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好藥,趁熱服下,坐在屋內有些乏了。
躺在床上想著事情,卻是怎么也睡不著,迷迷糊糊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身子上的熱氣漸漸消失,而后便悄然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身子輕了許多,對著銅鏡梳妝,也能看出臉色比昨日好些——但終究還是有病容的。
花素卻是不在,桌上放在一碗米粥,幾碟腌菜,輕輕淡淡,讓她有些食欲。
梳洗罷便坐下來吃飯,隱隱聽到院子外面?zhèn)鱽砘ㄋ氐妮p笑聲,緊接著又是一句:“明天見,祝楊大哥生意興??!”
沒多久,花素滿臉歡喜的走了進來,手上玩著兩個繩套。
不等自己詢問,花素先開口了:“楊大哥說要召集全城的編鞋匠呢。”
而后坐在師云容身旁,將手里的兩個繩套擺出來:“小姐,我給你變個戲法!”
說著有些笨拙的將兩個繩套交叉,忍住了激動:“你看,這兩個繩套是不是交叉一起的,出不來對不對?”
自從入了教坊,師云容可以真切的感受到,從小就跟著自己長大的小丫頭一直都不怎么高興。
如此燦爛的笑容卻是一年多沒見過了。
見她興致勃勃的樣子,師云容也不愿掃她的性,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心里也好奇起來:這個戲法必然是楊默剛剛教給她的。
“然后你看。”
小姑娘故作神秘,雙手拉扯了下,輕輕的沖著交叉的繩套一吹,原本兩個交叉的繩套緩緩的分開了。
雖然看出了破綻,但師云容還是十分配合的驚訝著。
花素神氣的將原理講解了一番,又把剛剛遇到楊默,給她說了什么話復述了一遍。
末了還有些倔強的道:“楊大哥說,他以后一定會成為一名游俠的,今天早上就跟著李白學劍法了呢?!?p> 師云容只是笑了笑,不以為然。
學習劍法最好的便是從小就開始,楊默這般年紀再學,只怕是不會有什么成績。
心里卻又好奇楊默為何對花素那么好?
之前兩次救她難道真的是巧合?
還是說他是別有心思,接近花素是為了接近自己?
這一年多來,師云容見過很多人為了逼自己就范使的各種招數(shù),因此警覺心極強。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種手段未免有些太不高明了。
花素又接著說:“楊大哥還說,三大營新兵訓練的草鞋,現(xiàn)在全都是他供應,自己一個人是供不來的,便把城內所有編草鞋的全都召集起來?!?p> “要雇傭那么多人,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吧?!?p> 師云容一邊吃粥一邊搭著話,花素搖了搖頭道:“不是,不是,我原先也這么說,楊大哥說,他才不雇傭人呢,把活分發(fā)給他們,定下鞋子的標準,三日一收,軍營驗收合格了才給錢?!?p> 想了想,又道:“說是只做一個中間商,賺中間的差價?!?p> 師家之前是有自己的產業(yè)的,師云容自小便跟著打理,聽到這話微微一笑,道:“只怕是做起來就難的多了?!?p> 中間商哪里是那么容易做的?
草鞋她雖然沒編過,卻也知道利潤并不高,楊默想要差價,只怕軍營里要的多,還要壓價呢——她終究和李秀寧從小就認識,知道李家治軍嚴格,軍需這塊,絕不會因為楊默與李家的關系大開方便之門。
甚至于說,李秀寧為了不落人口舌,對楊默的標準要比別人高許多。
軍營壓價,編鞋匠想要漲價,里里外外哪里還有中間商的活路?
