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境主分問心、御法、丹鼎三大派。問心道研天地法,主心經(jīng)通幽靜,凝丹以達仙境;御法主修戰(zhàn)魂,以術法之能御道自然,磨肉體凡胎脫俗成金身;丹鼎問道借天地之氣,借凝丹之力,卓而飛升。
兩日后,六華一大早便將自己帶來的衣裳收到了箱子里,換上了丹鼎一系的若竹色收袖素衣裙便急匆匆地洗了漱,抓起床邊的木簪便打開房門翻墻去了寒清殿。
“哥,快幫我綰發(fā)?!绷A拿著簪子便推門而入,正好瞧見九都半敞著前襟站在床前準備換衣裳。
九都眸色微動,見是六華,便垂眸繼續(xù)將內(nèi)衫的衣帶系上。
六華連忙將身后的房門關上,饒有興致地上前打量著九都正往身上穿的衣裳,嘖嘖道:“同是蓬萊境的,為何哥的衣裳這般好看,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打雜的?!绷A鼓了鼓腮幫子,一臉嫌棄地低頭看著自己這身素服。
九都唇角微勾,抬手點了點她的眉心,順手將她手中的木簪拿了過來,熟練地幫她簡單地挽了頭發(fā)。
挽好后,六華瞧了一眼銅鏡,滿意地笑道:“哥的手藝就是好。”
“別磨蹭了,今日是你第一次入丹鼎,莫遲到?!本哦伎戳艘谎哿A,轉(zhuǎn)身將床邊掛的銀色面具戴上,便往門口走。
六華應了一聲,不情愿地抬腿追了出去。
丹鼎的藥閣在臨池的西北角,除璧拂長老與鳳闕之外,還有五位藥尊教導新生藥理丹術,六華與其余十九位新生被分到了鳳闕的名下,隨她一同修煉。
連續(xù)幾日,六華一直窩在藥閣對著書冊比對藥草。
這日,六華剛從九都住處用完午飯,打算去后山采些八角楓花研制一些初級治療頭痛的丹藥,就在路上遇見一群身著淡藍色衣袍的御法的修士正在欺負一名丹鼎的學生,連忙跑了過去。
“當我們丹鼎沒人了不成,竟欺負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身上!”六華厲聲上前,一把將擋在她身前的修士推到了一邊,將手伸向了坐在地上被欺辱的少年,“起來!”
少年看著逆著光,眼神清澈的六華稍微一愣,眼神略閃道:“我,我不是小孩,我已經(jīng)十五歲了?!闭f著下意識地將手往衣服上蹭了蹭,將手遞了過去。
“小屁孩?!绷A嘴角微勾,將地上的少年拉了起來,順手將自己的帕子扔了過去。
“哎呦喂,白日曛,原本我以為你一心只在修仙問道上,竟不成想還有時間兒女情長,你這在哪兒勾搭的小姑娘?”說罷,周圍人皆哄笑起來。
為首的淡藍色衣裳的修士圍著六華上下打量起來,一副輕薄模樣。六華白了那人一眼,回頭看向身后那個叫白日曛的少年,見他一身淡綠色衣裳,不禁問道:“你也是丹鼎的人?我怎么沒在藥閣見過你?”
“看來小師妹是當真不了解我們這位白師兄了?!?p> 白,師兄?
看著六華一臉疑惑的表情,淡藍色衣裳的修士面露戲謔地上前拍了拍白日曛肩膀上的塵土,語氣輕蔑道:“咱們這位白日曛,白師兄,雖年紀輕,但卻是蓬萊境開派以來最為杰出的弟子之一,奈何與妖魔為伍,被唐長老廢了修為,罰入這臨池照料仙草。怎么,師兄這是不服氣嗎?”看著白日曛慘白的面容,淡藍色衣裳的修士面色一狠,一腳踹到了白日曛的膝蓋,白日曛一聲悶哼,雖歪著身子,但始終不肯彎下膝蓋。
“夠了!”六華忿然作色,上前拉起白日曛的胳膊將他扶住,憤憤不平道:“他已經(jīng)受罰,長老們都不再說什么了,你們在這兒蹦跶什么?莫不是自個兒資質(zhì)平庸比不得別人,只能在人家落難時奚落回踩,以此滿足自己那丁點上不來臺面的自尊心?修仙修成你們這樣的,難怪蓬萊境幾百年來才出那么一個半仙?!?p> 眾人一陣嘩然,就連白日曛也不免擔憂地看向身旁這個素不相識的六華。
蓬萊境是整個大陸修仙的最高學府,不論里面的師長還是學生修士,都無一不為身為蓬萊境的一員自榮。盡管近百年來蓬萊境并未有人飛升神域,但骨子里的那點驕傲是不容人置喙的。
六華本來是不想多管閑事的,可等她接近這群人時,那一句句不堪入耳的字眼一個勁兒地往她耳朵里鉆,看著被人群毆的少年,饒是看慣秦宮那些爾虞我詐之事的她,也忍不住想要幫他一把。
六華看著周圍那些或近或遠,一臉鄙夷憤慨地望著她的眾人,不想再待下去,她剛想扶少年離開,身后的那些淡藍色衣裳的修士一擁而上將二人圍住。
