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錄像個觀察戰(zhàn)場的指揮員,他披著一件奶油色的風(fēng)衣,肩膀上扛著一張鐵锨,站在一處高高的沙梁上向遠方眺望。他的左邊站著瘸腿二表哥蜷縮著脖子,恨不得把頭曲進自己了那寬敞的夾襖里邊;右邊站著王二,他還沒有換下身上的棉衣,雙手交叉捅進兩只袖筒里。
三個人站在那里,任西北風(fēng)吹著自己的頭發(fā)橫豎散亂著。
戰(zhàn)場的硝煙已經(jīng)彌漫開來,他們?nèi)齻€人的心情此刻絲毫感不到輕松。按照合同要求,他們要在三年時間里把1萬畝荒沙全部披上綠裝。對這個目標(biāo),他們都清楚其中的難處。放眼望去,1萬多畝荒沙是那么浩瀚而廣袤。他們明白,這一片荒漠更如一頭噬血的怪獸,每日張著腥盆大口,指不定還要投進去多少錢呢。
身穿風(fēng)衣的賀錄用手向上捋了捋遮住自己眼眉的頭發(fā),扛著鐵锨踉踉蹌蹌地走下那塊高高的沙梁,他身邊的左膀右臂也跟著一齊走下來。瘸腿二表哥跟不上他們的步伐,走下沙梁的時候差點摔了個趔趄。他們身后的天空碧藍澄亮,一掃一掃的白云像天空中飄著潔凈的紗巾,不斷飄弋著變幻著花樣。初夏的這個時候,毛烏素的風(fēng)依然透著一股凜冽。
好在今年的春雨很是頻繁,仿佛是睜著眼要幫助賀錄似得。他們種進去的200畝紫花苜蓿和檸條就和燕子巢穴里邊的乳燕探出頭窺視著外邊的新奇,還有不少發(fā)芽遲的籽種蠢蠢欲動地簇擁著硬往出擠。眼下已經(jīng)是一乍多高了,這一片翠綠在荒漠中顯得婀娜多姿,讓人不由得就想多看兩眼。而且這么一看,人的眼睛也濕潤了許多,人的心更是輕松了許多。
楊樹、柳樹更是黃土坡的忠實守護者。只要把它們插進了沙土里,就和一個個疲倦的孩子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般,愜意地躺在那里,任綿軟的沙土撫慰著自己的根系,踏實的成長著。
樟子松起初還有些不太適應(yīng),干渴的耷拉著自己的腦袋??梢粓鰣龅拇河曜虧欀鼈?,頭上的太陽烘烤著它們,腳下的熱沙撫燙著它們……很快,它們就融入了黃土坡的生活之中,和那些楊樹柳樹們打成了一片,成了黃土高坡生機勃勃的一員。
“哥,你們看我們的事業(yè)就和這些苜蓿一樣,已經(jīng)扎根發(fā)芽,正在蓄勢待發(fā)。我相信不久的將來,就會綻放一片紫色的絢爛?!辟R錄看著自己辛苦栽植下的生命燦放著綠色,由感而發(fā)出謂嘆。
“姑舅不愧是念了幾年的大學(xué),說話文縐縐的,把老垯子峁這么個沙窩窩都說的這么好。”王二滿眼流露著佩服的笑意,恭維著賀錄。
“哈哈哈,我兄弟當(dāng)然不是一般人了,在桃花村也算是三起三落,噢,是兩起兩落,可他就是屢敗屢戰(zhàn)?!?p> 聽到瘸腿二表哥的話,賀錄有些不好意思了。上次養(yǎng)兔子剛剛看到了希望,一場疫情澆滅了他們的夢想。這農(nóng)牧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剛成立不久,又遇上王會能這么一檔子事。這前事后事的,都讓二表哥操心不少。
是的,屢敗屢戰(zhàn)是自己不服輸?shù)膫€性,但讓別人來承擔(dān)自己的失敗,賀錄怎么也是于心不忍的。
“不要怕姑舅,現(xiàn)在這些沙子馴服的多了,只要把籽種和苗子栽進去,再遇上兩場好雨,肯定會捉住苗子的。爾格沙塵暴少得多了,也不怕這些沙子滾動了,跟我們前多年治沙相比較,操得心少多呢!”
王二給賀錄鼓著勁,就和戰(zhàn)場上的司號員一樣,吹響了沖鋒的號角。
……
傍晚時分,賀錄買了兩瓶河套白酒,他要給自己和兩個表哥解解乏。
在桃花村支部書記張登科的熱心攛掇下,賀錄暫時又把桃花村小學(xué)的那幾間破教室利用了起來。他們公司不能老是“天當(dāng)帳子、地當(dāng)床”,即便是再破,也應(yīng)該有幾間廠房。況且那所破舊學(xué)校離賀錄承包的那片荒沙地還近些,也好招呼。
他們簡單的把教室修補了一下,除了拾掇好兩間宿舍而外,又辦起了灶,還是雇用二表嫂給他們做飯。
一碟子剛長出四片嫩芽的苦苦菜,一碟子炒洋芋絲兩個下酒菜擺到了桌子上。賀錄用嘴啃掉了河套酒的瓶蓋,往那張高低不平的磕得一塊一塊掉了漆面的破圓桌上擱置的三個喝水缸子里咕嚕咕嚕地均勻倒酒。他把手里的一瓶白酒瞬昔分了三份,每個人跟前給推過一個缸子,然后自己帶頭端起自己面前的半缸子酒,豪氣地說道:
“兩位哥哥,咱們碰一杯,預(yù)祝我們的事業(yè)就和這白酒一樣,熱烈紅火?!?p> “嗯,姑舅說的好,我們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王二笑著舉起自己的那份酒,和賀錄、還有瘸腿他們?nèi)撕莺莸呐隽艘幌戮聘鬃印?p> 從年齡上看他們?nèi)说购孟袷侨?,但從輩份上來論,他們就是哥仨個。所以喝起酒來互相也不拘束。兩瓶白酒攪活得他們肚子里的話就和發(fā)酵了似的,一晚上互相啰啰嗦嗦的。
因為以工代賑項目的補貼資金已經(jīng)到位,賀錄的心情也不再和前一段日子那么的壓抑。他的心情好了,喝起酒來也就不容易醉了。
黃土坡的男人,不會喝酒的畢竟是少數(shù)。黃土坡的許多故事,都是在酒的澆灌下繁衍生息的,就包括委婉幽怨的信天游。
也不知賀錄是醉了、還是沒醉,在興致極高的氛圍中,他亮起了自己的嗓子,高亢地吼起了信天游:
“走頭頭的那個騾子喲哦
三盞盞的那個燈
哎呀帶上的那個鈴子喲
噢哇哇得的那個聲
白脖子的那個哈巴喲哦
朝南得的那個呀
哎呀趕牲靈的那人兒喲
噢過呀來了
你若是我的哥兒哥喲
招一招那你個的手
你不是我那哥哥喲
走你的那個路
你不是我那哥哥喲
走你的那個路……”歌聲在夜幕中飄出了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