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殿州驚濤 32、可苦了你啊,兄弟
肖嬤嬤重重挨了兩下殺威棒,簡直痛入骨髓。她越發(fā)氣憤難當(dāng),咬牙切齒,言必稱庶子,極盡羞辱道:“這個庶子呢?十幾年來,除了娶親睡女人,從未邁過一次侯府大門,沒有進過侯府祠堂祭拜過祖先,沒有在老侯爺和老侯夫人床前立過一回規(guī)矩,沒有問候一句話,沒有奉過一杯茶,更不用說請醫(yī)熬藥,噓寒問暖啦!”她頓了一下,繼續(xù)道:“就連我們老侯爺五年前過世,這個沒良心的庶子竟然都沒有回京吊唁、守孝,不用說奉上一根香火,燒上一張紙錢!更不用說,在靈前穿一回孝衣,下一個跪,磕一個響頭,擠一滴眼淚!”
聽到如此污蔑,蘇瑞尚忍無可忍地道:“那是因為,殿州遭逢倭寇襲擾,皇上奪情命我在職守孝,剿滅倭寇,所以沒有回京奔喪!”他頓了頓,繼續(xù)亢聲道,“某乃軍人,為國效命是我的本職!父侯早就說過,既然將我年紀(jì)小小就送上戰(zhàn)場,那就是以忠報國,沒打算讓我忠孝兩全!再則,本人乃朝廷軍將,一進一退皆有國法規(guī)矩,豈能隨意丟下防地、兵卒私自回京的道理?”
蘇瑞尚這幾條理由有理有據(jù),有禮有節(jié),眾人都點頭認(rèn)可。尤其聽到老侯爺早早將他送到軍營,沒打算讓他“忠孝兩全”時,陳度心頭不禁翻滾起一陣熱潮。就連梁無量也萬分感佩。百姓也紛紛感嘆,五年前倭寇侵?jǐn)_殿州何其猖獗殘忍,將軍夫人死得何其悲憤壯烈!而將軍舍己為公,堪稱楷模,不容玷污!
肖嬤嬤聽了,一時不能反駁。她眼珠子滴溜溜亂轉(zhuǎn),嘴一撇,譏諷道:“我聽說,你的小妾就是那次被倭寇殺死的。誰知道你是在職守孝,剿滅倭寇,還是打著為公的旗幡子,行著自己的陰私事!不回京城守孝是假,為你家小娘子祭奠才是真吧?”
眾人聽了嘩然。這是什么鬼話?難道夫人慘死,將軍不能悲痛哀悼?難道悲悼亡妻就是陰私之事?這也太不近人情,咄咄逼人了!
蘇瑞尚聽了,目眥盡裂,傷心欲絕,強忍住悲痛,反駁道:“怎么,難道本將軍得聽永昌侯爺?shù)拿?,卻要違抗皇上的圣旨不成?就連你這奴才的瘋言瘋語,本將軍都得當(dāng)圣旨來供奉、遵守?本將軍是為簪娘祭奠,還是為國奪情,用不著向你這侯府奴才稟報吧?”
肖嬤嬤卻強詞奪理,誅心道:“就算你為了公事不能回京,可是這十幾年來,你從來沒有寫過一封家書,沒有一句問候,沒有奉過一個銅子的孝敬!”
蘇瑞尚怎么可能十幾年沒有寫過家書?沒有一句問候?沒有一兩奉銀?只不過他只是給老侯爺通信奉銀罷了!當(dāng)下冷冷地道:“本將軍寫沒寫信,奉沒奉銀,難道要向你這個奴才稟報?或者說,難道我要給你這個奴才寫信、奉銀、請安不成?”
肖嬤嬤愣了一下,狡辯道:“將軍自然用不著給奴才寫信、奉銀、請安。可是你既沒有寫信、也沒有奉銀的事情,不光侯府,就連京城也是人盡皆知,千夫所指!你想欺天瞞地卻也是欺瞞不了的!”
蘇瑞尚冷笑道:“呵呵!侯府欲壑難填,不是我蘇瑞尚不給,是給不起!”
眾人都聽傻了。
陳度冷笑,這知府大堂審案,為何舍本逐末,糾纏起侯府家事?陶敏的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
只聽劉希惱著臉道:“知府大人,你是不是還想繼續(xù)聽這仆婦婆娘的長舌話?”
