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頭發(fā)被燒焦,蓬頭垢面的中年婦人,跪著哀嚎哭泣。
“誰來救救額女子!”
“救命咧……”
嘶啞的聲音幾乎已經(jīng)讓人聽不清在說什么。
在她的面前,一間土坯房子,此時已經(jīng)變成了廢墟。
原本近三米高的土墻,現(xiàn)在變得支離破碎。
一根根粗壯的原木房梁裸露出來,只是這些房梁大多已經(jīng)燒成了焦炭顏色。
倒塌的土墻中,一根攔腰粗細的主房梁的下面,露出一只已經(jīng)焦黑的手。
手已經(jīng)垂了下去。
在婦人的身邊,其他的房屋同樣受損嚴(yán)重。
到處是倒塌的廢墟,和正在燃燒的木頭、茅草。
水火最是無情,這場大火,讓很多個無辜的家庭,家破人亡。
婦人無力地在廢墟上用手挖著,雙手已經(jīng)滿是鮮血,幾可見骨。
急匆匆路過的人搖了搖頭,看那手就知道,已經(jīng)沒救了。
有好心的人上前去,勸婦人,你的孩子已經(jīng)死了,節(jié)哀。
但婦人不理旁人的勸說,只是不停哀求,求人救自己的女兒。
好心人也嘆了口氣。
這婦人,怕是瘋了。
所有人都應(yīng)顧不暇,這個婦人只是慘劇中渺小的一份子。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人們只是嘆了口氣,為之惋惜。
這時,婦人看到郡丞和郡尉,帶著一大隊縣兵,走了過來。
縣兵們同樣十分狼狽,他們剛剛經(jīng)歷了一夜的苦戰(zhàn)。
婦人眼中燃起了一絲希望,慌忙對著廢墟喊道:“妮兒,你等著,娘叫人來救你!”
婦人四肢并用,撲到了郡丞的面前。
“大……大人……求求您……救下額屋女子……”
說著,婦人腦袋重重磕在堅硬的地上。
嗵嗵直響。
婦人的舉動,引來了其他黔首的注目。
像是落水者看到了救命稻草,很多人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很多人圍了上來,也想要請求幫助。
郡丞眼中露出一絲不忍,正要開口。
郡尉卻上來一腳將婦人踹倒在一旁。
“瞎了你的眼!郡府縣兵爾也敢阻攔!爾等庶民的賤命,有北征大軍的糧草重要?再敢阻攔,國法從事!”郡尉一臉冷峻地說道。
身后出來兩個縣兵,將婦人拖到一旁。
那婦人被踹倒之后,聽了郡尉的話,眼中一片絕望。
可她不愿意放棄,知道眼前這些縣兵,是希望。
她不說話,只是磕頭。
后面蠢蠢欲動同樣想要求助的人們,則失望地停住腳步。
這一幕,卻正好被嬴扶蘇和馮職看到。
剛剛撲滅大火的嬴扶蘇,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是在孤軍奮戰(zhàn)之后,很是高興。
正要上前打招呼,卻看到了這樣一幕。
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嬴扶蘇看了看躺在車上動彈不得的馮職,恐怕這才是整個一晚上最舒坦的人。
“這就是你上郡的官吏!”嬴扶蘇聲音冷淡了下來。
古代的官府,也許確實沒有救人的義務(wù)。
但面對這樣的慘劇,還能這樣跋扈囂張。
簡直是沒有人性!
馮職臉上也是一陣青一陣白,他想要辯解,但欲言又止。
郡丞和郡守帶著縣兵來到了嬴扶蘇和馮職的跟前。
扶蘇正要說什么,卻被縣兵直接推開到了一旁。
“庶民速離!”
嬴扶蘇竟然被當(dāng)成了現(xiàn)場的庶民。
不過他此時的樣子,也著實和庶民無異。
身上被火燒得襤褸不堪,又光著兩條胳膊,頭發(fā)也被燒焦了,滿臉炭黑。
郡尉手下的縣兵,開始驅(qū)趕剛剛結(jié)束滅火的平民。
這些平民當(dāng)然不愿意了。
“參與救火的時候,郡府可是答應(yīng)了,每人賜爵一級呢!”
“對啊!郡府不能這樣打發(fā)我們走啊!”
