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了，我們只是來看那兩臺居家服務(wù)型‘艾琳的遺作’的嗎？”李峰和經(jīng)理說話時神色不悅，看上去格外鄙視這些干銷售的故意把其他產(chǎn)品拿出來，自以為這樣就能勾起顧客的購買欲。
經(jīng)理臉上趕緊掛上了討好的笑容，安撫道：“他們每一個都想來和二位打招呼，也好歡送他們的同仁。”
這家店的“艾琳的遺作”想來歡迎購買者，這并不是什么新鮮事，“再造科技·艾琳出品”的機器人產(chǎn)品有這個傳統(tǒng)。據(jù)說這是因為這些機器人都在一個叫做“機器人學(xué)院”的地方共同成長，相互之間不少是熟識。就像人類會歡送自己親友一樣，他們也會歡送他們的同仁，說不定還會議論自己的同仁的是不是被賣了個好主人家。
李峰冷著臉對經(jīng)理說：“不必了，我們只想看那兩臺貨?！?p> 經(jīng)理趕緊對那七個機器人示意，其中靠左的五個便乖順地走下了陳列臺，并恭敬地向李峰和莫倩妮道別。
與此同時，金光閃閃的墻面上打開了五個暗門，暗門后是能容納一人站立的逼仄空間，想必平日里這些機器人就生活在這樣狹小的空間里。
那五個機器人走入暗門后，暗門合攏。
莫倩妮此時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了剩下的那兩臺“艾琳的遺作”——他們看上去應(yīng)該是一男一女。莫倩妮記得，艾琳的晚期作品似乎出于一些原因，導(dǎo)致除伴侶型機器人之外的其他服務(wù)型機器人，從外觀上看上去都是雌雄莫辯的。
據(jù)說，這一方面是艾琳受到當時某類亞文化潮流對人們審美的影響，另一方面也是根據(jù)用戶反饋——“這哪是居家服務(wù)型機器人，這分明就是勾引我丈夫的狐貍精！”、“我是來退貨的，我女兒為了她的陪護型機器人，都逃婚了！”……
因而艾琳不得不將這些機器人的形體和容貌都設(shè)計得較為中性，并且盡可能地對非伴侶型機器人的程序進行調(diào)整，將包括擁抱、親吻等在內(nèi)的所有親昵舉動都默認為“禁止”，但一些根據(jù)大數(shù)據(jù)計算、分寸恰到好處的針對非敏感部位的安撫則被默認為“允許”，如果顧客對默認參數(shù)進行調(diào)整，由此造成的后果，再造科技概不負責。
總之，出于種種原因，導(dǎo)致艾琳晚期的機器人作品個個姿容明艷，但乍一眼都是看不出性別的。
由此，莫倩妮判斷，現(xiàn)在在陳列臺上站著的兩個機器人之中，只有一個是艾琳晚期技術(shù)更為成熟的作品。她推斷：那個靠右的穿著家教老師般筆挺而端莊的長裙的女性機器人，應(yīng)該是艾琳的中早期作品，只不過出于某種原因沒被賣掉，才有幸名列“艾琳的遺作”。
或許是個殘次品？莫倩妮心里估量著，又將視線落在了左側(cè)那個看上去像是男性的機器人身上——一頭細軟烏黑的卷發(fā)遮住了額頭，露出的眉眼如青山粉黛，清麗雅致，睫毛一簇簇如翦羽般卷翹，瞳仁又似浸在春水里的葡萄般晶瑩，右眼下方還有一顆細小的淚痣，蕩漾在脂玉般潔白的人造皮膚上，鼻梁秀挺，兩瓣薄唇微微揚起，瑩潤粉嫩，下嘴唇處還有一個秀致的酒窩，浮在精致的下巴上，他著一身柔軟的白毛衣和天鵝絨長褲，腳上是一雙兔耳拖鞋，顯得格外溫順、極易親近又怪可愛的。
莫倩妮欣賞片刻，方才回過神，心道：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艾琳的遺作”。其實此刻莫倩妮已決定了自己的購買對象，但她還是上前兩步，和那兩個機器人打了個招呼：“你們好！”
李峰其實每次看到莫倩妮和機器人說話時，心里都有些怪異的不適。雖然他們都是學(xué)編程的，但李峰學(xué)的是汽車芯片編程，而莫倩妮的專業(yè)則是人工智能編程。
莫倩妮像面試官出考題似的，兩手背在身后，問那兩個機器人道：“想必你們都已看過的購買意向，并認為自己符合要求，我想問問你們，你們?yōu)槭裁匆x現(xiàn)在你們身上穿的這件衣服來見我呢？”
