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雨中的離去與面包
“……”荊軻沉默著抬頭回看,見無來人,便再度低首。
幾日前,借著酒意,他便邀谷方同去。
但未待谷方回應(yīng),他便逃也似地跑開。
這種行為很無恥,他一直不屑,可面對(duì)谷方,他卻只能如此做了。
希望你能來,若是先生的話……必然,是能全身而退的,那時(shí),我便能……好好交待了。
“……”
谷方隱著身形,靜看荊軻沉默踱步。
荊軻幾日前對(duì)他保證會(huì)做出交待,從那堅(jiān)定的眼眸中,他已猜出幾分。
他若不愿?jìng)模悴辉搧?,但他……終是來了。
谷方又扭頭,靜看那喚作丹的人走近荊軻身旁。
“現(xiàn)在日子已所剩無幾了,可我看您似乎還未想動(dòng)身啊……”丹小聲道,又指向稍遠(yuǎn)處一人,“那邊那位是秦武陽,該是要遣發(fā)了吧?”
“你!”荊軻怒臉抬頭,“太子可是怕我遲緩,想著悔去嗎?!”
“……”丹不說話,可那眼神,已道出他的意思。
“既然太子這般想,那我不等了,現(xiàn)在便走!”荊軻不再回看,猛然回頭,隱下雙眼中的期許,向前方的易水行去。
路,他感覺走來沉重了些。
“……”谷方默默跟行,看見送行的一眾白衣人們。
高漸離看著荊軻走來,也是未見谷方,幽幽嘆息后,便開始敲筑。
先生啊……
“……風(fēng)聲啊,易水呵,罷了,罷了……”荊軻看著易水,緩緩輕唱,寂涼的風(fēng)拂上水面漣漪。
“……風(fēng)簫簫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他如此哀歌,任眾人低泣,卻仍獨(dú)不見先生。
“……風(fēng)簫簫兮易水寒……”
“嗯?!”荊軻覺察耳旁有人聲輕吟,頓時(shí)喜色攀臉。
“可是先生?”荊軻輕聲問道。
“……嗯?!?p> “……先生,來了啊……”
荊軻淺笑著輕搖頭后,便決然前行,從容地步上了車。
“……”谷方靜看荊軻身影,在陰郁的天色下,一切,都灰淡失色。
……
殿宇朝堂上。
谷方看著荊軻上前將地圖向高坐的秦王遞去,那底下與他一道的秦武陽卻只青白著臉,不住抖顫身子。
荊軻上著臺(tái)階,腳步聲叩擊著谷方心底。
他黯然地看著不斷近身的兩人。
世事終歸難料,變故生于不意。
“!!”秦王驚駭起身,只見那地圖中藏著的暗匕已被荊軻右手緊握,隨后向被把住左袖的秦王刺來。
“噗嗤!”袖裂聲下秦王脫開,險(xiǎn)險(xiǎn)避開荊軻刺擊。
“……”但在谷方眼中,這并非是秦王好運(yùn)。
他曾教過荊軻的,在方才的形勢(shì)下,若刺,必能殺死秦王。
但荊軻在刺前,刻意停頓了。
“你??!”秦王驚怒地看著匕首,忙向下跑去。
荊軻也緊追趕他,秦王慌繞著柱子跑,底下的眾人都呆然著或張口或瞪眼,卻愣是無一人行動(dòng)。
秦王在慌跑中,瞥見眾人模樣,心中怒火與悲哀并生。
“呼??!”忽一只藥袋投來,隔開荊軻與秦王的距離,在驚恐下,秦王終是拔出了劍。
面對(duì)著秦王,荊軻又?jǐn)S出匕首,同時(shí)被秦王持劍刺來。
“噗嗤!”
