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唱晚準備去取的快遞是她前些天買的一本書:泰戈爾的《飛鳥集》。
快遞是二十分鐘前被簽收的,物流信息上沒寫具體的簽收地,只寫了一個“代收點”,她估摸著大約還是就放在樓下的那家超市里,所以才穿著睡衣就出來了。
到了樓下,她才發(fā)現(xiàn)那家超市今天沒開門。
冬日的上午,冷風能輕易吹透她的毛絨睡衣,她打了個冷戰(zhàn)鉆回了樓道里。
撥通了快遞員的電話以后,她問到了快遞的存放地——位于小區(qū)正門外的一家驛站,距離倒不算遠,但對于穿著單薄的她來說還是挺遠的。
如果是平常她應該會選擇回家披個外套再去拿,但是現(xiàn)在想到出門前和顧意馳發(fā)生的尷尬,她不太想立刻回去面對,于是咬了咬牙,直接往小區(qū)外走了。
那家驛站還算好找,林唱晚一路上又走得很快,成功把自己受凍的時間縮到了最短。
捧著快遞盒子往出走的時候風又刮了起來,她盡量低著頭,避免那種軟刀子割臉般的痛感。
沒走幾步,忽然有一雙男士鞋子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范圍里,她以為是自己擋路了,稍微點了一下頭表示歉意就要往右走,結(jié)果那雙鞋子又跟過來,她再往左,那人還是跟著。
頓時有種被挑釁的憤怒涌上心頭,林唱晚忿忿地抬起眼去看,和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到梧桐市來的林朝陽四目相對。
她張了張嘴,一時間竟然沒能說出話來。
實在是有點懵。
林朝陽倒是一臉平淡。他抬手扯了一下她衣服上的兔子耳朵,開口道,“可以啊,今天起得夠早的,不過你這是個什么打扮,穿個睡衣就出來了?”
林唱晚這才恢復了語言功能,“用你管嗎,我愛穿什么穿什么。”
“年輕就是了不起,這都不冷?!绷殖栆贿呎f著一邊把自己的羽絨服脫了下來,直接扔到了林唱晚頭上,“你替我穿著吧,我也體驗體驗年輕的感覺?!?p> 林唱晚笑了一聲,沒和他客氣,把羽絨服好好穿上了才去追他的腳步。
“你怎么忽然過來了,今天不上班?”
“想來就來了唄,請了天假。”
“沒事請假干嘛?”
“我有攢下來的假,為什么不能請啊。”
林唱晚“哦”了一聲,又問他,“爸媽呢,他們知道你過來嗎?”
“沒告訴他們?!比鐚嵒卮鹜辏鋈惶衷诹殖砟樕夏罅艘幌?,“你哥我都二十四了,出個門還得征求爸媽意見?”
林唱晚迅速地把他的手拍開,“那我也都二十一了,能不能別突然對我做些莫名其妙的舉動。”
“嘁?!绷殖枔u搖頭,“小屁孩?!?p> 林唱晚懶得和他爭,默默把腳步加快,超過了他。
沒了外套的林朝陽冷得厲害,也沒有心思繼續(xù)貧嘴,加快速度,跟上了林唱晚的步伐。
一直到進了單元門,林朝陽才又開口,問林唱晚這兩天和顧意馳相處得怎么樣。
林唱晚白了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我自己住得好好的你突然就給我塞個大活人過來。”
“那就是相處得不太愉快?”
林唱晚盯著電梯上方不斷跳躍的數(shù)字,沉默兩秒鐘后,說了句,“我和誰當室友都不會愉快的?!?p> 林朝陽了然地點頭,“哦,那說明至少顧意馳這個人你還挺喜歡。”
他居然用了喜歡這個詞。
雖然知道他現(xiàn)在說的喜歡僅作為討厭的反義詞出現(xiàn),并不帶有男女之間那種喜歡的含義,但林唱晚還是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她轉(zhuǎn)眼看向他,“你怎么得出這種詭異的結(jié)論的?”
“你剛才那話不就是想表達你不針對顧意馳嗎,這還不夠明顯?”
林唱晚竟被他反問得啞口無言。好在這時候電梯到十五樓了,她才得以略過林朝陽的問話,徑直走了出去。
從口袋里拿鑰匙的時候,她想起來問林朝陽一句,“顧意馳知道你過來嗎?”
“知道啊,我本來就是想過來看看他的,一大早給他打過電話了?!?p> “你都能提前告訴他,就不能也告訴我一聲?”
“我可不敢一大早給你打電話,我想多活兩年?!?p> 林唱晚笑了笑。把鑰匙插進鎖孔里以后,她偏過頭對林朝陽說,“那等下你們在家吧,我出去?!?p> “出去?去哪啊?”
“不知道,沒想好?!彼贿吚_門一邊隨意回答,“反正你們聊你們的,我和你們又沒什么好聊。”
話音落后,她抬起頭,和屋里的顧意馳對上了視線。
他扶著拐杖站得離門口很近的位置,看樣子應該是聽到外面的動靜了所以特地起來迎接的。
“和我們沒什么好聊,這話聽著有點怪。”也許是有意緩和早上遺留的氣氛,顧意馳笑著調(diào)侃她,“像是‘大人說話小孩回避’的意思?!?p> 說完,他朝著林朝陽揚了一下下巴,就算是完成他們男生之間久別重逢的打招呼了。
林唱晚看著顧意馳,忽然感覺到有些動容。
明明是她奇怪,是她突然因為自己的情緒波動開始對他冷言冷語,現(xiàn)在卻要他主動給她臺階下。
她也知道,顧意馳這么做大概只是出于禮貌,只是為了今后共處的短暫日子里不那么尷尬,但她覺得這樣反而更好——沒有什么與他產(chǎn)生聯(lián)結(jié)的壓力,只是當維持一種最平靜的關系,當同一屋檐下可以和睦共處的室友。
她也給予禮貌以及溫和就足夠了。
“都說了我不是小孩?!彼÷曕洁煲痪洌又咽掷锏娘w鳥集遞給顧意馳,“我換個鞋,你幫我把這個放去我臥室桌上吧。”
后來再想起這天的事,林唱晚腦子里總能冒出一個奇怪又貼切的比喻:
她像個小學生,顧意馳是剛剛和她吵了一架的同桌,兩人互不搭理了一陣以后,他過來找她開玩笑,她沒接玩笑的茬,但是隔了一會忽然對他說“你借我一塊橡皮”。
而她本身也是有橡皮的。
在有橡皮的時候還問同桌借橡皮,已經(jīng)是一個對待親密關系很膽小的小孩能說出的最大聲的“可以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