李峰后頸上冒了一圈雞皮疙瘩，他想自己的不適或許是因為莫倩妮在和機器人說話時，似乎讓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種極為陌生的造物主般的控制欲。
靠右的女機器人嘴角掛著一抹莊重而禮貌的微笑，答道：“這件衣服能夠體現(xiàn)出我的身份，我也有信心能夠輔導(dǎo)您的孩子長大、成才。”她的音色極為沉著穩(wěn)重，似早已胸有成竹。
“那么你呢？”莫倩妮淡淡地問那個男機器人，“明明知道今天要和你將來可能的主人見面，怎么穿得這么不正式？”
那個機器人則眉眼彎彎地答道：“我了解到二位的孩子剛剛出生，就想著將來可能會和新生兒接觸，我想柔軟的衣服會讓孩子舒服一些?！彼囊羯珳睾蛣勇?，像是溫柔的晚風(fēng)拂面，又似珠落玉盤，叮叮咚咚。
莫倩妮點了點頭，回頭看了李峰一眼。
李峰從莫倩妮的神情里便知道：她想買這個穿白毛衣的男機器人。
但是，李峰心里卻極不情愿：一個男機器人？！
其實，莫倩妮之前懷李夏楠的時候，李峰不是沒想過偷偷買一個艾琳出品的伴侶型機器人放在公司里，解決自己平日的需求——畢竟他在公司已經(jīng)升了一把手，沒人能管得了他——但是出于對莫倩妮的責任和道德，他忍住了。
可是，現(xiàn)在，莫倩妮居然要買一個男機器人回家？李峰有些不安：這一臺機器人的價格都夠在申城內(nèi)環(huán)買個三居室了，可別到時候買一個麻煩回家?。?p> 李峰的視線掃過那個女機器人，又想：這個女家庭教師機器人看上去不也挺好的嗎？干嘛一定要買那個男的？
當然，他知道，自己這是在自欺欺人，剛剛的那番對話讓他意識到，左側(cè)的男機器人從算法上要更勝一籌。
我買這個機器人回家是為了看孩子的，李峰心想，一個機器人隨便它穿什么都可以，但絕不能傷到我的小孩，他能看出那個女家庭教師機器人一身筆挺的職業(yè)裝的面料材質(zhì)很硬，不要說剛出生的嬰兒不會喜歡，恐怕這機器人抱我的孩子的時候，小孩還會被硌疼吧。
李峰不自覺地向前走了兩步，來到莫倩妮身邊，又想到，一個機器人，還希望通過穿什么衣服向別人展示自己的身份，這種設(shè)定簡直就是對算法的浪費，因為這類自我意識是沒有意義的，機器人在服務(wù)人類的時候本就應(yīng)該是無我的。
莫倩妮扭頭和李峰對視了一下，李峰對她點了點頭說：“我再看看?！鞭D(zhuǎn)而，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細細檢查了一番這個男機器人。一邊檢查，李峰一邊稍稍安了些心，想：這機器人一幅不男不女的陰柔小樣，應(yīng)該不會是莫倩妮的菜，她喜歡的是像我這樣的下顎線凌厲的硬漢。
李峰問那個男機器人說：“你叫什么名字？”
男機器人緩緩道：“我的編號是1527，我還等著我的主人給我起名字呢?！?p> 李峰這才注意到自己竟需要微微仰視一個機器人，突然焦躁起來——這機器人的身高難道比我要高？
于是，他隨口命令道：“1527，你給我從陳列臺上下來！”李峰話一出口，便意識到自己的口吻有些過于強硬，他擔心莫倩妮會對自己側(cè)目，慌忙對莫倩妮解釋，“我是想讓它走近一些，讓我好好看看?！?p> “我知道?！蹦荒葺p聲說。
“好的?！?527微笑著邁步走下陳列臺。
這下，李峰心里舒坦了，心想：原來之前是因為這個陳列臺的緣故，現(xiàn)在看起來，這個機器人起碼比我矮了5公分。
李峰繼續(xù)打量著1527，發(fā)現(xiàn)毛衣和絨褲套在這個機器人身上都顯得極為寬松的樣子，便估計這個機器人被設(shè)計得很瘦弱。
他的視線上移，注意到這個機器人的脖子纖細，心想：如果它敢給我找麻煩，我一手就能掐死它。想到這里，李峰不由暗自好笑：機器人怎么敢找人類的麻煩呢？他們的程序設(shè)定讓他們不能還擊人類。
“怎么樣？”莫倩妮雖然這么問，但眼神卻在示意李峰：就買1527吧。
李峰眨了眨眼，凝神想了想，覺得還有一件事需要確認，便轉(zhuǎn)頭對1527吩咐：“把你的褲子脫了，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