“……”匕首,被擲在柱上,而劍,被刺入了胸膛。
這一切,如荊軻所料,亦如谷方所料。
入肉的寒芒攪動(dòng),但秦王卻駭然發(fā)現(xiàn)荊軻的臉上,竟是釋然……
“……咳……”荊軻慘然回首,雖未見人,但他知道,先生,正在看著他。
劍尖透過身體,于他身后,在寂靜的殿宇中,清脆地發(fā)出聲響,浸紅了地。
“啊?。?!”秦王又怒抽出劍,砍上荊軻左腿,繼而補(bǔ)上六擊。
“撲通?!?p> 伴隨著他的落地,殿外侍從開始沖來,圍上荊軻。
“殺了他?。?!”秦王怒視地上奄奄一息的荊軻。
“轟!??!”空中忽震雷響徹,大雨傾盆而下,殿宇中,驚現(xiàn)一道身影。
宛如凝質(zhì)的威勢(shì)壓向殿中眾人,白發(fā)飄逸,金眸似烈火般在暗淡中燃燒。
“……”谷方向荊軻徑走去,他身前攔擋的將士一個(gè)個(gè)都呆滯著,無法動(dòng)身。
“……先……先生……”
“嗯。”谷方將荊軻輕抱起。
他雖然尊重荊軻的選擇,但荊軻,也是他的弟子。
荊軻可以赴死,但谷方不會(huì)允許荊軻的尸身被秦軍弄成一地血渣。
“……”谷方緩抬頭,正視那秦王。
他蠕動(dòng)著嘴,卻道不出一字,最后只代荊軻向秦王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復(fù)雜,看既似怒,又似無奈,似悲哀……
谷方又再度看罷朝中眾人,便與荊軻于原地消失。
“……”秦王怔怔低喃,“那,可是仙人?……”
……
谷方抱著荊軻,向著荊軻的家走去,周圍的雨珠避開了兩人。
他身上的白衣已被荊軻的血浸得通紅一片,臉上也染上些微血跡。
“……這就是,你的交待?”谷方低頭看荊軻,他的嘴唇,已發(fā)白了。
“是……是的,先生……”荊軻說著,又顫著伸舉手,谷方輕握。
“我……我的親人……鄉(xiāng)親……都被那秦國殺了……”
“我恨秦國,恨秦王……可是,我再恨,也不能做什么……”
“天下……有很多人如我一樣不幸……飽受戰(zhàn)亂之苦,慘看這人不如畜的亂世……”
“可是,先生啊……你說過了……天下,會(huì)一統(tǒng)的……那時(shí),便不會(huì)有戰(zhàn)亂了吧?世間,也會(huì)太平嗎……咳咳……”荊軻又咳出血。
“我不知道,我也沒見過……但我相信先生……可我也必須給大家一個(gè)交待……”荊軻握緊谷方的手,輕笑起來,“既然如此,那就用我這一條賤命來抵好了……但我,仍對(duì)不起大家啊……”
“……”谷方垂眸,荊軻的氣息已愈來愈弱。
“先生……我開始有些困了……”荊軻更握緊了谷方的手幾分。
“那你……”谷方不想說下去。
“先……先生……若……若有來世……”荊軻的話語斷斷續(xù)續(xù),聲音也越來越小,似那呼嘯狂風(fēng)中微弱閃爍又即將燃盡的燭火。
“慢點(diǎn)說吧?!惫确捷p低頭,耳止于荊軻嘴前。
“我……愿……再與先生……行旅……”聲音細(xì)小如蚊蟲,在風(fēng)中,徐徐消失。
這是荊軻最后的話,在其后,與之一道消失的,是他身體的力量。
雙眼無神地閉合,氣息突然失去蹤跡,谷方緊握著的手,也無力軟下。
“……”谷方緩緩抬頭,雨水不再避開他,猛然襲下。
雨勢(shì)浩大,雷鳴不止,宛如上天的哭泣。
臉龐被冰涼洗刷,水珠順眼角滴上谷方嘴唇。
有些咸,有些澀。
或是雨水,也或是谷方的淚。
在雨中,孤寂的背影緩緩前行。
……
身著灰衣的高漸離呆站在荊軻家門前,他知道不會(huì)再有人來,所以他站在這里。
“啪嗒。”
“嗯?”高漸離聽聞腳步聲,轉(zhuǎn)過身來,卻攸地睜大雙眼。
“……谷……谷先生和荊軻?”他細(xì)看近來的身影,出聲道。
“……”谷方無言地看過他,便將荊軻的尸身輕放。
“谷先生……荊軻他,死了……”高漸離黯然地看著荊軻。
“……嗯?!?p> “那秦王呢?秦王死了吧?!是被荊軻殺死了吧???!”
