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北野大蠻澤草原放晴,艷陽高照,草木清新,適宜遠行。
駐扎伏狼王廷上萬族人悉數(shù)到場送別他們的少主和大將軍,最難過不舍的莫過于大祭司云夜明,她緊緊摟著云遲默不作聲已經超過一刻鐘。
“大祭司,時辰不早了?!倍L老星月上前小聲提醒,自己卻忍不住用手指左右揩了揩眼角。
“阿媽,你放心,三年之內小遲一定會好好回到你身邊,一根頭發(fā)絲兒都不會少,好不好?!痹七t語氣哽咽,輕輕拍撫安慰云夜明。
經過一番情緒調整,云夜明依依不舍放開云遲,又分別囑咐星石和云遲照顧身體、凡事量力而行之類事情,才轉向蕭關逢,言語懇切,“蕭少主,我知你心中有怨,但你與小遲已是正經夫妻,還請千萬保護好她?!?p> 說完甚至放下族長尊嚴,右手握拳輕放胸前朝蕭關逢鞠了一躬,得到蕭關逢肯定的保證后才重新轉向云遲,拉著她朝煙舟走去。
“少主,等一下,少主!”
將軍元伍那特色鮮明、響亮粗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已經走到祭壇臺階的云遲立刻轉身,朝元伍跑來的方向走了幾步。
“伍將軍,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所有人都來了,單單元伍遲遲不見蹤影,元遲以為他害臊不愿參與這離別場面,正心里失落,這會兒看到大步跑來的元伍,剛剛憋回去的眼淚又在眼眶里打轉。
元遲沒有父親,但元伍給了她父親般的安全感,她走的第一步路是元伍牽著她走的,她騎的第一匹狼是元伍抱她上去的,她射出的第一支箭是元伍教她拉的弓,甚至她的少女心事也只說給元伍聽。
在云夜明忙于部落政務無暇顧及她時,她的成長都是面前這個人高馬大、健壯如熊的男人在細心呵護。
元伍不是她的父親,但卻為她做了所有父親應該做的事。
“少主,你的刀,拿好!還有,早些回來?!?p> 冷不丁地元伍手臂一伸,將一把三尺長彎刀塞進元遲懷里,不等元遲多說一句話轉頭就走。
元伍怕自己多待一刻,極力壓制的眼淚便要奪眶而出,他在教云遲舞刀射箭的練武場坐了整整兩個時辰,直到注意到元遲居然忘記帶刀,這才急忙持刀趕來。
看著元伍因傷感而輕微顫動的背影,元遲緊緊攥緊彎刀,這把叫做“鏗鏘”的刀,是她五歲時元伍親自為她打造的。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同伍將軍再比刀?!?p> 待云遲與星石三步一回頭、五步一感懷終于慢吞吞登船后,蕭關逢朝船頭一個巴掌大小洞投入十幾顆獸丹,然后將一張黑紋黃紙符箓也投入洞中。
原本死物一般的淺橘色獸丹,在接觸到符文后,光芒大漲,快速旋轉移動,產生大量動力,推動船尾底部巨大的星斑車葉高速旋轉,揚起勁風掃過人群。
勁風威力巨大,張狂得很,直叫人睜不開眼,云夜明、星月等人身上獸皮斗篷隨風翻飛。
等到風力稍小,眾人將手臂從眼前挪開,極目遠眺,煙舟已化為一顆黑點消失在遠處。
行舟飛快,堪比流星破空,但舟內之人行動如常,感受不到半分顛簸,周遭云層快速向后退去,幾乎瞬息之間,已駛出伏狼族疆域。
云遲從前認為北野遼闊,腳力百年不至,今日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目光短淺,短短半日,煙舟已將大蠻澤人族聚集地、兇獸森林甩在后頭,來到蒼狼雪山上空。
