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然徑直走入雜物間,取出兩根木棍,稍作比較后才去第五云的房間,季母與明隆都擔心地跟在身后。林子然立在門前,朝明隆與季母側(cè)頭一笑,直接踹開房門!
“哄——”哐當一聲,嚇他們一大跳。
他半跨入屋,直視躲在旮旯的第五云,將木棍扔在地上,凌聲:“第五少年,今日我聽聞你的紫綱契合校檢為最下甲等?”
他開口第一句就直擊第五云痛處!明隆與季母聽后,后悔得直捂臉,他們派誰去都不該派子然去。
林子然見第五云藏在漆黑的陰影里無動于衷,便舉起木棍指他,凝眉時簡直如銳不可當?shù)拈L劍:“我知道你現(xiàn)在的心情極其低落,備受打擊……”
季母不能再讓子然言語,她正想阻止卻一把被明隆拉住。
“或許子然有辦法呢。”明隆低聲。
林子然放聲譏笑,立在門外散入的夕照里,似披上一身黃金甲:“可你這就頹敗了嗎?放棄了嗎?!不就是一個紫綱契合的資質(zhì)嗎?我見過最下乙等的止歲者,在南境邊軍中斬殺近一千惡歲,成為了遠洛營中的百人長!他名為姬天均,南境遠洛城人氏,因惡歲來犯,家中五口人僅他一人存活,此后,他勵志成為止歲者。雖然他的紫綱契合資質(zhì)不足,可他勤奮、努力、視死如歸,只為斬盡惡歲!”
“可你看看如今的你!你能做些什么呢?還是那個懦弱、無用的孩子!”他怒吼著,聲似雷霆般炸響在第五云耳旁,撼動了他死寂的心神。
第五云一直坐在旮旯的陰影里,那里光照不到、風拂不至,他佝僂著藏在臂彎與膝蓋里,無論怎么樣都不肯抬起頭來,可當子然的聲音蕩來時,他如石雕的身形微動,隨后緩緩抬起頭,望向他,一雙漆黑且固執(zhí)的眸子里燃起了火焰。
“你不是想變強嗎?你不是想斬殺惡歲嗎?你不是虧欠他人性命嗎?你不是誓死保護心中的人嗎?!”
林子然颯然轉(zhuǎn)身,哂笑聲從門口傳來:“不過我見你這樣,多半也只是逞一時嘴快?!彼⒃陂T前挑釁,雙目微瞇,宛有無數(shù)星辰墜落,“我喚林子然,南境邊軍副將,守衛(wèi)天塹邊境已有四年,斬殺惡歲上萬。你若是不服,就拾起地上的棍子,來別院向我挑戰(zhàn)!”
林子然健步如風,儼然地立在別院中,將棍插在地上,雙手扶背,靜待第五云;季母與明隆則是坐在別院角的石桌旁,觀察他這激進的法子,神色各異。
“小云會不會不出來?”季母擔心第五云會因子然的這番話一蹶不振。
明隆搖頭,怡然自若:“若是子然的話,季母覺得他會不會出來?”
季母思忖片刻:“會?!?p> “所以,我們在這里看著就好。”
第五云雙眸注視著那根被扔在地上的棍棒,偏廂房里陰冷死寂,可他的話還縈繞在他的耳旁,如芒刺背!這一刻,他只覺內(nèi)心有一股無處釋放的怒意在燃燒,滾滾地發(fā)出沸騰的爆發(fā)聲!他心里明白——他想變強、想斬殺可惡的惡歲、想保護他欲守護的一切!
遽爾,第五云猛地翻身,拾起棍棒,堅定地朝門外走去。
他們見第五云出屋,均露出滿意的笑。
林子然舉起棍棒,直指第五云,凝聲:“止歲者為何強大?”
第五云冷聲作答:“因為止歲者擁有紫綱劍,擁有極好的紫綱資質(zhì)?!?p> “錯!大錯特錯!”林子然怒聲呵斥,擺出姿勢,“向我攻來!”
第五云大喝一聲,漲紅臉,朝他沖去,毫無章法可言,全憑一身蠻力。可林子然連棍棒都未曾挪動,只是微微轉(zhuǎn)身,第五云便收不住力,摔了個狗啃泥。
“你的氣息不穩(wěn)、行為莽撞、力不可行!”林子然拔起棍棒,就朝他腚上打去,狠狠地打在肉上,惹得明隆一陣偷笑。
“子然,不可如此。”季母斥責,林子然這才止住動作。
第五云翻滾著起身,弓腰繃力,有如捕獵的豹子朝林子然發(fā)起突擊!林子然又是一個轉(zhuǎn)身,巧妙地躲掉第五云的突襲。
一時間,庭院內(nèi)的火焰蘭都被突擊的嘯聲淹沒,在無處來的風中四處晃。
“速度不錯,可惜還是太慢。”林子然淡笑。
一旁的明隆突然大聲附和:“子然小心一點,第五少年是西境人氏!”