更不要說鞋匠編了鞋,若是被打回,便是虧本,他們自然不愿意。
時間一長,總是要有矛盾的。
花素不以為然:“楊大哥還說,若是我得空閑,也能分些活給我呢?!?p> 說著又高興起來,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笑道:“小姐,我還沒編過草鞋呢?!?p> 這樣的對話,接下來的幾天里幾乎成了定例。
一覺醒來,桌上便放著飯菜,屋外傳來花素和楊默的對話,緊接著小姑娘興沖沖的回來,手里總是提著些東西。
今天是楊默親自種的蔬菜,明日是楊默趕早集,五個大錢包圓的小魚。
和花素的對話里,大體也知道了楊默的中間商大業(yè)已經開始了。
到第五天的時候,花素抱著一捆草繩回來,興沖沖的說,從楊默那里接了二十雙草鞋的訂單,三日之后便要交。
又說,一雙鞋子給自己兩個錢,楊默就不賺自己的差價了。
師云容也沒有阻止,只覺得楊默和花素倆人,每天忙活的事雖然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卻無比充實,讓人有些羨慕。
離開了教坊,暫住太原,師云容也是要為生計著想的。
拋頭露面自然是不行的,一來自己不愿意,二來身子也受不了。
好在從小跟著府中的繡娘學了一手好刺繡,自己和綺蘭的關系還算不錯,由她出面,找了些繡娘的活,一件的利潤豐厚,維持生計還能攢下些去長安的盤纏。
求醫(yī)也好,去長安告御狀也罷,終究是要錢的。
于是主仆倆人每日里便在院子里忙活,一人刺繡,一人編鞋,倒也算是各得其所。
再聽一聽花素在外面的見聞,師云容有時也失神發(fā)呆,若是自己不生在侯府,做一個普通的女子,相夫教子,那該有多好?
自從花素接了編鞋的活,每次收貨,最開始的時候,楊默還會在外面等候。
但隨著花素的技術越來越好,編的鞋越來越多,便讓他進來搬。
偶爾會與師云容打聲招呼,不等師云容起身行禮,他便和花素倆人興沖沖的清點著草鞋。
夸一夸花素的技術,跟著他的李白則不免要挑一挑毛病,引得花素沒好氣的和他爭執(zhí)一番。
最后都是楊默出來打原場,師云容在一旁全然看著,心里有些好奇,李白這樣有才華的年輕人,似乎心甘情愿做了楊默的跟班。
整日里跟著他圍著草鞋打轉,讓人有些惋惜。
但吵吵鬧鬧的次數(shù)多了,師云容也不再想那么多,反倒是有些期待楊默來收草鞋的日子。
至少那時,花素與李白斗嘴,院子里多了份吵鬧,總是比冷冷清清要好的多。
因此,每次預估著收貨的日子,便親手泡一壺茶。
最開始的時候,楊默還有些詫異,坐下來喝杯茶說會話,再清算貨物。
而后就漸漸變成習慣。
與楊默熟悉了后,師云容也慢慢的放得開了,連帶著他受人之托送來的藥也跟著收下。
收完之后總是要問一問李秀寧的近況,旁人看起來再正常不過,但師云容卻將楊默說的話全都記在心里。
不光也說李家的事,大多時候的閑談,還是以城中見聞為主。
基本上是楊默開個頭,后面的便是李白絮叨。
比如那日倆人斗酒之后,就有人什么才子找上門來,說是舉行了詩會,讓楊默參加,驗證一下他究竟有沒有真才實學。
花素在一旁聽了,眼睛一亮,忙問什么時候去?
