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哥哥，你好
林微漾雙手舉過頭頂，撐了一個極為舒適的懶腰，這才不慌不忙下床洗漱。
也不知道林女士最近怎么了，心情很好，隔著一扇門她都能聽到林女士在客廳里哼著歡快不知名的小調(diào)。
是因為那位沒有見過面的顧叔叔？林微漾的直覺向來敏銳，想起這位顧叔叔，她心里剛揚起來的那抹愉悅頓時被澆滅。
衛(wèi)生間的鏡子對面貼著一張偌大的《飛屋環(huán)游記》海報，她小時候可喜歡這張海報了，鬧著非要把它貼在鏡子對面，這樣她一抬起頭就能從鏡子里看到它。
她清楚的記得，爸爸第一次陪她去看電影時，看得便是這部電影。當時，爸爸還給她買了她心心念念的爆米花，還有林女士禁止她喝的可口可樂，快樂而又滿足的一天。
海報一貼就是五年，畫質(zhì)都發(fā)了黃，有些東西還在，但有些人已經(jīng)不在了。
……想起她的爸爸，林微漾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神黯淡悲傷，神色怏怏，不想回想起的記憶。
林微漾走出衛(wèi)生間，林女士剛從她的臥室出來，看到她后語氣有些沖：“昨天睡覺又沒關窗戶是不是，提多少遍都記不住，心里不清楚自己體質(zhì)弱嗎！你一個月前是不是感冒剛好！”
林微漾每次聽林女士在她耳邊叨叨就煩，她就是忘記了而已，又不是不關。
她走進臥室，窗邊的窗簾已經(jīng)被拉向一側(cè)，窗戶向外打開，微涼的風吹進來，陽光透過斑駁的枝葉落在臥室內(nèi)。
林女士在醫(yī)院工作，總喜歡把在醫(yī)院的那套用在家里的方方面面。
比如第二天起來必開窗通風，飯前洗手要按照專業(yè)六步驟，每天臥室客廳都要消一遍毒，被子一星期曬兩次等等諸如此云。
林微漾走到床邊擺弄起陽臺上的那盆茁壯的萬年青，手指輕點掛在葉子上的小水珠。
這盆萬年青是六年前爸爸從部隊里帶給她的生日禮物，她可寶貝了，一直寶貝到現(xiàn)在。
早飯后，林微漾照例被林女士送去補習班，又是只有學習的平淡的一天吧。
但是，今天她穿得很特別。一早上在林女士的親自監(jiān)督下，她套上了最近春季流行的仙女裙，心里不安，總覺得有什么大事即將發(fā)生。
還有五天就要開學，距離中考不到四個月。林女士今天在餐桌上，不放心似的，又叨叨了一遍，高中要么市高，要么附中，沒其他選擇?？疾簧希筒灰丶伊?。
所以，她一刻都不敢放松，整個寒假都是在補習班和家兩頭跑。好朋友打電話想約她出來玩，她都沒空，通個視頻說她憔悴了不少。還有她報了八年的書法班也被暫停，心疼。
林女士將她送到補習班門口，她才開口告訴她，今天中午要和那位她未曾謀面的顧叔叔一起吃午飯。
林微漾還是第一次希望今天上午的補習課能夠延長，最好延長到下午結(jié)束，那樣她就不用去見什么顧叔叔了。
她的爸爸在一次國家飛行任務中，為國殉職。
爸爸離開她已有五年之久，一直以來，都是她和媽媽相依為命。媽媽很堅強，既要顧著醫(yī)院工作，回家還要抽出一點時間關懷她。
她不想讓林女士替她操心，自小以來都努力學會懂事。林女士說什么，她便聽什么。反對的話，也從不在她面前外泄一絲情緒。
林女士好不容易開心一回，也許是她人生里最開心的一次了吧，她還是做回以往什么都不說，心事藏在心里，只點頭的乖乖女。
上午的補習隨著時間滴答很快過去了，林微漾窩坐在位置上遲遲不動，她兩眼盯著身前的習題冊發(fā)呆，直到林女士找進來。
林女士在門口叫了她幾聲。
放眼望去，補習班現(xiàn)在只剩下她一個人。
林微漾立馬回過神，她看見林女士正朝她走過來。她開始急忙收拾書本邊回：“我剛才在做題?！?p> 林女士帶著她停在了一輛華貴氣派的黑色大型奔馳車前。
一位長得很英俊的中年男子從車上下來，眼底烏青，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和滄桑，像是很多天沒睡的樣子?？伤h利冷峻的臉型和眉眼，又令她倍感熟悉，總感覺她好像在哪里見過。
他就是顧叔叔了，可能快要成為她未來的“爸爸”。
顧叔叔看向她時，笑得親切又和藹，跟親生父親一樣，一點都不嫌陌生?？墒沁@份笑容卻讓林微漾一時間無法接受，甚至讓她一度產(chǎn)生想要躲開的想法。
林微漾不斷的說服自己，勉強地讓自己臉上掛上禮貌的回笑，若是照照鏡子，她現(xiàn)在的模樣一定很丑。
她坐在車后，林女士坐在副駕駛座。只是坐個位置而已，她瞧見了則是渾身都不舒服。
林女士的行為仿若在不斷提醒她，她和這位顧叔叔之間的關系已經(jīng)板上釘釘了，就差領結(jié)婚證。
林微漾從包里拿出手機，帶上耳機，目光轉(zhuǎn)向窗外。
車子在一家格調(diào)優(yōu)雅，裝潢精致的餐廳前緩慢停下，她帶著耳機，音樂又被她調(diào)到最大。見車子停了，她回過頭看了一眼前方二人，他們正在交頭說話，動作甚是親密，林女士還微微笑了笑，林微漾又立刻把頭轉(zhuǎn)向窗外，眼睛和鼻子有些酸脹。
“顧燁到了嗎？”