“哦?西境人氏,難怪你的速度和力道都不錯,可就是太莽撞。你的動作與想法早已刻在你的肌肉與眼睛里?!绷肿尤惶裘迹裆仗?,依然一只手撐著棍棒,以木棍為中心旋轉(zhuǎn),“我記得西境在七年前慘遭惡歲襲擊,只有少數(shù)人存活了下來。那你應該就是茍活下的人罷?”
“子然!你在說些什么!”季母也沒想到子然竟說出這樣的話,連忙大聲呵斥他。
不過這次第五云收住了力,未摔倒在地。但他又因為林子然提起西境,開始變得急躁。
“你呢?只會躲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嗎?”林子然譏笑,他就要引起第五云的怒火,“都怪你太弱了,所以西境牧民們才會死去!都怪你太自私、太弱小,所你只能眼睜睜地目睹他們死去!”
“啊——”第五云奮力喘息,臉色通紅,青筋如蚯蚓一般在肌膚下蠕動。
他大喊著朝林子然攻去,不過這次他學聰明了,朝棍棒攻擊使林子然移動,再從側(cè)面砍向他的腰部。
“這次還不錯,至少學會了佯攻?!绷肿尤灰恍Γ瑥街迸e起木棍,在第五云的背部抽上印記,“可你太容易被人激怒了。這會影響你的節(jié)奏,即使你的攻擊方式復雜多變,卻也因為憤怒而變得容易揣摩。”
五云這次狠狠地摔在地上,磕破了皮,滲出一片鮮紅的印跡。
“你現(xiàn)在還認為止歲者強在紫綱劍嗎?”子然大喊,其聲自威。
第五云沉默,目光如餓狼一般兇狠。
“很好!你開始忽視我說的話了?!绷肿尤挥峙c第五云走上一個來回,在戰(zhàn)斗中教導他,“記住,止歲者的強大依靠的永遠不是外物,而是強大的內(nèi)心。無論什么情況,你的心不能亂。”
明隆見此粲然一笑,倒是季母瞧見子然欺負第五云,心疼得直跺腳。
“季母毋需擔心,子然自有分寸。”明隆安慰。
“我瞧見小云都流血了。”
“季母你若是瞧著心疼,就干脆不看,去準備晚餐的吃食。”明隆苦笑,“我也要歸家了,不然小蓮可要將我大卸八塊。”
季母眉眼有笑:“小蓮姑娘生得水靈,甚是可愛,只是這脾性……”
明隆露出幸福的神情:“雖然小蓮的脾性稍稍有些暴躁,可她待明隆卻是極好?!?p> “去罷,別讓小蓮姑娘久等啦?!奔灸感Σ[瞇的。
明隆朝季母一拜后,朝林子然大喊:“子然,記得戌初時,我與睡蟲子觀你使劍!”
“切勿誤了時辰——”子然分神應答,他又躲過第五云的攻擊,“你的氣息不穩(wěn),若是能調(diào)整,你的力氣也不會用得如此快。”
第五云半蹲在地,使勁地喘息,渾身都有一種無力的感覺。他拿著棍棒的手在抖,反觀林子然平穩(wěn)地立在遠處,氣息絲毫不亂。
“你用力的地方太多,你要學會將你的力道專注在一個點上?!绷肿尤慌e起棍棒敲打第五云進攻的姿勢。
“這里為什么用力?”
“這里為什么不用力?”
“還有這里!”