這些日子以來,她和楊默的關系愈發(fā)的好,每次楊默來總是帶一些小點心玩意給她,若非她從小跟著自己,只怕現(xiàn)在也和李白一樣,天天跟著楊默滿城跑。
楊默則哈哈一笑說,去不成,當時就給那些人說自己沒什么才學,那些詩詞,全都是抄的。
要請就請李白去參加詩會,李白又跟著說,讓他參加詩會也行,和自己斗詩的人也要斗劍。
北隋斗劍,向來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生死不論,沒有什么點到為止之說。
這也是為什么民間很是喜歡看斗劍的原因:刺激。
李白的劍法他們是見過的,馬三寶都不是對手,他們這些文人誰敢應戰(zhàn)。
有幾波人叫了幾次,結果都是如此,便沒人再叫了。
他們回去后自然是要罵楊默一頓,但楊默在他們嘴里的名聲已經不能再低了,因此時間一長,反倒是慢慢的坐實了,那首詩便是楊默所寫。
這中間的變故,著實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今日里又來,楊默和李白沒有了往日的笑容,一進門便說,最近新來的一群流民中有許多人染了病,腹瀉不止,今早城內大夫去了,說像是瘧疾。
這幾日里三大營便會進城來,讓她們不要出門。
放下藥就要走,師云容又問關于三大營的事,楊默簡單的說完,清點好草鞋便急急忙忙出門了。
出了門,確定聽不到倆人說話,李白冷不丁的道:“楊大哥,師小姐這是第七次詢問三大營的動向了?!?p> 楊默嗯了一聲,他早就注意到了師云容最近一段時間十分關心三大營以及李秀寧的動向。
“這些都不重要,她心中怎么想的,也沒必要猜,早晚會知道。”
“現(xiàn)在最重要的還是把城內的疫情趕緊控制住才是要事?!?p> 楊默說完,李白也是一臉的嚴肅。
疫情如火甚至比火還要猛烈,一個控制不住,說不得整個太原城的人都要遭殃。
李白熟讀史書,史書上這種記載因為瘟疫滅城的事,并不在少數(shù)。
他對建安七子甚是推崇,也曾讀過曹植的《說疫氣》:建安二十二年,癘氣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蜿H門而殪,或覆族而喪...
想起今早楊默給李秀寧的建議,李白心里依舊有些沒底:“楊大哥,將這些流民隔離開來,當真能阻斷瘟神傳播么?”
歷史上遇到的瘟疫,不管是前世還是此世,倒都有隔離的記載。
但從結果上來看,收效甚微,并不能阻斷瘟神的肆虐。
相對于李白的疑惑,楊默卻十分堅定:“沒錯,這個時代,除此之外,別無他法?!?p> 欣慰的是,自己給李秀寧建議后,她并沒有太多的遲疑,便聽從了建議,還從三大營中調來了兵丁。
正要回國公府,遠遠的馬三寶和春梅拍馬而來。
倆人走到近前,臉色焦急,馬三寶更是來不及下馬:“姑爺,小姐又下令讓抽調的兵卒暫緩進城?!?p> 楊默一愣,也跟著急了:“怎么回事?”
“那狗日的知州趙洪不知道從哪里請來了一個招搖撞騙的游方郎中,說城中流民之癥是什么小疾,不用這般大張旗鼓?!?p> 馬三寶怒氣沖沖,春梅也跟著點頭,目光向著不遠處小院看了一眼。
“什么!”
楊默一聽這話,火氣直接沖了上來:“李秀寧就聽信了那游方郎中的話?”
這一次他是真的惱火了,疫情之事,豈可小覷?
春梅見他動了火氣,又道:“姑爺,小姐并沒有完全聽從,因此讓我倆來尋姑爺?!?p> 楊默壓住了心中的火氣,一邊翻身上馬一邊問道:“那郎中叫什么,哪里找來的?怎么說服了你家小姐?”
李秀寧最近這段時間對自己如何,楊默十分清楚,又何況人命關天的事,雖然瘟情現(xiàn)在并不嚴重,她斷然也不可能不當回事。
究竟是那郎中說了什么,讓她猶豫起來?
馬三寶也壓了一肚子火,這些日子里他早就把楊默當成了自己人,剛剛還和那狗屁郎中吵了一架。
聽到楊默發(fā)問,憤恨道:“叫什么扁鵲,甚是囂張跋扈!”
扁鵲?
楊默和李白對視一眼,從對方臉上看到了詫異。
“先去看看再說吧?!?p> 眼見得楊默臉色忽而奇怪起來,馬三寶也有些納悶,怎么,姑爺認識這家伙不成?
如若不然,怎么剛剛還怒氣沖沖,聽到他的名字后,卻平靜下來?
不等他再問,楊默和李白已經拍馬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