“我打個電話問問?！?p> 電話接通期間，顧叔叔握著林女士的手安慰：“不要太擔心，待會兒你也不要遷就他，顧燁很聽話。只是以前我和他媽媽太忙了，沒時間照顧他，導致如今他對我們這些長輩話少?！?p> 電話接通，手機那頭是沉默的空氣。
“顧燁，你到了嗎？”
空氣沉默了一會兒，手機那頭傳來冷淡疏淺的聲音：“快到了?！?p> 這是一家情調(diào)高雅的西式餐廳，里面還有專門拉奏提琴的樂手，琴聲悠揚，浪漫舒適。三個人在一個四人餐桌落座，很明顯，還有一個人沒來。
林微漾看了一眼顧叔叔，她的腦海里突然白光一現(xiàn)，似閃電一般快，緊接著，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完全是出于女人可信度非常高的第六感。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推著餐點過來，她的身旁隨之揚起一道微弱的涼風和淺淺的檸檬味，一如記憶里熟悉的那個味道。
她突然打了一個激靈，身體立即僵直般坐正了。
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穿著冷灰色高領毛衣，搭配著黑色運動長褲的男生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
他坐下時，帽檐遮住了額前劉海，擋住了他俊臉上的表情。當他抬起頭時，神色慵懶，后背隨意地靠在身后的沙發(fā)上，目光便一下子落在她身上。
林微漾立馬慌了，腦袋里瞬時跳出一連續(xù)特押韻的詞語：是他！就是他！他就是顧燁！
她暗戀的人成了她“哥哥”?。?p> 震驚也就是在一霎那，她的心里早就有了一絲猜測，不過，她從未往真的想過。
懵了一整圈的林微漾終于猛然回神，如大夢初醒，似乎看得明明白白，看清了現(xiàn)在，卻看不清未來。
她此刻唯一的念想是：去哪也行，就是不要待在這里。
餐桌對面，顧燁冷人的目光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在她和林女士的身上掃了一圈后收回，途中又看了一眼顧叔叔。
那一眼之后，顧燁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是不咸不淡的，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林微漾手指摳著沙發(fā)皮，心里緊張又無法形容的悲催。此刻，她不敢抬起頭揚起胸正視著他，明明什么都沒錯，卻又像極了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林微漾的心理活動很豐富，也很消極。
他或許和她一樣，對突然多出來一個“媽媽”感到排斥，無法接受。甚至更嚴重的是，他很討厭她和林女士，礙于顧叔叔的面子，他沒說。
林微漾心中拎得很清，雖然在一個學校念書，她和他卻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兩人之間的差距就像是一個站在金字塔頂尖，另一個是底層的蕓蕓眾生。
她之前還一直幻想著有一天能夠和他告白，現(xiàn)在可好了，又憑空多出了這種關系，她獨自壓在心口的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可能以后再也說不出口。
她還沒來得及表達心意，卻可能成為他即將討厭的人，為什么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啊。
假如顧燁喜歡她并且知道她會成為他的“妹妹”，那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情形？林微漾心下瘋狂搖頭，想要擺脫什么，她不敢再繼續(xù)胡思亂想了，越想越糟，無比糟糕！連留下一點希望給自己都覺得奢侈。
媽媽，你喜歡誰不好，怎么就偏偏找了顧燁的父親！
飯桌上的尷尬氣氛被顧叔叔的一句適時的介紹打破：“顧燁，這就是我之前在你面前提過的林阿姨?！?p> 顧燁點了一下頭，耷著眼皮沒說話，表情依舊冷冷的。
林微漾坐在一旁暗暗掐手心，緊張默念不要介紹她，不要介紹她，可終究“逃不過”顧叔叔的熱情。
“這位是林微漾，她比你小一年，以后就要成為你妹妹了。哦，對了，微漾現(xiàn)在和你一同在外國語附屬初級中學念書，你們應該認識吧。初一那會兒我去開家長會的時候，我還記得。”
說完，為了進一步緩和氣氛，顧叔叔還試圖開了一個玩笑：“你瞧，你老爸記性多好?！?p> 林女士配合著笑了笑，兩個孩子可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林微漾在心里不斷地給自己加油打氣，她要抬起頭勇敢地對顧燁微笑，不要畏畏縮縮。
可當她看到顧燁那雙清冷無溫度的眼睛時，又立即薄著臉低下頭。
“沒印象?！边@句話說的過于寡情。
沒印象三個字也讓林微漾勉強露出的笑容差點沒繃住，也更一步認識到了她與顧燁之間的距離，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