“太慢了!這里力不足……”
季母瞧不下去,只好回到廚間準備吃食了。
“止歲者之所以強大,是因為止歲者是在以生命為代價獲得力量!每一位止歲者皆會為了強大的力量,付出比常人多上百倍、千倍、萬倍的努力!若你連這點疼都受不了,又如何成為止歲者?即便你天賦異稟又如何!”林子然見第五云疼得呲牙,嗤笑道,“惡歲可不會站在這里等你來殺他。他們是化成肉泥都還能挪動的怪物,會不擇手段地啃食你的血肉,直到將你啃得精光,只剩下干枯的骷髏。”
“你應該記得被惡歲襲擊過的村莊。”林子然隱隱地察覺到第五云的攻擊開始變得刁鉆,“鮮血侵蝕了大地,融化的積雪匯成了血河,堆積成山的尸骨被惡歲們啃食得干干凈凈。密布如云的烏鴉發(fā)出慘叫,他們的尸骨無人埋葬,只能在風中結冰……”
“不準你再提起西境!不準!”第五云憤怒地朝林子然撲去。
林子然又狠狠地鞭撻在他的腚上,大聲呵斥:“與人戰(zhàn)斗,無論什么情況都要保持平靜,切不可因敵人的話語失了心志!戰(zhàn)前亂心,乃兵家大忌!難道我剛才白教導你了?!”
“再來!”第五云靜了心。
“很好!”
……
別院中不斷響起第五云被棍棒鞭撻的聲音,可他不曾發(fā)出一聲慘叫,甚至連呲牙都沒有,仿佛這些傷疤與鮮血并不存在。
兩人一攻、一守,直至西山有落日,日月共天明。
待第五云與林子然停下,已是酉末,離戌初還剩下幾刻。
第五云此時已經(jīng)疲倦得無法站起,癱在泥地上,漲紅著臉,用紅腫的手臂遮住刺眼的陽光。林子然則是安靜地坐在他身旁,舒眉瞧向鵝黃色的夕陽,還有天空中綿延的云朵,沉默間,他一雙蘊有星辰的眸子瑰麗且寧靜。
“第五少年,我為方才故意激怒你道歉?!绷肿尤粶厝岬卣f著,可目光卻未移開,仿佛這樣的平靜與暖意他不舍離開。
第五云搖頭:“若不是林哥教導,我怕是還在自怨自艾?!?p> “好!第五少年,你記住。”林子然微言大義,“成為止歲者,紫綱的契合只是第一步。若你的第一步走得不好,那就走好第二步,若是第二步走得不好,便走好第三步……如此一來,就算是毫無資質(zhì)的人也能成為極好的止歲者?!?p> “第五云銘記?!彼肿煨Γ瑥闹缚p中輕瞥夕陽散出的微光,“只要我一直堅持、努力,就一定能成為優(yōu)秀的止歲者,即便不是最強的。”
“記住我今日教導你的東西!”林子然叮囑。
“其一,戰(zhàn)前與戰(zhàn)時都不可亂了心,心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有許多劍術高強的人都因自大、激進而敗亡;其二,無論你的招式有多耗費氣力,你都要學會控制你的氣息,深長的呼氣與吐息能減少你的體力損耗,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越強的人,氣息越是平穩(wěn);其三,你要學會控制你的力道,其實你的力道與速度都不錯,這或許與你長期在西境生活有關;其四,注意你的姿勢,過大的姿勢會有明顯的破綻,在與人對敵中易被攻擊。”
“奔勢如猛虎,瞬息而發(fā)!”
“這四點,你要謹記?!绷肿尤灰卜潘傻靥稍趧e院的泥土上,抬頭眺望夕陽。
這時,橘黃色的光裹著風灑在子然剛毅的臉頰上,將他的短髭與須眉都熨成了燦金色,忽地,一輪銀勾月與幾顆星辰寥寥地撲在暗沉的夜幕里。
“我習劍成為止歲者,只是為了斬盡惡歲,不需與人對敵?!?p> 林子然聽見第五云的話后,愣神一笑,可話中卻有疲意:“記住,這也是最后一點:人有時候比惡歲還要可怕,他們也將是你最可怕的敵人。第五少年,人生在世,處事為人毋需處處忍讓,亦不可言行高調(diào)、四處挑釁,可若是有人欺人太甚,便可拔出紫綱,狠狠地朝他刺去,無論生死。”
“什么才算欺人太甚?”第五云不解。
林子然起身,迎著余暉冷厲一笑:“圣者心中尚有一線,更何況普通人?仇可報,但不可亂殺無辜,更不可遷怒他人。七國之內(nèi),并不是劍術強就能護住一切!”
“那要怎樣才能護住?”第五云起身追問。
林子然未轉(zhuǎn)身,可聲如朗星:“這得你自己去體悟,不是什么東西都能從別人那里學來。”
其實他心里明白,若想守護,就必須犧牲,不管是性命還是心中那一點淺薄愛意——他真的已經(jīng)很累了,累得不愿再拔出銅鞘里的冷劍,不愿再過拔劍見血的暗夜了,不愿再一個人孤獨地守在遠洛城外的亂葬崗了……
在那里,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心要歸去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