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皚的紫郡城掛上了深紅的長簾,街衢旁支起紅燈的木架,纏上如絲般的綢布,掛上竹片的長牌。枯枝成林的紫荊樹上開滿了“梨花”,長亭、石燈上積滿落雪與寒霜,靜謐的水面凝結(jié)成冰,橋面也刻意灑上了雜鹽,水下的紅魚俶爾遠(yuǎn)逝、俶爾不動,似被凍結(jié)。
長冬落雪,爆竹一片。。
季母早早地起床準(zhǔn)備今日的吃食,于卯初時去往野處將準(zhǔn)備好的點(diǎn)心、吃食帶給那里的老孺?zhèn)?,還會準(zhǔn)備一些新衣裳給孩子們穿試。
午時一刻。
第五云與歐陽澤言坐在正堂,季母已出門準(zhǔn)備年貨,屋中只剩下他們二人。
“第五兄,不知這季母是何人?她為何待你如此之好?”歐陽澤言目送季母離開。
第五云隨后將往事盡數(shù)講給澤言聽。
“季母待我如親子?!钡谖逶菩腋5匦?,環(huán)顧四周,對這一切很是珍惜,“澤言日后若是無處可去,便可來季母家,季母必然待你極好?!?p> 歐陽澤言頷首,仔細(xì)審視房中的裝飾,雖不如歐陽將軍府那般富麗堂皇、粉墻瓦黛,卻也落得個簡單干凈、暈出一陣暖意。
“不瞞第五兄,我自小便希望與母親有一間茅草屋,有她與我就好,不必再受歐陽將軍府人的冷嘲熱諷。”他沉聲,“對了。對于‘技’,第五兄可有頭緒?”
“未有頭緒,不知該如何創(chuàng)出技?!彼麚u頭。
“那我可是有些頭緒了!”歐陽澤言立馬笑,言中帶著些得意。
“哦?說來聽聽。”第五云有了興致。
歐陽澤言自是講于他聽:“我從項(xiàng)教官所施展的技中領(lǐng)得思緒,不如我到庭院里展示給第五兄看看?”
第五云領(lǐng)著歐陽澤言去往庭院,不禁想起那日林子然展示的熾之火。
“還記得項(xiàng)教官今日所說的林子然嗎?”
“林子然?”歐陽澤言的印象有些模糊。
“對,林子然,季母之子。”第五云言中盡是欽佩之意,“項(xiàng)教官說過,他只見過一人使過巧技,那便是林子然?!?p> “林子然……”歐陽澤言低聲念。
“焰有九層,我們只講至第七層熾之火,可在這之后還有盛之極、無之歌。”
“盛之極、無之歌?那是什么境界?”
“罷了,這等境界你我都還觸及不到?!钡谖逶瓶嘈u頭,“不是說你有思緒了嗎?不如展示給我看看。”
歐陽澤言舉起隨身攜帶的隕鐵劍,沉沉地砸入泥地里,凝聲:“項(xiàng)教官有二技,分別為落鷹、飄雪。所謂落鷹,就是孤鷹自高山之巔俯沖而下,用利爪捕食獵物?!彼咧镣ピ褐校纬鰟?,“此技便是借由墜落之力,再抓住劈至獵物的瞬間,以己身之力疊加,從而迸發(fā)出的強(qiáng)大力量,乃一力達(dá)千鈞!”
