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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妹。請你再考慮一下?!?p> 澄澈空靈,如同冰水的聲音,響起在耳畔,冷冽得近乎悲戚。
一身白衣的少女,像綻開的玉蘭花般,站在虛空之中,懷抱著火紅色的九尾狐貍。飄墜的樹葉在她身畔靜止,風(fēng)聲也凝定。時間被原初的術(shù)法停滯,每一樣?xùn)|西都如塑像般凝固。而這個少女卻從容抬起手,拂開散在秀眉上的幾縷碎發(fā)。風(fēng)帽邊緣潔白的絨毛,勾勒出素凈如蓮的臉龐,齊劉海下幽黑的眸子瞇成了彎月。
原初一怔,鐫刻著明輪的眸中有看不穿的神情。第一次,這個清雅自若的男子臉色驟變。
小狐貍“嗚嗚”叫了兩聲,甩著九條修長的尾巴,琥珀般的眼睛望向愣在原處的簡嫣,邀功般露出得意的神色,舔舔少女與白衣近乎同色的手。少女伸手撓撓小狐貍的脖子,直到它發(fā)出舒服的哼唧聲。
簡嫣屏住呼吸。出生于小村的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溫雅靈秀的女子,一時看得呆了。
白衣少女抱著狐貍,安靜向她回眸行禮,宛若一口氣吹得散的精靈。
“幸好小紅及時發(fā)現(xiàn)了你,我才能及時趕到,否則后果就不堪設(shè)想了。小妹妹,你真的愿意將自己的生命交給原初,換取你的爺爺嗎?你不后悔?”
“我,我不知道?!焙嗘桃汇?,聲音帶了欲哭無淚的顫音,“之前每一次,我都覺得我肯定不后悔。但是我很笨,每次都直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沒做好......其實(shí)第一次,我就完全可以把爺爺救回來,可是我沒有......如果我不這樣做,我就再也,再也不能挽回我的過錯了!”
“那么,你是否想過,假如你拿自己的生命,與原初交換了這最后的機(jī)會,最終你可能仍會后悔?”
看到簡嫣微變的臉色,少女撫摸著懷中的狐貍,輕聲道,“如果你救回了你的爺爺,他卻看到自己最疼愛的孫女慘死,會不會悲痛欲絕?小妹妹,這難道是你想看到的嗎?”
“一旦你決定將自己的魂魄獻(xiàn)與原初,當(dāng)一炷香時間過,你便會魂飛魄散而死?!?p> “那么那個時候,當(dāng)你的爺爺失去了最愛的孫女,他是否會比失去了自己的性命還要痛苦?”
簡嫣全身一震,攥住窗框,雙手開始顫抖。
忽然,原初的聲音傳來,語氣淡淡,掩蓋了其中復(fù)雜的情緒,“慕雙姑娘,想不到這一次,還是讓你搶先了這一步。”
簡嫣一驚抬頭,意外注意到,原初空茫無神的眸子,落在這抱狐貍的白衣少女身上時,仿佛頓時有了焦點(diǎn)。原本目不見物的盲人,眼神竟在隨著她的每一次回眸,每一次掠發(fā)而移動。
她不禁詫異萬分。
“許久不見,你似乎瘦了一些......還有,你左邊的臉上怎么了,為什么劃破了一塊?”原初輕聲道。
慕雙訝然,伸手去觸碰,才發(fā)現(xiàn)左臉上靠近鬢角處,仿佛真的有道細(xì)小的傷痕,不知道是不是幾天前被狐貍小紅的爪子刮到的,早已結(jié)痂。
那破損實(shí)在太不起眼,雖然每日對鏡梳妝,卻連她自己也未曾注意到。
“原初,想不到這樣小的事情,也被你發(fā)現(xiàn)了?!币股薨挡幻鳎诫p看著這個相隔甚遠(yuǎn)的人,輕聲一嘆。
原初淡淡笑了,“畢竟......你是現(xiàn)如今,我在現(xiàn)世之中唯一能看得見的東西,又怎么會看得不細(xì)致認(rèn)真呢——即便是你的頭發(fā)變長了半寸,臉頰消瘦了些許,我亦不會留神不到?!?p> 慕雙沉默片刻,“原初,對不起,我又來給你添麻煩了?!?p> 蝴蝶小筑的主人低眉一哂,神色復(fù)雜地望著她。
慕雙轉(zhuǎn)向簡嫣,深邃的雙瞳猶如潭水,“小妹妹,不要急,我是來幫你的?!?p> “姐姐,你是......?”