雪峰峻峭、直插云霄,山脈蜿蜒起伏、玲瓏秀麗,白雪皚皚綿延千里,雪光奪目晃眼,叫人不敢逼視。
煙舟如游龍穿梭其中,行速明顯放緩,如此過了兩刻鐘,碧藍天幕顏色驟變,霧起云涌,陰晴瞬間顛倒,烏云黑壓壓一片將光線徹底隔絕,一時乾坤曉昏莫辨。
萬丈雪山,頃刻崩塌,積雪如海浪般一層層卷起滾落,原本還算巨大的煙舟,在真正的龐然大物面前,渺如螻蟻,不堪一擊,在茫茫雪霧之中,橫沖直撞,劇烈搖晃。
“雪崩,抓緊。”
蕭關逢清冷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不用他說,云遲和星石早在烏云來時緊緊趴在煙舟扶梯上,紋絲不動。
突然,黑暗中一塊山頂巨石裹挾厚厚雪被,“哐咚”一聲砸破煙舟頂部煙云護罩,垂落在船尾,隨之而來的是冷冽刺骨的狂風暴雪從巨石破開的縫隙鉆入煙舟,將舟上三人朝不同方向拍開。
受巨石影響,船尾車葉轉速放緩,煙舟登時徹底失衡,被雪浪沖刷著朝山底急速墜落。
被風雪卷起在船板翻滾十幾圈后,蕭關逢終于抓住一根扶手豎桿,甩甩腦袋清醒神志,趕緊從懷里掏出一張黃紙符箓扔向空中。
符箓在空中化為一縷灰白輕煙,飄向船頂破開的縫隙,片刻之后,煙舟護罩重新結成,舟尾車葉也再次恢復高速運轉,接近九十度傾斜的煙舟一點一點找回平衡,跌跌撞撞繼續(xù)向前。
約莫一刻鐘后,視線重獲光明,眼前一片開闊,腳下橫臥低矮雪山晶瑩剔透,向后望去,崩塌山峰如一名“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少女在漫天飛雪中乍隱乍現(xiàn)。
蕭關逢艱難的撐起身子,狹長星目四下掃視,首先朝離自己不遠處躺在船尾的星石走去。
一番探尋過后,確認星石只是被落石擊頭部昏迷,并無大礙,才走向船頭的云遲。
云遲并未昏迷,但她的情況很糟糕。
只見她側臥蜷縮在船頭一角,雙目緊閉、面色慘白,上牙死死咬住下唇,豆大汗珠好像斷了線的珠簾一顆接一顆從額頭滾落,雙手僅僅攥住心臟位置。
“云遲,云遲?!?p> 叫了兩聲,不見回應,蕭關逢蹲下身想仔細瞧瞧她到底怎么了,剛蹲到一半,瞳孔一縮,心道不好。
本就心口劇烈起伏,鼻孔哼哧哼哧喘粗氣的云遲,額間血印開始不斷閃爍,接著她的小腿、大腿、腰腹、手臂、肩膀、脖頸,乃至腦袋,開始瘋狂抽筋跳動,隱隱有星斑光點漏出。
蕭關逢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扶向云遲額間血印,登時雙眼微瞇,眉頭緊蹙。
那些粘合身體器官和軟筋骨骼的星線正在劇烈扭動,好似十分痛苦,攜帶著星線上的星斑也上下左右抖動,星線、星斑擺動過程中,隱約可見星光光芒漸微,一點點暗淡。
這張完美無缺的皮囊下,身軀早已千瘡百孔,她的器官、骨骼、筋膜均是將死狀態(tài),現(xiàn)在活著的不過是那數(shù)不清的星斑。
連他也未料到云遲體內竟是這副行將朽木、破敗蕭條的光景,摸清具體狀況后,蕭關逢蹙起的眉頭又深陷三分。
‘她的生命力是云夜明的,此刻她體內啟星之力異動,難道?’
想到某種可能,蕭關逢倏地睜大眼睛,朝北向伏狼部落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