陶敏有些尷尬,道:“言歸正傳,不許瞎扯!”
肖嬤嬤見這個話題占不到便宜,立刻轉(zhuǎn)向,信口雌黃,胡說八道:“諸位不知,這庶子在西北,先是士兵,后來做了五夫長,十夫長,后來又做了校尉、從五品撫遠將軍;后來又到這殿州,升到正四品威烈將軍!他蘇瑞尚一個歌姬養(yǎng)的庶子而已,何德何能,從一個普通士兵一躍而成四品將軍?如此飛黃騰達,還不是我們侯爺和侯夫人心胸寬廣,不計前嫌,不吝金錢,托人情,找關(guān)系,為他說買前程!”
堂內(nèi)堂外百姓一片喧嘩。原來將軍的職務(wù)是如此得來!
有些人看蘇瑞尚的眼神不禁古里古怪,滿是輕視!
“那是我肉山血海里贏得的軍功!”蘇瑞尚大聲抗辯道,“隴東和漠北的事情,殿州百姓不知詳情,可本將軍在殿州十幾年,是如何剿匪殺寇的,殿州百姓眼明心亮,不容你這奴才中傷、污蔑!”
肖嬤嬤輕蔑地道:“軍功?難道別的士兵沒有贏得軍功?為什么他們沒有升官,偏偏就你升官了?”
蘇瑞尚有理說不清,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梁無量的心一冷,這老刁奴真會砌詞狡辯!
陳度卻攥緊拳頭,憤懣難當(dāng)。蘇瑞尚再不濟,也是侯府庶子,是主子,永昌侯府竟然如此齷齪下流,讓肖嬤嬤如此不堪的奴才和朝廷正四品威烈將軍當(dāng)庭對峙,輸贏未定,永昌侯府卻已經(jīng)勝利!因為案件無論輸贏,都是羞辱了將軍!可是,此番作為,何嘗不是打朝廷的臉,打皇上的臉?永昌侯府如此猖獗,不過是倚仗賢妃娘娘和四皇子、七皇子!此時便無所顧忌,假以時日,更是翻天覆地,為所欲為!
肖嬤嬤譏諷道:“你獲得的軍功?真是可笑!那是我們侯府替你說買前程的功勞!”
侯府自污為蘇瑞尚說買前程,可看成是家族為子侄前途盡力,算不得什么大罪;可是對蘇瑞尚本人來說,靠行賄買官,那可是重罪!所以蘇瑞尚氣得心都疼了。
肖嬤嬤繼續(xù)抹黑道:“那西北之地,是北狄人、西戎人的天下,牛羊滿地,金銀滿帳。每次打仗,繳獲頗豐!還有這殿州,也是物阜民豐,特別是每次剿匪殺倭,都是一船一船的繳獲!可這庶子只顧自己左手金,右手銀的揮霍,只顧養(yǎng)小妾小娘,卻不肯給侯府一錢半兩的孝敬……”
蘇瑞尚、孔峰、別詠、葛漢、韓志、丁彊、蘇輝以及蘇城等人聽了均是大驚失色,心驚肉跳!這可是在詆毀蘇瑞尚犯了私分繳獲,貪污公帑的大罪!蘇瑞尚出事,作為心腹將官的他們還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大家怒極,便要上前拉扯揪打。肖嬤嬤知道自己犯了眾怒,想到自己挨了殺威棒,橫豎就是再挨幾棒子的事情,也無所顧忌,橫下心來,大叫大嚷起來:“殿州威烈將軍要殺人滅口了!”
蘇瑞尚打斷她的胡言亂語,厲聲呵斥道:“好你個老刁奴,竟敢栽贓本官!你可有證據(jù)?無憑無據(jù)構(gòu)陷嫁禍,你不要命了!”
劉奇也怒吼道:“無中生有,誹謗詆毀!”
有百姓叫道:“這可是重罪,沒有證據(jù),胡說八道,那就是栽贓陷害,可是要被殺頭的!”
殿州百姓并不關(guān)心隴東、漠北什么繳獲頗豐的事情,他們更關(guān)心殿州那“一船一船的繳獲”!當(dāng)下群情激奮,有人要李嬤嬤拿出證據(jù)!有人要將軍自證清白!
