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一天天逼近，馬路上返鄉(xiāng)的開始成群結隊。拉桿箱呼呼嚕嚕的聲音一陣接著一陣。
公交車站臺上堆滿了大包小包，還有的可能辭工了，連水桶也帶著，里面裝滿口杯、牙刷、毛巾、飯盆之類，晾衣架也見縫插針地擠進去，奈何身子太長，半截腿露在了外面。
返鄉(xiāng)的人買手機的大大增加。
這時節(jié)的手機，在改革開放的前沿城市尚未流通，內(nèi)地就更不用說，貧窮閉塞的小地方幾乎視它為奇物了。
于是，手里有倆錢的，返鄉(xiāng)時買個好手機；手里錢不多的，買個差的；手里沒錢又好面子的，借錢也弄一個，哪怕是二手的。
回到家鄉(xiāng)就喜歡往人多的地方湊，動不動把手機摸出來，專心看著，好像在查看什么重要信息，其實就是翻著玩兒。
最渴望有電話打進來，鈴音早就調(diào)成了最大聲，能震驚八面是最好不過。
關系極好的可以要求打個電話給某某，某某當然是顯要人物，電話一接通，好像是接通了皇帝，嘴咧得面瓜似的，哦……噢……哎呀……嗯嗯……鬼知道人家都跟他說些什么。
機主表面上做了義舉，心里痛得大叫——這時候的手機是雙向收費，漫游費好幾毛，長途費一兩塊呢。
但不管怎樣，手機給他露了臉。
老年人更納罕了：咦！這東西好！能聽到幾千里外的人說話，俗話說“盡說無影子的話”，這不就是無影子的話么！這社會太神了，咱們老嘍，落后嘍！
潮流永遠屬于年青人。手機的大潮把他們趕到一家家通訊店。
在春節(jié)前濃濃的氛圍里，盧飛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曾一建也打電話囑咐，春節(jié)前是大賺的時候，務必抓住。
這個行業(yè)，人家越閑，店方越忙。工廠放假了，工人們才有時間買手機。
買手機是精挑細選的活，幾千塊的東西，要買得稱心如意才好。
款式、功能、質(zhì)量、價位，要想買得樣樣滿意，不把店子轉完，下不了決定。
有些人是有糾結癥的?？戳巳槲灞楹?，決定下手時發(fā)現(xiàn)手機有點兒大，于是再把店子通轉一遍。
或者，把想買的手機反復比較、研究，準備定奪時才發(fā)現(xiàn)另有一款才算得出類拔萃，便舍舊迎新，開始新一輪的鉆研、勘探……
不消說，服務員們是很辛苦的。
顧客們可能五顧茅廬，但她們必須有七擒孟獲的耐心。
可能終究賠了大量口水，忍看花落旁家；也可能守得云開見日出，不負苦心一片。
有時候，碰上一個糾結癥，半天時間就陪進了。
春節(jié)前顧客多，再夾雜一些糾結癥患者，各個店子的服務員都是不夠用的。
鑒于此，盧飛給表妹們開會，曉以大義：春節(jié)期間不準回家，休息暫停，節(jié)后補上；
每人享受6天雙工資，春節(jié)那天發(fā)放一個大紅包。
鼓勵完之后，盧飛又嚇她們：“現(xiàn)在回家的，全是高價票，火車票早讓票販子炒完了。一張票好幾百，比平時貴了幾倍，相當于你們一個月白干了；
那些回家的，過來時又得褪一層皮，座位底下、過道上、廁所旁……哪里都是人；
你們以為像你們來的時候啊，那是9月份，火車上松，有座位，也不擠。
春節(jié)期間的火車站估計你們沒去過，真去了，叫你們回你們也不回了。”
盧飛說的是實話，表妹們也有耳聞，她們才來幾個月，手里沒幾個錢，回去一趟會花個凈光，索性都打消了回家的念頭。
楊倩和盧飛商討，過完正月，火車輕松了，回去一趟把證領了，要不孩子出生后上戶口麻煩，聽說老家罰款好幾千，還得找關系。
盧飛說：“好，這是大事，你懷孕兩個月了，肚子一天天大了。領了證回來后，咱倆把婚結了。你打算怎么結？”
“你說呢?”
“越隆重越好啊，交給婚紗攝影工作室去辦，給你準備十套婚紗，咱倆坐著老爺車，圍著石江鎮(zhèn)轉幾圈，拍幾千張照片，老的時候慢慢看，畢竟就是這一次嘛。
酒席么，我算過了，我這邊一桌，你那邊一桌，生意場上一桌，三桌夠了。
這個不像開業(yè)，生意場上來的人多，有些人不必要通知的。”
楊倩咧嘴一樂，她看著盧飛眼睛道：“你真是這樣想的？我是說婚紗攝影那一塊？”
“是啊！怎么啦？”
“別哄我了，雖然我心里熱乎乎的。你能說出來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睏钯幻加铋g掛著笑，語氣卻是平淡地，
“你用好手機心疼得不得了，舍得大動干戈拍婚紗照？咱就去普通照相館照兩張婚紗照就行了，算是個紀念。結婚當天呢，我租個婚紗應酬一下就算過去了?！?p> “敢情你都想好了，試我心呢。那就按你說的辦……等外債還完了，生意做大了，咱還可以補婚紗照的不是？”
盧飛說著，突然想起有次去大宇市拿貨，碰到個散發(fā)傳單的，內(nèi)容是補拍婚紗照，重拾當年記憶或補回曾經(jīng)的遺憾。
傳單上，很多六七十歲的老年伴侶——當年結婚時因為太窮或種種原因，沒拍婚紗照。而現(xiàn)在有條件了，補回曾經(jīng)錯過的美好。
盧飛說給楊倩聽時，楊倩也頗興奮和新奇：“這個生意做得好，既成人之美，又賺了錢，真是好創(chuàng)意，等咱們老了也去補拍?！?p> “干嗎要等到老啊？等你老了，滿臉皺紋，牙掉了，腮幫子癟進去了，照相難看死了……過幾年就補拍。”
楊倩不是笑點低的人，還是被逗樂了。她仰起臉問盧飛：“葉芝的詩里寫‘只有一個人愛你朝圣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你覺得人老成那樣了，還有愛嗎？不厭煩不就錯了?！?p> “有啊，那才叫愛得深呢，把臉都愛出皺紋了，你說夠不夠愛？不過……等你臉上有皺紋了，我天天幫你拉皮，我有的是力氣。”
盧飛偶爾的淘氣是楊倩最喜歡的地方。她曾看過一個心理醫(yī)生的手記：
有些女性有錢有地位，但找的老公很平常甚至是個窮鬼，一個共同的原因是，男方很好玩兒，能讓她們徹底地放松和快樂。
楊倩和盧飛在說笑中仿佛進了照相館，肩并肩靠著，幸福地微笑，咔嚓咔嚓的閃光燈里，結婚證鮮艷耀眼，在春風里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