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寒風越蕭瑟,積雪也從薄薄一層變成了能沒過腳踝,林風眠牽著小紅在密林里艱難前行著,她的盤纏已用盡,悉數換成了干糧和凈水。
冷風像刀子似地割著她的臉,這一路上小紅不住嘶鳴,幾次都差點引來覓食的野獸。
走出這片密林就到瑯琊城了,她離家三年有余,不知道守城的士兵里會不會有熟悉面孔。
林風眠把布口袋里的碎餅渣倒進掌心用舌頭舔了個干干凈凈,她解開系在腰間的水囊往嘴里控著水,囊中水本就所剩不多,自然不夠她解渴。
風聲漸止,她彎腰掬起一捧潔白的雪填進口中,邊咀嚼邊仰頭望天,只覺這蒼穹蔚藍遼闊,林間空氣清新,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暢快。
倘若永遠都能如此時此刻這般自在就好了。
瑯琊城外守備森嚴,每間隔三十米便設一崗哨,因為兩軍正在交戰(zhàn),所以進出城都不準許。
林風眠牽著小紅來到瑯琊城外,城墻上的弓箭手馬上彎弓搭箭對準了她,守城的士兵也都舉劍圍了上來。
她的目光掠過這些年輕的陌生面孔,主動繳械被他們抓住了。
“我是朝廷派來的使者,替皇帝送密函的,帶我去見你們少主?!绷诛L眠不愿意和自家人動手,更何況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些江湖上的綠林響馬,而是一支裝備精良的軍隊。
只有話本子里的主人公經常單槍匹馬闖敵營還能毫發(fā)無損地回來,林風眠不過是肉體凡胎。
她被兩個小兵用黑布蒙上了眼睛,一路上不知道被推搡了多少次,終于站定在了一個地方。
“少主,人已經帶來了。”
黑布猛地被人揭開,陽光刺痛了林風眠的雙眼,她適應了好一陣子才能看清東西。
“姐姐!”
林翊筠歡喜極了,他伸手將林風眠撈進懷里緊緊箍住,連眼睛都不敢眨,好像她會憑空消失般。
林風眠想要抬眼看看他,但他抱得實在太緊,她只能用臉蹭著他的胸膛慢慢仰起頭,那個總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包子真的長大了,她在他面前顯得愈發(fā)嬌小,抬頭仰視只能看見他的下頜線。
“我快喘不上氣了?!甭牭搅诛L眠的話,林翊筠后知后覺地松開了手,他感到有些窘迫。
林風眠自顧自地走進了屋里,把凍僵的雙手放在炭火盆上烤著,林翊筠又往盆里加了兩塊木炭,面帶討好。
“姐姐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你都多大了,還像小時候那么黏人?!?p> 林風眠啞然失笑,她脫下尉遲逸那天給她的大氅,環(huán)顧四周,果然是纖塵不染,林翊筠有很嚴重的潔癖。
“姐姐別走了,我已經打下了兩座城池,你想要什么筠兒都能給你。”
這世上能看到林翊筠撒嬌的僅有林風眠一人,他自幼性子淡漠,從小到大連爹娘都不曾聽到過他自稱“筠兒”。
“原來筠兒已經這么厲害了,我要什么你都能給我嗎?”
林翊筠極為認真地點了點頭,林風眠起了打趣他的念頭,伸出纖纖素手指向了那條竹葉青蛇。
“那我要它?!?p> 林翊筠二話不說就捏住了小九的七寸,小九從未被主人如此粗暴地對待過,所以當它被林翊筠抓到林風眠面前時張口就要咬。
“畜生,敢傷姐姐!”
林翊筠甩手就把小九丟在了地上,他拔劍砍向它,被林風眠攔住了。
她沒想到她隨口說的玩笑話就能讓林翊筠如此當真,這條蛇是他最喜歡的寵物,連睡覺都讓它盤踞在枕邊。
“傻弟弟,姐姐不過是和你開個玩笑?!?p> 林風眠轉過身不再看他,坐在鋪著虎皮的太師椅上翹起了二郎腿,耳畔是木炭燃燒的細微噼啪聲,眼前是兩扇緊閉著的厚重木門,空氣中還彌漫著若有似無的羊肉湯味,指尖劃過柔軟的動物毛皮,她的心里異樣溫暖。
這些天她晝夜不休地趕路,已經多日不曾好眠。
她打了個哈欠,眼皮越來越沉重,腦袋一點一點,很快就仰躺在椅子上去夢里會了周公。
林翊筠俯身將姐姐頰邊凌亂的碎發(fā)別到了耳后,動作溫柔無比,生怕會驚擾了她。他輕手輕腳地把林風眠抱到了床榻上,展開錦被蓋在了她身上。
多年前的盛夏,他貪涼在院里的大槐樹下睡著了,林風眠習武歸來瞧見在樹下睡得直打鼾的他,也曾這般溫柔地將他抱回臥房。
他那時無論怎么踮腳頭也只能到姐姐的腰間,現在抱起姐姐覺得她的身子輕的像貓兒一樣。
“姐姐,你回來真好......”
遼陽城內,林府。
林懸明又換上了那身道袍,他點燃兩根檀香,對著神像拜了三拜,然后恭敬地將檀香插進了面前的爐鼎當中。
在他身后是同樣虔誠的教徒,他們匍匐在地上,嘴里喃喃地念著些只有青蓮教眾能聽懂的話。
林懸明的眼中流露出一絲輕蔑,遼陽百姓極愚,他不過是懂些燒灰拼字、家雞變鳳的戲法,又在災荒年間用殿下留給他的金銀從臨近的城池購置了一批糧草賑災施粥,這些愚民就將他當成了下凡的神仙。
這里天高皇帝遠,貪官污吏又多,只要能讓老百姓吃飽肚子,他們自然會死心塌地跟隨你。
林懸明此生唯一的信仰便是昭明太子,他不信“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句話。
如果神真得存在,怎么會讓那個暴君平安終老?非但如此,還讓他的兒子順利登基成了百姓們交口稱贊的明君。
他的殿下已經被塵封在了史書里,沒有人還記得那個京都大疫時帶著御醫(yī)出宮救人自己也險些染上時疫的昭明太子。
在他看來那些愚民連牲口也不如,牲口還會認主,而他們只知道吃飯穿衣,根本就不記得是誰讓他們免受饑寒的。還好他保住了殿下在這世上最后一條血脈,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教主,瑯琊傳來消息,小姐回來了?!?p> 陳三在林懸明的耳邊輕語著,林懸明聽罷神色一凜,忙不迭追問道:“筠兒可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