“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鄙倌瓿粤Φ貙⒖诒翘幜鞒龅难粮蓛簦荒樌⒕蔚乜聪蛄A。
六華偏頭看了眼身旁虛弱的少年,將他扶到旁邊的石頭上,笑道:“沒有金剛鉆,我哪里敢攬瓷器活?”說著,六華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慢慢起身看向為首的那名修士。
少年心口一窒,耳后根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怎么,想動手不成?”六華臉上的笑慢慢淡去,一抹狠厲之色躍上星眸。
“是又怎樣,難不成,后悔了?”男子陰冷一笑,倏然后退一步,捏指成訣,藍光之下,一柄靈氣凝練成的長柄刀刃出現(xiàn)在半空中,劍刃直指六華。
六華墨睫微垂,當看見遠處那抹顏色,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狡黠,突然抬手扯亂自己的頭發(fā),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雙秋水碧眼盈盈帶霧,甚是可憐。
“師兄,六華不該在您帶人群毆白小師兄的時候出手阻攔。況且,在蓬萊境內(nèi)私自斗毆實在是有損師兄妹之間的情誼,還望師兄看在各位長老的面上饒過我,不要打殺我?!闭f著,六華委屈巴巴地看向那名修士。
眾人瞠目結舌,實在不曉得六華這是演的哪一出。方才還一副不堪折的模樣,這會兒倒是將姿態(tài)放得低。
淡藍色衣裳的修士冷哼一聲,盛氣凌人地俯瞰著地上的人,一臉的不屑,“現(xiàn)在求饒未免太晚了吧,今日不給你點教訓,我看你是長不了記性?!闭f罷,剛想動手,身后便出現(xiàn)一道光把他凝聚的劍打得粉碎,就連他自己都被一股強勁的靈力甩到一邊,吐了好幾口血。
“言童,你著實放肆了!去戒閣自領五十鞭?!币坏劳犁H鏘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元丘丹長老白發(fā)蒼顏,一副不容侵犯地模樣站在眾人面前。
修士看到來人的臉,驚恐地從地上爬起來,不敢直視那人的眼睛。
“長老?!北娙俗饕緟?。
“都起來吧。”元丘丹洪亮,瞥了一眼地上的六華一眼,便看向一臉是傷,神情黯淡的白日曛,眉宇微皺,什么話都沒有說,帶著方才鬧事的幾個淡藍色衣裳的修士便離開了。
少年見元丹丘離開,立馬上前顫顫巍巍地將地上的六華扶了起來,神色微淡,“今日謝謝你,若不是你,他們定不會這么輕易的放過我,敢問師妹姓名是?”
“六華,比你年長一歲?!绷A淡淡一笑,起身將身上的塵土拍了拍,看向身旁這個面容略顯稚嫩的少年,接著問道:“他們叫你白日曛,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少年點了點頭,一瘸一拐地朝臨池的方向走。
“他們?yōu)楹纹圬撃?,又為何說你與妖魔為伍?”六華追問道。
白日曛步子一頓,側目看向六華,嘴角艱難地扯出一抹笑,反問六華,“你也覺得只要是妖魔,就該死,是嗎?”
“當然不是!”六華眼神堅定的看向白日曛,說道:“世間萬物本就是平等的,人、神、妖、魔,不過是種族不同,外貌體質(zhì)有所差異而已。人有善惡,妖魔自然也有善惡。對于那些存有善心的妖魔鬼怪,我們不應該將他們與作惡的那些一概而論。況且,有些妖魔不過是為了生存而吃人,嚴格來說與那些吃牲口的人類也并無區(qū)別,我有時候并不覺得他們有錯。”
白日曛聞言目瞪舌彊,特別是六華最后那些匪夷所思的言論,讓他心中甚是不安。但是她確實整個蓬萊境內(nèi),唯一不把他當成異類的人,白日曛心口流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暖意。
“以后這些話,師妹不要講與旁人聽。”白日曛環(huán)視了一下周圍,神色微恙地繼續(xù)往前走。
六華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你住在臨池?”