歐陽澤言屏息——他的膝蓋緩緩蹲下,肌肉虬結(jié),宛有無數(shù)力量蘊(yùn)藏其中。猝然,他霍然跳起,身形如展翅狂鷹般揚(yáng)起,輕聞一聲鷹唳,便見其翅揚(yáng)開,若黑云般遮蔽了天日,隨后他迅疾過境,直逼庭院巖石。
鏗的脆響蕩在庭院中,此后,巖石碎成兩半。
“力若過千鈞就難以掌控。一個不慎,就會盡數(shù)反彈,甚至是毀掉自己的手臂?!睔W陽澤言按住手肘,那種麻木的震感還未散去,“我掌握得還不夠好,所以全部反震了?!彼陪~色的肌膚上滲出一層細(xì)密的汗珠,手在忍不住地微顫。
第五云連忙出聲阻止:“若是對你的身體有損害,切不可再使。”
“無礙。若是第五兄能捂得技,受點(diǎn)反震又如何。”
“飄雪是快劍,將目光所過的落雪盡數(shù)斬?cái)啵c敵人搦戰(zhàn)時斬?cái)鄶橙说慕蠲}或穴位。這些技看似簡單,其實(shí)都是千錘百煉而成,只為掌握至一種奇妙的平衡,能夠?qū)⑺械淖藙?、力道、角度、氣息串?lián)在一起?!彼麄兩砗髠鞒鍪煜さ穆曇?,“技來源于這世界。譬如落鷹,就是我有幸親眼見到一孤鷹從山巔落下,將雪中亂竄的野兔一把抓起所悟。如果有機(jī)會,你們會進(jìn)入所有武者都向往的天一之境。在那里,你們將與這片天地融合,領(lǐng)悟到天地的古奧與秩序?!?p> 這是項(xiàng)遂從的聲音,沙啞里帶著點(diǎn)渾厚。他的身后還跟著一女子。
“飄雪則是某日我立于止歲營中的大雪所悟。那一瞬,我仿佛融入了風(fēng)雪里,瞧見了無數(shù)雪花停滯在我的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清晰可觸,可我的劍與動作卻如疾如閃電,每一次揮臂都會將雪花點(diǎn)成兩半,于是無數(shù)劍光融化了漫天飛雪。有整整十息,雪都不曾飄落,因?yàn)樗械难┒急晃业膭財(cái)嗔??!彼锨芭亩说募纭?p> 二人聽后,陷入沉思。
項(xiàng)遂從引來身后女子,向二人介紹:“此乃賤內(nèi)。周氏,你二人可稱她為師母。”
第五云與歐陽澤言先是驚訝,后起身朝女子一拜:“師母?!?p> 周氏今日涂抹淡妝,一身淡黃的紗裙,長發(fā)高高盤起,戴有一玉明長簪,笑時眉彎成月,幾絲淡淡的皺褶落在眼角,游若魚尾。
“明萱,這兩位少年就是我所領(lǐng)的天三序中的第五云與歐陽澤言。”
“妾身項(xiàng)遂從之妻周明萱,見過二位少年?!泵鬏婢従彾紫拢p手相握置于腰間,“這二位就是你常提起的第五少年與歐陽少年嗎?真是英雄少年郎呀!”她輕笑,似桂花香那般細(xì)膩馨香,讓人忍不住多吸幾口氣。忽然,一小男童穿著鮮紅錦帛拿著未點(diǎn)燃的爆竹從正屋跑來,奶聲奶氣地喊,“娘親、父親?!?p> 他們二人立馬笑著回應(yīng)。
項(xiàng)遂從轉(zhuǎn)身將他抱起:“小粵,快叫第五哥哥與歐陽哥哥!”
孩童舉著爆竹乖乖喊:“第五哥哥!歐陽哥哥!”
第五云與歐陽澤言頓時喜上眉梢,輕聲應(yīng)答:“哎——”
至于練劍,那是什么東西?能有面前這個雋秀的孩童誘人?!真是不識抬舉。
“小粵今年多少歲了?”第五云瞇著眼笑。
“今年五歲了?!彼f話時眼睛里仿佛閃爍著星光,斑斕一片。
項(xiàng)粵的唇似粉嫩的櫻桃,臉肉嘟嘟的似沁了色的水密桃。
項(xiàng)遂從寵溺地摸摸他的頭:“陪娘親去玩一會兒爆竹好嗎?”
“好嘛!父親都不陪小粵的?!毙』涏絿佒?,一臉不情愿。
屋內(nèi)又倏地傳出他人的聲音,是明隆帶著妻室與兩個孩子從屋外走了進(jìn)來。
“喲!睡蟲子今日怎來得如此早?”明隆習(xí)慣性地調(diào)侃,使歐陽澤言還以為自己聽錯,后來才得知項(xiàng)遂從除開止歲閻羅外,還有“睡蟲子”與“三賤客”的稱號。
“這不早些結(jié)束,早些來了嘛?!表?xiàng)遂從喜笑顏開,接上明隆的話,“倒是你,今日為何來得如此之慢?”