“秦王……沒死。”
“……誒?你在騙我吧,谷先生?荊軻死了!!你既然把他從秦國帶回,又為何不殺了那該死的秦王???!你不知道嗎?因?yàn)樗?,天下究竟死了多少人?!!?p> “……”谷方沉默著。
“那……且不說你未殺秦王,那你又為何,不救荊軻???!你的話,是可以的吧??。「螞r,荊軻不是你的弟子嗎???!”
“……軻兒說……這是他對(duì)大家的交待。”谷方低聲道。
“交……交待?!用命來交待?!……哼哈哈……哈哈哈,嗚……”高漸離跪在地上,雙手捂臉“嗚……嗚啊啊啊?。。?!”
“……”谷方也無力地向地上坐下,眉宇間一片頹意,與那垂暮老者無二。
雨依然下著,并愈來愈大。
然后,高漸離走了,沒有回頭,沒有言語,只一人隱去在雨中。
……
再聞高漸離的音訊,是六年后。
似乎是將鉛灌筑中欲行刺,但結(jié)果還是失敗了。
谷方坐著荊軻家門前,比之前年,更荒涼破敗。
荊軻的尸身,被他葬在這家中。
“呼……”目光所及,皆一片皚皚白雪,點(diǎn)點(diǎn)雪花不時(shí)被寒風(fēng)吹來,綴上谷方白發(fā)。
谷方手拿酒瓶,在一旁,是三杯酒。
他將兩杯熱酒依次灑下,便端起自己的那杯酒。
這一年雪很美,但他并不喜歡。
“……”谷方輕將酒杯遞嘴前,慢慢喝下。
……
谷方將茶飲盡了,但他身旁邊的小林等人也說完了話。
在簡短的告別后,兩人出門。
“谷方,你說,我該不該問托爾呢?”
“你想問嗎?”
“硬要說的話……是稍微有點(diǎn)想的。”
“那便問吧?!惫确交氐阶约旱淖簧?,卻見艾露瑪一直鼓臉盯著他看。
“怎么了?”谷方小聲道。
“我餓了!”艾露瑪回話。
“……”谷方緩將包中面包拿出,輕輕遞去。
“謝謝?!卑冬斘⑿κ障隆?p> “……”谷方又看向窗外,他已打算辭職了。
窗外下起淋瀝小雨,陰沉的灰意似在哀傷,伴著些許雨聲的響動(dòng),渾濁在朦朧中。
鴿子與蝸牛
第二季……要結(jié)束了……谷方,也該走了…… 在此說一說,艾露瑪確是喜歡上谷方,伊露露則是對(duì)谷方的感情介于家人至愛人之間。 然后,“谷方愛上別人”的這種說法本身便很難成立,旅人是很明確自己目的的。 本書可能無女主,這點(diǎn)明重提出,我很尊重谷方,也期待他的以后,所以希望大家理解。 旅行,是絕對(duì)的主題,谷方不會(huì)在任何地方久候(也許可在此處埋刀),若有書友不適,還請(qǐng)自行且禮貌離去。 本書,是我因興趣寫下的,那我便會(huì)盡力寫,還有,我也不圖什么別的,請(qǐng)謹(jǐn)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