么話吃了飯再說?！?p> 結(jié)果飯吃到一半，二老就看見了趙令楚手腕上青青紫紫的一圈，當下也顧不上食不言了，趙令楚便把白日的事都說了。一場意外，這虧也只能吃了，又聽御醫(yī)也已經(jīng)看過了，便放下心來。老夫人呼出一口氣，
“幸而有那侍衛(wèi)相救，若真跌水里了，丟了體面不說，一場風寒是跑不了的?！?p> 趙老太爺頂她一句：“這時候還顧著什么體面，撈條命就成了?！?p> 老夫人冷哼一聲，
“女子的難處，你們男人怎么會知道，更別提體諒?！?p> 眼見飯桌上就要針鋒相對起來，趙令楚連忙從中調(diào)和，說道：
“這不沒掉下去嘛，還不到那一步。”
三人吃完飯，由人伺候著漱口凈手。趙老太爺慢條斯理地用巾子把手擦干，開口問趙令楚：
“你說高家和楊家那兩小子都是跟在成王身側(cè)的？”
趙令楚扶著老夫人回內(nèi)室，聽他問及這個，點頭說是：
“我看他們?nèi)撕苁怯H近呢?！?p> 趙老太爺若有所思，不過也沒說什么，又與她閑扯了些別的。此時的常山院里，趙博容夫婦二人也叫了半夏來問話。聽到白日里還有這么一出，王氏當場就變了臉色，恨不能讓趙令楚立刻來常山院，好讓她親眼看看才能放心。
半夏心里不免打怵，若是讓老爺夫人知道姑娘在鼎州時又是驚馬又是遇刺客的，她們這些跟前的人少不了得脫層皮。
王氏坐如針氈，盯著外頭見黑下來的天色，吩咐半夏說：
“你去福壽堂那邊等著姑娘，她出來了就帶來見我?！?p> 趙博容雖然也掛心，但聽說在宮中已有御醫(yī)看過，倒不似王氏這般緊張，
“她向來知禮，白日出了門，回家必會來請安的。你別急，等她陪爹娘吃了飯自然會來?！?p> 他輕拍王氏的背以作安撫，撈起手邊的一本書接著看，
“況且她不似令儀有主意，事事悶在心里，若真是嚇著或傷著了，早苦著臉訴苦來了，哪會瞞著你我?！?p> 半夏汗顏，只得把頭低下去一點，瞪著自己鞋尖上的花紋。王氏嘆了一口氣，幽幽的說：
“你還當她是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娃娃呢，姑娘大了，自然與從前不同?！?p> “多大那也還是家中小女兒，前幾日還找我一通磨，要走才得的一只玉筆?！壁w博容想起趙令楚當時的情態(tài)來，就忍不住要露出慈愛的笑來。
王氏看丈夫那樣子，既為著他疼愛女兒，又因他話里全然未將趙令妍放在心里，心中隱秘地就舒暢了起來。京中有庶出子女的人家掰著手指頭都能數(shù)出來，這么多年，她雖然沒有說過什么，但秦姨娘和趙令妍始終像根刺卡在她的心里，那滋味，實在是難以言說。
等到天色漸暗下來，趙令楚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在了常山院的甬道口，進門看半夏站在一旁，便知兩人已經(jīng)什么都知道了，先給二人請安，然后徑直上前挨著王氏坐了。正方便王氏拉著她一頓查看，趙令楚安撫母親說：
“御醫(yī)給了藥膏，過幾日就好了，娘不用擔心?！?p> 王氏叮囑讓她今后出門多帶些人，趙令楚自然應下，又當即拒絕了趙博容讓她學鳧水的提議?；氐阶约涸鹤永稂c著燈寫完了今天的字才洗漱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