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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歲,少年的劍

第五章、寧為玉碎(10)

冬歲,少年的劍 物悲 4403 2021-08-14 12:33:16

  寒風、大雨、驚雷渲染了最后一縷昏意,西邊拉來的黑夜陷入了咆哮。

  街衢上的七國行人早早地歸家,商販主撐起帷帳遮擋滂沱的大雨,烈風將撐著酒旗的舊竹竿吹斷,沸反盈天的騰飛街變得異常死寂,來不及流走的積水溢出水渠,從磚瓦縫流淌下的水珠與赤馬奔騰的水花混在一起。

  一匹赤紅的駿馬被一濕透的少年拉住轡頭,馳騁在狹隘的街巷之間。他這一路橫沖直撞,不少關卡因他混亂,望樓的長鐘因他長鳴。

  ——古鐘的長鳴與驚雷相互碾揉,少年駕著烈馬自遠方奔來!

  長鐘敲響的那一刻,剛從東涴橋行過的車隊忽地停下,為首帶隊的正是張統(tǒng)領。當他聽見古鐘長鳴,便立即蹙眉詢問從遠方趕來的斥候,才得知有一少年,駕著一匹烈火赤馬直逼騰煙長閣。

  張統(tǒng)領察覺不妙,跟隨車隊的還有紫羽宮第一席歐陽寒,在其身后的李語嫣。

  他們并不知道前方發(fā)生了何事。

  馬兒陷入驚亂,他們用力拉住。

  張統(tǒng)領小心詢問坐在錦繡馬車中的紫郡公主,負責駕車的正是片刻不離的阿穎姑娘。

  “阿穎姑娘,前方望樓古鐘長鳴。斥候來報有一人駕馬直沖騰煙長閣,疑是圖謀不軌,想謀害公主!臣下為保公主安全,希望公主殿下回宮。”張統(tǒng)領低頭一拜,身旁舉傘的衛(wèi)兵立馬上前,將他遮在傘下。

  阿穎姑娘輕抿紅唇,含眸后思緒片刻:“此事,我需要稟報公主,勞煩張統(tǒng)領稍作等待?!?p>  她拉簾入車內(nèi),一刻終后才出來。

  “公主說了,‘孤紫羽宮上百止歲者難不成還攔不住一刺客?孤從未見過如此囂張的刺客,竟敢直沖關卡,直奔長閣而去!更何況孤有統(tǒng)領所帶精兵,又有舉世無雙的寒兒,何須擔憂性命之憂?今日乃是紫羽宮從西境歸來的慶功宴,若是孤不在場,又如何顯得我大國風度?孤希望不再聽見那人的消息,并見到今晚的慶功宴順利舉行,否則莫怪孤取走爾等的項上人頭?!?p>  “應——”張統(tǒng)領三指平一,生怕觸怒公主。

  張統(tǒng)領回到隊首,吩咐手下立馬探查那人消息,無論如何都要攔住他,并且以雨大為由,減緩了行軍的速度。

  有人擅闖騰煙長閣一事也立刻傳入歐陽寒與李語嫣的耳里。

  歐陽寒聽后,露出邪魅的笑,戲謔地說:“語嫣姑娘,等會兒有一出好戲,你可要好生欣賞??!”

  “什么好戲?”李語嫣皺眉,總覺得歐陽寒此人笑中藏刀,可她此時想的全是第五云離去時的神情。

  “等會兒你便知曉了?!彼∞\頭,饒有興致地說,“你定會喜歡的?!?p>  騰煙長閣座落在蓮花塢上。

  蓮花淹在積水下,伸出的荷葉上盛著晶瑩的雨水,還有傾盆而下的漣漪。長煙藤橋是由紫竹建起的棧道,周遭滿是新竹纏繞的絲條,風將它們吹得簌簌作響。

  落在棧道上的石燈被風吹熄了星火,只有鐘聲的長鳴與驚雷從未消散。

  一人、一馬、一劍直沖騰煙長閣!

  負責衛(wèi)戍騰煙長閣西門的止歲者已收到望樓傳來的鐘鳴。不過他未想到此人速度如此之快,還未等他稟報便已趕至。如今,他只能想盡一切辦法阻攔此人!