“嗯,臨池的仙草都是由我來照料的。若師妹需要,告訴我一聲便是,我親自給你送去?!?p> “別師妹師妹的叫了,這蓬萊境有好幾百號人都是你師妹,你這一聲師妹叫的是誰我哪里知道?再說,我可比你年長一歲,被一小,咳咳,被你叫師妹,總是不那么舒服。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叫我六華吧?!绷A隨意在路邊扯了一把八角楓花,漫無目的地跟著白日曛在臨池里瞎逛,尋思著再拔點什么仙草好。
朋友嗎?白日曛走在前面,雙手緊張的不自覺握緊。
他本是荒村道上父母雙亡的流浪乞兒,若不是五歲那年被元丘丹長老看中撿了回來修習術法,他還不知在死在哪個犄角旮旯里呢。為了不負長老的期許,他日夜修習術法,不為登達仙途,只為學成之后普渡眾生,救民于水火,也為成為長老的驕傲。但一年前,他為了幫助一名垂死的鼠精取得仙草救治被毒蛇咬傷的鼠母,被元丘丹長老廢去近十年的修為,罰入臨池看管仙草。他性子內(nèi)向靦腆,又一心修煉,并沒有什么朋友。故他落難之后,從無一人替他說過話,有的只是無盡的羞辱與謾罵。
“喂,白日曛,白日曛,阿曛?”六華看著神情呆滯的白日曛,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白日曛回過神來,看見眼前六華那抹明媚的笑,鼻青臉腫的臉上扯出一抹略憨的笑。
從臨池回去之后,六華回了趟藥閣將仙草草藥歸類后便趕去了問心派平日里修習道心的經(jīng)閣。
經(jīng)閣,成千上萬部道學經(jīng)書,仙法術訣規(guī)整地擺放在縱橫于經(jīng)閣之內(nèi)的書架上,每隔幾步便自成一間席面大小的封閉小室供問心者修煉心法道經(jīng)。
經(jīng)閣很大,飛身于空中尋找書籍和打坐問心者不少,但室內(nèi)卻極為安靜,偌大的經(jīng)閣無絲毫雜音,有的只是書本翻頁之聲。
六華趴在經(jīng)閣的門縫前,看著里面的一切,突然一股濃郁的肉包子味從背后傳來。
六華心底一咯噔,剛要逃走,一只肥圓白皙的手搭在了六華的肩膀上,一道清脆熟悉的聲音在六華耳邊響起,“六華,我這幾日天天在丹鼎那邊溜達就想遇見你,不成想你來找我來了,想死我了?!闭f著,盈尺眼睛一閉,一張油膩膩的嘴巴便朝六華貼近。
看著盈尺那張比東街賣的油餅還要大的臉逐漸向她靠近,六華大叫一聲,驚恐地扯開盈尺渾圓的手臂,抬腿跳進了經(jīng)閣,連忙關上了大門。
因著六華這一聲尖叫,經(jīng)閣眾人皆一臉驚異地看向門口的六華。
此時的六華身著丹鼎藥閣的淡綠色衣裳,緊袖微挽,頂著一根木簪的混元髻的樣子加上鼻子上的一抹鼎底灰的狼狽模樣像極了道觀里的小道士。
經(jīng)閣內(nèi)慢慢嘈雜起來,幾位新生面帶嘲諷不屑地看向六華。
門外不斷傳來盈尺的聲音和敲門聲,使得六華在眼前這群白衣翩翩的問心者面前格外顯眼。
“我,我來找人的?!绷A尷尬一笑,聽著身后的敲門聲愈來愈大,六華一咬牙,將門打開了。
哪成想此時的盈尺正卯足了勁兒朝門上撞,一見門開,一時沒有剎住,一個踉蹌人直挺挺地朝六華壓去。
“啊——”六華躲也沒躲掉,被盈尺這一撲,頭生生地磕在了鏤刻的石板地上。
看著六華額上的血,周圍人一陣愕然,但并無一人上前幫助。
“六華,對,對不起。你們,你們快點幫我把她送到藥閣去呀?!币慌缘挠呷拥羰掷锏陌樱B忙上前欲將六華扶起。
“讓開!”一道低沉疏離的聲音剛落,霍九都便從人群后如鬼魅一般落到了六華跟前,蹲下身來查看著她額角的傷。
六華神思微晃,眼前模糊的人影逐漸清晰,一張戴著銀色面具如謫仙的臉映在了她的瞳孔里。
“哥?”六華搖了搖腦袋。
“她就是昭容公主?”
“怎么是這樣啊。”
……
旁邊看熱鬧的人慢慢聚攏過來,一身著藤紫色廣袖流仙裙的艷麗女子從人群中走出,站在了霍九都的身后。
女子曼妙如畫,綽約絕代,那聘婷萬種的絕妙風姿饒是清心寡欲的修仙者都不免眼前一亮,心向往之。
當六華飄忽不定的眼神落在那少女身上時,眉頭緊鎖,下意識地拂掉了霍九都擱在自己額角的手。
“昭容殿下,好久不見?!迸迂慅X輕啟,聲音極為悅耳。
霍九都面無表情地用手扶住六華,但被六華躲了過去。
盈尺站在旁邊,一臉不屑地瞥了那少女一眼,自覺地蹲下身攬起六華的胳膊,關切道:“我?guī)闳ニ庨w。”
六華點了點頭,沒有再搭理霍九都與那女子,轉(zhuǎn)身便同盈尺離開了經(jīng)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