一群人頓時有些群情激奮。
我們拼了命,幫助郡府救火,怎么能現(xiàn)在驅(qū)趕我們走呢?
秦法如何能食言?
但縣兵們絲毫不管,連打帶踹地想要將這些平民驅(qū)趕走。
馮職氣得直呼:“住手!咳咳咳……”
激烈咳嗽之下,引動身上傷勢,疼得直抽氣。
但郡尉卻帶著幾十名全副武裝的甲士,走到了馮職的面前。
“馮職!你竟然派手下,焚毀郡治糧倉!”郡尉冷聲喝道。
馮職愣住了。
“郡尉何出此言?”
“糧倉門口,找到了你馮氏馮保的尸體,其他尸體也都是你馮氏的下人。本尉已經(jīng)差人問了,晌午的時候,你突然讓馮保持你手令,帶人接管了郡治糧倉!傍晚糧倉便起了大火!你作何解釋!”郡尉聲音很大,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見。
那些平民聽到了郡守的話,轟地一聲,突然嘈雜起來。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好像是咱們郡守馮職大人派人燒了糧倉!”
“馮大人為什么要燒糧倉?這……這簡直是造孽?。 ?p> “那么多糧食啊……”
馮職臉色白了白,瞅了眼被縣兵攔在一旁的公子扶蘇。
自己收到丞相李斯的密信,心知關(guān)系重大,不敢惹得人盡皆知。
實際上他自己也擔(dān)憂,上郡的這些官吏中,難保不會有外人的眼線。
所以布置的一切,為了防止泄密,也為了不擴大影響,只是在私下進行。
即便是郡丞和郡尉,也并不知道。
自己原本也只是想要防患于未然,但卻不想出了這樣的意外。
可現(xiàn)在一來,反而有些解釋不清楚。
難道自己要在現(xiàn)場解釋,這是為了防止蒙恬和公子扶蘇造反?
那不是瘋了么……
況且,不論是不是自己燒的,郡治糧倉在自己治下出了事,自己都是失職!
“郡尉,回到郡守府衙再談這件事!”馮職壓低聲音說道。
誰知道郡尉卻絲毫不為所動,反而直接命令身后全副武裝的甲士:“將罪臣馮職拿下!馮府下人,一律拘拿!”
馮職一驚,正要說什么。
郡尉身邊的郡丞,同樣露出了驚訝的神情:“這……這不妥吧,馮職畢竟是郡守……”
可身后甲士根本不聽郡丞的話,上前來,便要拘拿馮職。
這時候,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
“你一個郡尉,有什么資格拘拿郡守?就算是馮職有什么罪,也是應(yīng)該按照秦國律法,解職回咸陽調(diào)查量刑。你憑什么!”
“況且這些庶民,都被郡府征召。答應(yīng)了賜爵的,怎么能直接趕走?”
郡尉聞言看去,卻是一個又臟又爛,裸露著兩條胳膊的年輕男子。
但他懶得跟任何人解釋,甚至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一臉嫌棄。
這樣的庶民,也配和自己對話?
扶蘇想要走上前,卻遭到了縣兵的阻攔。
扶蘇身邊的秦軍騎士,雖然沒有穿戴盔甲,但仍舊忠心護衛(wèi),直接將縣兵推開。
場面,混亂起來。
縣兵見有人反抗,立刻圍了上來。
現(xiàn)場的一些庶民也看了出來,許諾給自己爵位的,是即將被拘拿的郡守。
而不承認(rèn)爵位,還想要將自己驅(qū)趕走的,是這郡尉。
一整夜的拼命,可不能白拼。
庶民才不管是誰燒了糧倉,這糧倉又不是給他們吃的。
他們只想要郡府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
“對?。∧銘{什么!”
“郡尉沒郡守大,不能抓郡守!”
“額們滴爵位,你說不算就不算了?”
“郡府騙庶民!”
“有違秦法!”
“額滴公士!”
這時候,郡尉才多看了兩眼嬴扶蘇,冷聲說道:“原來也是馮職同黨!惑言黔首,安知其謀?”
頓了頓,郡尉看了看群情激奮的庶民,朗聲說道:“憑什么?本尉是嬴氏公族!有監(jiān)察郡守責(zé)任!郡守犯法,就要服刑!縣兵聽令!拘拿同黨,如有抵抗,就地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