  他遠遠地瞧見那少年與烈馬,立即拉上攔路的荊棘與長矛,若是硬闖只會落得個人仰馬翻的下場。

  可那少年絲毫不聽他的警告。他見那少年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便做出拔劍的起勢……而他似乎是想直沖柵欄!遽爾,天空驚雷轟鳴,昏暗的天空被染得深藍。

  正當他準備拔劍時,卻瞧見他這一生都無法忘卻的眼神。

  ——那是一雙猶如獨狼的紅色眼眸。它躲在西境古林一般的長發(fā)后,凌厲與殺意自幽暗與猩光中溢出。

  “滾!”陰寒如雨的話響徹在他的腦海里。

  他拔劍的姿勢徹底僵住,只有蒸騰的霧氣自劍鞘里彌散出來。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被無數(shù)惡歲圍攻的場景,再也動彈不得,本能地畏懼后退。

  再等當他回過神來時,那人與赤馬已從門前一躍而起。馬蹄的鋼釘與鋒利的長矛擦出炙熱的火花,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攔路的長矛與荊棘根本無用。他第一時間敲響長鐘,解開綁在馬廄里的長繩,駕馬追趕。

  “賊子,立馬停下!”追趕的人離第五云越來越遠,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朦朧的雨中。

  棧道上紫竹劇烈的顫抖,新抽芽的藤條被橫沖的駿馬扯斷。大雨與積水飛濺至一旁的欄倚上,就連坐落在角落里的石燈都顯得搖搖欲墜。

  “站??!站??!立刻下馬!”

  “賊子停馬!”

  ……

  守衛(wèi)騰煙長閣的止歲者組成人形防線將第五云硬生生地攔住。

  “吁——”

  第五云狠狠地拉住轡頭,烈火一般的駿馬仰天長嘯發(fā)出憤怒的嘶鳴。它不愿被轡頭束縛,可身體的疼痛卻不得不令它停下,吐出濃濃的霧氣,在閣樓前的積水灘里踱步。

  第五云不愿傷害這些守衛(wèi)的止歲者們,更不愿與他們沖突。他只想見慕容席。

  今日負責守衛(wèi)騰煙長閣的隊伍正是由林子越所領,明隆也列隊其中。眾人均立在滂沱大雨中,雙目對峙。

  “來者何人!竟敢擅闖騰煙長閣!不知今日是紫羽宮大人們從西境歸來的慶功宴嗎?”林子越從隊列中站出,言語冰冷。

  第五云駕在馬上,并未有下馬之意。

  “林子越,今日我來只為尋慕容席,希望你別攔我。”第五云冷冷地,在似紗簾的雨中看不清神情。

  明隆立馬聽出這是第五云的聲音,原本他還因為大雨的緣故有些不定,可他一開口,他就篤定他是第五云。他忽然朝第五云比了一個噓聲的動作,假意問他。

  “第五少年,你為何來此?”

  “哦?你們認識?”林子越言中不悅極盛。

  “回領隊,此人正是一年前在羅棱街上拔出紫綱的少年——第五云?!彼麚牧肿釉揭慌?,又將第五云押入黑水籠。

  “第五云?”林子越挑眉,“之前拔出岳明紫綱的尋死少年?”

  “是的?!泵髀∽咧恋谖逶粕砬芭c林子越對立,“他如今借居在季母家中,就在林府不遠。他今日應在止歲營中,可不知為何來了這騰煙長閣,這之中想必存在什么誤會?!彼话?。

  然而第五云居高臨下,絲毫沒有認錯之意,更別說什么誤會,簡直是無稽之談!

  “我看他并不像存在誤會的樣子。”林子越冷聲,寒意自微瞇的眼裂中散開,,“來人!給我將他拿下!”

  這時,林子越的臉上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他一直都在為那件事耿耿于懷,如今他送來機會,他為何不好好把握呢?

  除開明隆外的止歲者立馬圍了上來,馬兒下意識地退步,可第五云卻狠狠地拉住它,未有退縮之意。

  “岳明、當冷、歐芮……且慢!”明隆一一喊出他們的名字。

  可只有一個人不肯罷休,那就是在西門未攔住第五云的那人。

  “明隆你這是何意?你是要公然違背領隊的意思嗎?!”那人借有林子越撐腰,在一旁狐假虎威。

  “未有此意。”明隆立馬解釋,“這之中定然存在誤會,請讓林領隊讓明隆問一問第五少年,看他為何急闖關卡,萬一有什么特殊的密令呢?”

  可林子越與那人并不想就此罷休。

  “不可!此子必定是為行兇而來!一定是刺客!領隊,我們現(xiàn)在就將該此子捉拿歸案,切勿讓他入了閣樓,擾亂這慶功宴。若是公主降罪下來,我們都擔待不起?。 蹦侨肃┼┎恍?,如惡狗撲食,死死咬住第五云。

  “領隊,我明隆愿用性命擔保,第五少年定不會是什么刺客,更不會行兇!這之中必定存在什么誤會,望領隊明察!”

