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緩緩
棲月宮。
沒想到這里居然還在，居然真的還在……
宮里有人打掃，卻好像沒再有人住過。所有的東西都好像一直沒人動過，就和我離開的時侯一樣……
呵，又錯了……
應該是和她離開的時候一樣……
罷了罷了，今日，便讓我再做一回嚴言吧……
這里，裝了我們太多回憶了。每天殿下一下朝就要往這里趕，天天賴在這里搶我的床，自己的寢殿沒到必要的時候從來不去，掌權(quán)以后，連派人打掃都省了……
寢殿，我與殿下夜夜安寢的地方……
浴池，殿下第一次把我騙到手的地方……
書房，殿下每日處理奏折的地方……
……
欸？我記得我走的時候，這架子里的書好像不是這么擺的……
這多出的幾副卷軸……？
是……
是殿下的手跡……
而這一卷一卷的畫像，便是從我三歲跟了他開始，到十七歲我被他騙到手為止的種種情狀……
十七歲，呵，真的是十七歲……
在那個夢的盡頭，我只記得自己在殿下出征的那三個月里，寫了無數(shù)封書信，以慰相思，直到一夜睡去，醒來便看見他滿身血跡地躺在我懷里，一直說著讓我別離開他，跟他回家……
后來，夢就醒了……
也就，什么都沒了……
那當今的陛下，還會是她的殿下嗎……？
她隱身去了本該皇帝待的各個地方，后來在御書房找到了龍椅上的他，和殿下有幾分神似的他……
越看越熟悉，越看越熟悉……
他會不會，就是瑾兒？就是他們的孩子，嚴瑾……
可笑她離開的時候，他們的孩子才五個月……
可她再次醒來，就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
她在御書房待到天黑，直到那人出門走遠，回到寢殿，她才一個人在這皇宮里四處游走，哪一處，都仿佛留著他們兩個的影子。
走著走著，竟不覺來到了御花園的暗谷……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紫桑樹下，他如獲至寶地喊著我的名字，一身濕漉漉地抱著我，然后又假裝生氣地吼我一頓，到最后又得自己低頭道歉哄我回家。
那是我第一次吃他的醋，也是唯一一次，自那日他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以后，就再沒敢干讓我不經(jīng)意吃醋的事兒。
我還記得，他那低眉順眼哄著我，背著我，還一臉委屈的模樣，到如今，都還一幀一幀印在腦子里，久久揮之不去。
“你是何人？”
看得正入神，身后便傳來一陣清冽的男子聲音。思緒亂飛，竟連隱身之術(shù)失效，身后來人都沒發(fā)現(xiàn)。
事到如今，便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只是剛一轉(zhuǎn)身，兩個人都被嚇了一跳！這不就是剛剛書房里的那個……
“母后？”
那人愣愣的，不可思議地喊了一句。
梔幻腦子里突然蹦出了那個荒唐的猜測，試探地喊了一句。
“瑾，瑾兒……？”
這一下可不得了，那人聽得心里大放異彩，兩眼放光地大步向梔幻走來。
“母后！真的是你！”
那人激動地抓著梔幻的手，對上了梔幻那迷茫無措的眸子，突然意識到什么，忙單膝下跪。
“兒臣拜見母后！”
梔幻嚇得后退了幾步，他是，嚴瑾？他真的是嚴瑾？是她和殿下的孩子？！
嚴瑾見她沒了反應，又忙不迭地站了起來，重新握住她的手。
“您還是和十七歲的時候一樣，一點兒都沒變?！?p> “你，你如何認得我？”
“兒臣小的時候，父皇每天都為您作畫，一邊畫，一邊跟我講您以前的事，每天都講，事無巨細地講?！?p> 梔幻一下子恍然了，心中一陣酸楚，說不出是什么滋味，看著眼前的嚴瑾，又似乎想起了什么。
“這么晚了，你來這里做什么？”
“因為以前父親總會來這里等您，他就遠遠地看著這個秋千，等著您來。他說之前有一次您跑不見了，他就是在這兒找到您的。他說您一定是嫌他打仗太慢，所以故意跟他置氣呢。他說只要等您氣消了，就會乖乖坐到秋千上，等著他來找。只是后來父皇走了，我一有空，便會替他來等，沒想到，您真的回來了！”
梔幻的心一揪一揪的疼，生疼生疼，眼淚就那么沒商量地落，落地無聲。
兩人沉默了良久良久……
“他，他什么時候走的……？”
“我十七歲那年，父皇將一切大權(quán)安置好，便郁郁而終了……”
梔幻突然身子一顫，腿腳再也站不住了，幸好嚴瑾將她扶著，才勉強不至于摔在地上。
“母后……”
十七歲，瑾兒十七歲時，殿下也才四十歲，當年馳騁疆場的那頭狠戾的狼，就這么，郁郁而終了嗎……
“傻孩子，你父皇說的那些話你也信……”
也得虧這孩子傻透了，一個死人，怎么可能等的回來，而我，又真的是嚴言嗎……？
“孩兒自然信，孩兒和父皇一樣，盼著母后回來……”
嚴瑾頓了頓，接著道。
“而且，母后現(xiàn)在，不是也回來了嗎？”
這話嚴瑾自己說著，便感覺一陣發(fā)毛，母后走時并未留下尸身，所以才給父皇留了個盼頭，而這大晚上的，四下無人，突然蹦出來這么一個神似她母后的女人，而且容貌竟還是十七歲時的模樣，這莫不是，真見鬼了吧……
想著想著，嚴瑾倒還真有些害怕了。
像是察覺出什么一般，梔幻勉強自己站穩(wěn)，收斂了眼中的情緒。
“好孩子，回去吧，今日便當是個夢，回頭祭拜，別忘了說與你父皇聽?！?p> 嚴瑾抬眸看了看她，有些不知所措，他明明盼著她回來，現(xiàn)在她真的回來了，自己卻又害怕起來，這算不算是個可笑的葉公好龍？
“聽話，回去吧?！?p> 梔幻溫柔的聲音又一次在耳畔響起。
許久，他似下定決心一般行了一禮。
“拜別母后，兒臣告退。”
言罷，便一如來時那般，步步生風，倜儻瀟灑。
再回眸看時，那處早已沒了人影，或許，真如她所說，只是幻覺，又或許，他的母后，不是一般人，但無論如何，今年的祭祀，他一定會告訴他的父皇，他的母后回來了，就在那個秋千旁，他的母后，真的被他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