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東公的水碾房
在寨子的東面,有一條溪流從層層梯田上流下來,流到寨東頭路上時,落差變大起來了,老輩人在這里筑了個攔溪小壩,建起了一座水碾房……
寨里溪流有三條,中間的一條是叔公的油坊,東邊的這條是老東公的水碾房,老東公的名字,也沒人知道了,大家只知道他無兒無女,孤老一人,在寨東頭守碾,所以都叫他老東公,他個子不高,八十多歲樣子,人精瘦精瘦的,平常也不愛說話。
溪邊坪壩處搭著簡易的茅草屋,用巖石砌成的墻,顯得格外簡陋與滄桑,茅屋正中立著個大碾盤,屋里有個隔間,也是用石頭壘成,搭著簡易的木頭床,還有粗糙的鍋灶,木盆和碗勺……
當有人來碾米時,老東公就會大聲應道:“來了!”馬上笑容可掬的快步去替來人把糧食,麻利的倒在碾槽內,而后高興的去開水閘門……這“來了”兩字也是他這一天的全部話了。
石碾的不遠處,是石頭砌成的攔水壩,水壩連著小溪,下方有一條專修的水渠,水渠盡頭設有一個水閘,當有人來碾米時,老東公就會高興的去拉水閘,讓溪水爭先恐后的涌進洞里,水碰到石碾下面的圓轉盤,轉盤狀如一把張開的大傘,轉盤的木軸上頭連著上面的石碾,水猛烈的沖擊著轉盤,傘葉轉得越來越密,然后帶動了上面的石碾,碾盤就開始“咚咚咚”的沿著圓形的石槽在不停地滾動,不知疲倦的轉著……
放在石槽的谷子麥子被碾好后,還要用簸箕顛去殼兒和糠灰,這樣剩下的才是純凈的糧食,整個過程,辛苦又耗時,特別是顛皮殼時,人的頭發(fā)、衣服全是糠灰,連臉上都會積了一層……
不過,在阿雅看來,勤奮勞作的過程是美麗和有詩意的:溪水在流動輕語,水輪在吱吱呀呀的歡唱,碾盤也在不甘示弱地咚咚大唱,而金黃的稻谷,卻在歌聲中,在碾盤的反復磨練壓榨下成了最好的大米,所謂退去粗糙成精華,經過辛苦勞作的人才能知道它的快樂吧!
阿雅跟鐵漢說,小時家里窮,常常不夠吃的,當父親每每從外地親戚家,借回來半擔谷子和麥子時,阿雅娘就會高興的帶著阿雅和二哥去水碾房,他們常常是又累又餓,兄妹倆許多時候都是在碾子的咚咚聲中睡著了……所以碾子成了她童年中的重要一部分,雖然現(xiàn)在苗鄉(xiāng)家家的日子好起來了,再也沒有人種麥子做麥粑了,再也沒有人去水碾房了,但這些記憶卻從未遠去過,雖然現(xiàn)在石碾已長滿青苔立在倒了的石頭屋里一聲不吭,但在阿雅的心里,它卻永遠都是當初唱歌轉動的那般模樣,那首歌是充滿希望的生命之歌,也是一首堅強執(zhí)著的歌,它一直都唱在阿雅的內心最深處,從未停息過……
阿雅撫摸著斑駁的碾盤,想著過往,淚水打濕了她的臉龐……
日子隨著小溪水悄悄地流過不復還……
后來,寨人們有了打米的機器,去水碾房碾米的人越來越少了,到后來干脆都不去了……老東公看著老輩傳下來的舊物,斷在了他手里再也沒了用處,一夜之間病倒了,從此再也沒有起來過……而破敗的茅草屋也在一個電閃雷鳴的大雨夜倒了……
鐵漢的眼睛濕潤了,他輕輕地拍打著阿雅的肩頭,靜靜地聽著她的訴說……他仿佛看見了一幅久遠的畫……那畫中有一個穿著碎花補丁的小姑娘,和一個穿著青布補丁的小男孩,雙雙躺在石碾邊睡著了,而旁邊的石碾卻在咚咚的轉動著,在唱著那頑強生命經久不息的贊歌……
鐵漢牽著阿雅,走過碾盤,走出小溪,也走向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