慕雙睫羽微垂,清冽得近乎悲戚的聲音響起,“如今這世上,唯一不懼時空之術(shù)的人,唯一可以克制蝴蝶小筑主人的人......他的宿敵?!?p> “宿敵......!”簡嫣喃喃,無法置信。
慕雙只是無聲地點(diǎn)點(diǎn)頭。
一片沉默。直到被阿鴉不怎么時宜的插口聲打破——
“哎掌柜的,你看,那是小紅!”
站在原初肩頭,她盯著少女懷里的九尾狐貍,撲扇著翅膀直跳腳,“那個原來搶走我一塊肉的家伙,什么時候投奔了‘她’,竟然給她做事了!那不是變成我們的死對頭了嗎?”
原初只是全神貫注地看著慕雙,沒有回音。
明白他的注意力全沒在自己身上,阿鴉如泄了氣的皮球般蔫下來。
身為小妖的她,只有在蝴蝶小筑中才能保持人形,因此現(xiàn)在,她只能以大鳥的模樣,站在原初肩頭,憤憤盯著那個抱狐貍的少女。
——真的很奇怪啊,那個女子,明明是總來搗亂的死對頭,為什么掌柜的還總要魂不守舍地盯著她呢?
是因?yàn)樗偤退鲗Γ靠墒亲约阂渤3:驼乒竦淖鲗Χ纷?,拆他的臺。是因?yàn)樗L得很漂亮?可是自己變成人形的樣子,似乎也并不差。
可是為什么掌柜的只盯著那個女子,不盯著自己呢?
原本什么事都懶得費(fèi)心的阿鴉,開始苦思冥想起來,卻想破頭也得不出答案。
所以她啄啄羽毛,便忘了這件事,側(cè)耳聽原初沉聲開口,“慕雙,你就打算這樣,和我作對到底嗎?”
原初凝眸望慕雙,眼神很專注——是一個長期目不見物的人,看到自己唯一能看見的東西時,才會有的那種專注。
“只要還有一日,你還在以替人償還遺憾為名,濫你的力量,收取人魂,我就不得不阻止你......有時我無能為力,但慕雙絕不會罷休?!蹦诫p的聲音很輕,語氣卻是決然。
原初淡淡笑了,“這世間的人,都想要的太多,所以有無數(shù)人來到我這里,要求重生?!?p> “我不過是給他們一個機(jī)會而已。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p> 最后一句話,他似乎是在向簡嫣說。
簡嫣蜷縮身體,像是困在籠中的小獸,眼中閃過無數(shù)復(fù)雜的神色。一瞬間,有激烈的念頭在她腦中掙扎。
伏在窗棱上太久,身上的夾襖蹭滿了灰。夾襖湖藍(lán)色,針線縫的密密的,兩層外布襯一層里子。在這深秋的天氣披上,正暖融融不多不少。
爺爺本是村里的老裁縫。年輕時半個時辰能縫一套衣衫,是方圓十里人盡皆知的絕活。摔斷了腿臥床后,便做不了活,可還是熬了一個月,給孫女縫了這么一套衣裳。
簡嫣從小就不愛加衣服,非得爺爺追著她,親手披在身上。夏天穿單衣,冬天披棉襖也就罷了。一到了這換季的時候,天氣涼了,棉襖還嫌熱,她嫌穿著臃腫玩耍起來不方便,就只穿件單衣四處亂跑,往往凍得要發(fā)高燒,拖著鼻涕一病就是半個月。
于是爺爺便專門給她縫了一件這時節(jié)穿的衣服,特意選了料子,不冷不熱,剛剛好,輕輕便便的,做什么都不妨礙。只是簡嫣嫌棄顏色老氣,一直丟在衣柜下邊,難得穿一回。
只有這一次,她在窗前待久了,身上發(fā)涼,才隨手披上了這件衣服。
她希望爺爺,還有家里所有人過得好好的,她想讓爺爺健康長壽,更不想讓爺爺傷心難過......原來,她想要的如此多。
“掌柜的......”忽然,簡嫣抬頭道,眼中有決然的光。
慕雙站在虛空中,唇角有微微的笑意:大約這個小妹妹,終于想通了吧。
那樣最好了......以往為了阻止原初,她總要費(fèi)心無數(shù),甚至迫不得已時,要出手傷他。
而這一次,畢竟只是一個單純的小妹妹,或許簡單的勸阻,就已奏效。她不必與原初再一次針鋒相對。
那是她深心里再期待不過的事。
“掌柜的,我想好怎么做了。假如,我把魂魄全部給你,你可以幫我實(shí)現(xiàn)心愿嗎?”然而,簡嫣如是說。
“小妹妹!”慕雙吃了一驚,“你不要——那樣你會魂飛魄散,你的爺爺會傷心的!”