還有人鼓噪,將軍不把這“一船一船的繳獲”說清楚,將軍就是碩鼠、蠹蟲,難逃國法!若這老刁奴說不清楚,那就是造謠生事、誣陷將軍,那也要以死謝罪!
李嬤嬤有些心慌。她如此舍得一身剮,也要把將軍拉下馬,不過是侯爺派齊管事來授的意,胡亂攪渾池水,侯爺好趁機渾水摸魚!本是栽贓,哪有證據(jù)?誣陷官員,那可是殺頭大罪!豈能不怕?
百姓看將軍雖然氣憤,卻是磊落;而李嬤嬤一看就是驚慌失措,心虛氣怯。大家了然,喊道:“果然是這老刁奴造謠生事,誣陷將軍!”
陶敏立刻“啪”地一聲拍下驚堂木,吼道:“藐視公堂者,打出去!”
百姓們閉了嘴,卻是更加疑惑:將軍是不是碩鼠蠹蟲?老刁奴是不是造謠誣陷?
陶榮趕緊解圍道:“將軍你真的沒有奉銀養(yǎng)家?”
蘇瑞尚氣得手腳顫抖地道:“這十幾年,你們從我這里搜刮的還少嗎?尤其殿州這十幾年……”
“著啊!”肖嬤嬤搶過話頭道:“所以侯爺和侯夫人才派我們夫妻和兒子們來要孝敬銀子嗎!你既然不給,難道還不許我們來要嗎?”
案子審到此時,侯爺、陶敏、陶榮歹毒用心已是昭然若揭!劉希欲哭無淚,看來陳度和劉奇一針見血,識破了陶敏的奸謀!想這京城世襲罔替的一品永昌侯府,外表光鮮,內(nèi)里竟是如此齷蹉不堪!尤其他們已是污糟不怕自污,已是黑暗不怕自黑,已是丑陋不怕自丑,目的就是為了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污蔑抹黑丑化將軍,將將軍打落塵埃、深淵!
劉希一方面懺愧自己居然輕信陶敏會是正大光明的磊落君子,一面痛恨侯府和陶敏等人的卑鄙無恥,更加同情蘇瑞尚在侯府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九死一生,又忍辱負(fù)重、知恥奮勇,真乃悲情英雄!一時百感交集,忍不住抓著蘇瑞尚的雙手,涕泗橫流地道:“可苦了你啊,兄弟!”
陶敏也不拍驚堂木了,任憑百姓吵吵嚷嚷,心里好似喝了蜜,對侯爺蘇庭的謀篇布局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陶榮意味深長地道:“原來如此!既然是你不孝敬奉銀,那侯府管家被派來掌管那也是合乎情理,合乎朝廷律法的!”
肖嬤嬤自得一笑。
陳度心道,這老刁奴如此刁滑奸詐,巧言善辯,又對侯爺忠貞不二,還真是毒瘤、瘋狗,若不鏟除,終是禍害無窮!當(dāng)下他狠厲冷芒一閃,殺心頓起,這個老刁奴是不能留了!
梁無量的雙掌掌心則被他自己摳爛了。
劉奇走過來,心急地對陳度道:“我看今天這案子審得不妙??!”
陳度眼芒又是一閃,道:“看來要改變策略,不能任由陶榮這樣詰問而不抗辯!后發(fā)制人就怕沒有后發(fā)的機會!”他跟劉奇嘀咕了幾句,道:“跟大家說說,每個人在被詰問時,該抗辯的就要抗辯,不能任由陶榮胡說八道栽贓構(gòu)陷!”
陶敏這才注意到,這個叫陳度的少年頻繁跟蘇瑞尚、劉希、劉奇幾個人交頭接耳.一時迷惑,這個陳度到底是何許人也?
又聽陶榮道:“聽說你去殿州軍營要軍餉,你這個奴才,還真是膽大包天!”
肖嬤嬤輕蔑地道:“蘇瑞尚只是一個庶子而已!他可不是奴才們的主人!再說主子侯爺有命,奴才們敢不效命?”
陶榮壞笑道:“也是,庶子嘛!侯爺?shù)拿钜彩谴罅x啊!你們聽命行事,那也是大忠!”
肖嬤嬤不要臉地道:“謝公子夸獎!”
臉皮如此之厚,就連陶榮一時也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