“這不!紫郡衛(wèi)那邊事情多了些,就晚了?!?p> 明隆身后的妻室,應(yīng)就是季母常言的小蓮姑娘。待明隆介紹后,第五云與歐陽澤言才知她的原名乃侯鈺蓮,本鼎絕城人氏,后嫁至紫郡城,替明隆生有一子一女,與項(xiàng)粵年歲差不無幾,分別名為“明月、明心”。周明萱則是柳州城人氏,遠(yuǎn)嫁項(xiàng)遂從至紫郡城。
小蓮姑娘與周明萱倒是聊得甚歡,任由幾個孩子在屋里鬧騰,第五云等人則是聚在一起。
他們二人剛問起季母,季母就提著成堆的年貨從外歸來,瞧見那幾個鬧騰的孩子頓時就融化了心、臉上揚(yáng)起笑,立馬放下年貨,牽著孩子們的手,給他們拿來點(diǎn)心。
女人們都去廚間忙碌,讓他們四人照看孩子。
孩子們最喜纏著第五云與明隆,項(xiàng)遂從則去庭院里教歐陽澤言練劍,傳授“技”。第五云也想去學(xué),可是孩子們纏得他脫不開身,況且“落鷹”與“飄雪”不一定適合他。
“第五少年,恭喜你?!钡群⒆觽儏挓├p著他們后,明隆朝第五云祝賀。
“謝謝明哥。”第五云恭聲。
“七月初見你時,還是一副混樣,如今再見你,你已變成像樣的準(zhǔn)止歲者了。我聽睡蟲子說你在軍營中的表現(xiàn),取得了五個上甲等!真是年少有為?!泵髀⌒牢康嘏乃募纾@然發(fā)覺他的肩也會挺拔、寬闊,變得能夠挑起沉重的扁擔(dān)。
“契合不足,只有拼命?!?p> “無礙。只要你肯努力,即便你的紫綱契合不高,也能成為極好的劍士。”明隆柔聲安慰,“還記得子然離去前曾對你說過的話嗎?”
“銘記在心?!?p> “那就好。記住!不忘初心、砥礪前行。”
別院內(nèi),歐陽澤言對落鷹已初觸門徑,能較好地控制力道,抓準(zhǔn)落劍的時機(jī)。
“怎么?不去學(xué)一下?”
“這是屬于項(xiàng)哥的技,并不屬于我?!?p> 明隆頗有深意地看了第五云幾眼:“不過歐陽少年倒是與睡蟲子的路子相似?!钡谖逶泣c(diǎn)頭,歐陽澤言無論動作、角度、力度都深得項(xiàng)遂從的教導(dǎo),所以他非常適合項(xiàng)遂從的“技”。
“希望有一日我也能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技。明哥你有自己的技嗎?”
明隆聽此多少有些羞紅了老臉:“也就會幾招力技,其中之一與睡蟲子的落鷹相似,另外一個則是……”他欲言又止。
“則是什么?”
明隆下意識地咳嗽:“最后一個則是我在如廁時想出的。”
“如廁?”第五云登時愣住了。
“我取名為迸落!”明隆未帶劍,所以只能口述,“就像你將燥矢憋了許久,直到它一氣迸發(fā)……”他為了掩飾尷尬,只好四處躲避眼神,可他的話不停,“你先摒氣,使渾身肌肉緊繃,然后一鼓作氣爆發(fā)出筋肉內(nèi)蘊(yùn)含的力量。這力可至下,也可至上,是為一劍直刺!”明隆說時凜然,可第五云還是驚得張大了嘴,下意識地挪動位置。
“我只會這兩招?!泵髀∽杂X羞愧,“至于速極與巧極,我皆做不到。睡蟲子應(yīng)該講給你們聽過。技源于世界,可源落雨、可聽蟬鳴、可盛落月、可劈天明。你若是有幸,有朝一日便可悟出屬于你的技;若是不幸,也可學(xué)前人留下的技。”
他忽然認(rèn)真地盯著他:“譬如,子然的技?!?p> “林哥的技?”
“對,他的技,”
第五云正想細(xì)問,屋內(nèi)傳出了季母與小蓮姑娘的聲音。
“你們四人過來啦!準(zhǔn)備開飯了?!?p> 歐陽澤言放下劍,擦干汗水,與他們?nèi)艘煌チ苏荩蓜傔M(jìn)正屋就碰見了從青云樓趕來的語嫣與元箐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