“沒關(guān)系的姐姐,”簡嫣歪著頭,抿唇笑了,“我剛剛想出了一個法子,可以讓爺爺不傷心,每天都很快樂,我是不是很聰明?!?p> 她忽然笑得那樣開心,甚至帶兩分得意,就像一個被教書夫子出了難題,卻忽然想出答案的孩子那樣。
“你——你要做什么!”慕雙驚問。
“掌柜的,只要我許了愿,想回到什么時間都可以嗎?”簡嫣卻仰起了頭。然后做出一個口型。
那句話說得很輕,慕雙甚至沒有聽清楚。然而原初離得雖遠(yuǎn),卻仿佛會意,微微沉吟,然后才開口:“......這樣做,你真的不后悔嗎?你知道這樣意味著什么吧?”
“我不后悔......從這之后,我再也沒什么可以后悔的了!”簡嫣說畢,高高向原初伸出雙手,“掌柜的,送我回去吧?!?p> “......!”慕雙緊抱狐貍。她太了解原初。即便從他波瀾不驚的神色里,她也能依稀看出來,方才原初聽到簡嫣心愿的一刻,竟也有了異樣的觸動。
這于蝴蝶小筑的店主而言,實(shí)在是不多見的。
原初神色復(fù)雜,最后凝為捉摸不定的微笑。
他轉(zhuǎn)向簡嫣,瞳中的命輪亮起。
“那么,去做你想做的吧?!?p> 阿鴉站在原初肩頭,感覺到他身上劇變的氣息,竟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幸虧及時撲閃翅膀穩(wěn)住。
金芒越轉(zhuǎn)越快,猶如凌亂的星辰。
“原初,住手!”
慕雙抬起了手。小狐貍敏捷地躥上她的肩頭。一道靈力在慕雙手中凝聚,竟化為一臂長的銀色小劍,凌空橫托掌心。
那么,她只有用這種方式制止原初!
慕雙身形化作白虹,霍然劃開黑夜,靈力凝成的劍脫開掌心,直貫而去,襲向原初胸口要害。她的靈力,正是原初的天然克星。因此她靈力所化的念劍,對原初而言,效果勝利刃神兵百倍。
這樣一劍,原初不可能不閃避。
而只要閃避,他對簡嫣施的法術(shù),便會被打亂。
她想不出其他方法,只有先把那個女孩救下來,再慢慢勸說。
劍如匹練一樣劃過,半是虛招。
然而念劍上傳來的,卻是刺穿血肉之軀的遲滯。
原初沒有閃避,只是任由念劍刺穿胸口,瞳中光芒最后一轉(zhuǎn),結(jié)束了那個法術(shù)。
與此同時,簡嫣的身影,在窗前緩緩消失。
在漫長的歲月里,原初守著蝴蝶小筑,接待過一個又一個客人。這個小小的女孩,到底能做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又會許什么令原初措手不及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