  明隆惡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朝林子越拜禮。那人不退反進,正想反駁,卻見林子越手勢,不得不作罷。

  “既然明隆愿意用性命擔保,那我便信明隆。我與你相交三十載,這下屬之中我最為信任你,那就由你詢問第五少年,他的所作所為究竟是什么意思?這件事,我希望得到一個滿意的答復,否則的話,可別怪我手中的劍。”林子越饒有意味地笑,可大雨朦朧看不清。

  “謝領隊!”明隆還以為林子越會故意刁難,卻沒想到如此爽快,“請領隊稍等片刻,我與第五少年稍聊?!?p>  明隆拉住韁繩,稍稍退上幾步,離他們有些距離。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皺緊眉,將第五云拉下馬。

  “明哥,我來這里只是想找一個人?!?p>  “找誰?找慕容席?你瘋了嗎?!你可知道他是誰!他是紫羽宮第二席,南境慕容一氏的天之驕子?!?p>  “我知道?!钡谖逶评淅涞?,眼里卻燃燒著火焰,“可他傷了許多人。他之前傷了李姑,狠狠地將她踢在地上,侮辱了她。他如今又傷了元亮,甚至是廢掉了他的止歲者生涯,就連一柱也因我……小雪姑娘也被那個畜生糟蹋了!我必須得去!”第五云說不下去。

  明隆拉住第五云的手放了下來。

  “非得去嗎?”他非常冷靜,沉穩(wěn)如石。

  他明白第五云非去不可的理由,就像是他當初沒能攔下子然一樣。

  “必須去!”第五云緊咬唇,長發(fā)雖遮擋他的臉,可他的語氣卻充滿了堅定。

  “你知道要付出的代價嗎?認真考慮過了嗎?”明隆沒勸解他,而是緩緩地背過身,將手輕輕地放在長劍上,厲聲,“回答我!”

  “知道。我曾經(jīng)沒能守住西境,可我至少要守住他們!”

  “好!你跟在我身后,別說話,我讓你進去。當初是我?guī)銇淼?,現(xiàn)在就該由我來帶你走,只是……”明隆背對著第五云,緩緩地說出這樣的話。他曾經(jīng)擁有過這樣的心,只是他做不到,不過第五云敢做,他又何嘗不可呢?

  “可是我不希望牽扯到季母他們。”

  明隆忽然傳出爽朗的笑聲,帶著第五云走向他們。

  “林領隊。此事確有誤會,第五少年只是來代表止歲營向紫羽宮各大人們祝賀。因為他練劍練得太過入迷,所以耽誤了時辰,多少來得晚了些,但又怕慕容殿下生怒,便一路上橫沖直撞地沖了過來,竟沒想到惹出這么大的麻煩?!泵髀≠r笑,連忙拉著第五云鞠躬道歉。

  “哦?既然是來祝賀的,為什么沒帶任何禮品?”林子越冷笑。

  “因行事匆忙就沒來得及準備?!?p>  “可有憑證?”林子越故意刁難。

  第五云立即將腰間的令牌取出,是項遂從在他臨走前丟給他的。

  林子越接過,凝視:“原來是遂從的令牌啊?!彼室庹f得很大聲,雨也遮掩不了他的聲音,“那既然是項教官的意思,也有明隆為其作證,那我怎能攔你呢?”他擺手示意。

  他們見了手勢立馬讓開,只有那人還輕聲在林子越耳邊附和,還沒說幾個字,就被林子越大聲呵斥開。

  “你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話不能當著眾人的面說,非要偷偷摸摸的?我相信明隆,更相信項遂從,你切勿在這里胡言亂語,擾我心神!”林子越故意將聲調(diào)拉得很高。

  那人頓時羞愧難當,不敢再說,退至一側(cè)。

  “雨太大,既然第五云只是為祝賀而來,我們也免得受這雨的折磨。”

  在場的人均察覺到林子越的異樣,不過也不敢多說,畢竟他才是領隊。

  明隆目送第五云至門前,二人匆匆對視。

  “既然意已決,便去,不要擔心我們。慕容席在三樓,正準備今日的宴席。”明隆輕拍第五云的肩,帶著一抹溫柔的笑容。

  第五云立在雨中,久久地沒說話。

  明隆豁然轉(zhuǎn)身:“但是記得,要活著回來?!?p>  俄頃,天地又猛地落下倉雷!那是天地的怒吼與咆哮,是對人類的懲罰!

  天之神落下屬于天地的第一道旨意,那時的人們稱它為命運。

  天下的雨是在為決意而去的人哭泣,又在為他的不平而忿忿怒擊。這是他的憤怒、嘶吼、怒號,今日發(fā)生的一切都將會記載在《冬歲錄·落月卷》的最后一章,這也是他凄厲一生的故事中的第一個轉(zhuǎn)折。

  許久后的春日,他坐在宮殿的王座上讀著他這一生的悲與喜、沒與落,說出他這一生最后的痛楚:“我以為我至少能護住他們,可到頭來,我什么都做不了?!?p>  亂世與紛爭還未到來——

  活在囚籠中的人還以為自己是這片大地的主宰,卻不知這只是蒼古歲月的先人用天地力量鑄造的花籠,可花籠還未被黑暗與鮮血摧毀,所以他們還活在無畏與無知當中,哪怕有一日天地都將會被藍色的幽火所填滿,燃盡滿地的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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