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赫趕到醫(yī)院的時候,秦拒霜已經(jīng)被推進了停尸間。
顧青棠沉默的坐在那間空蕩的病房。
看見姜赫紅著眼快步推門進來的時候,她眼中滿是不忍。
“人呢?”
姜赫極力壓抑著失去秦拒霜的恐懼,手掌被失控的摩托車拖到地上,擦出了觸目驚心的傷痕。
“你來晚了。”
顧青棠深知她沒有資格插入姜赫與秦拒霜之間的情誼,更沒有立場去責怪誰。
忍下所有復雜的情緒,她以一種近乎殘忍的冷靜將秦拒霜的死訊告訴他。
“她還沒有看見月見花開放的模樣?!?p> 姜赫失力的靠在墻上,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悲傷或者悔恨,沉默的壓抑讓人喘不過氣。
“她會去一個盛滿月見花的地方。”
顧青棠輕聲走到姜赫身邊,將秦拒霜囑咐的鑰匙塞進他的手中。
姜赫的手指冰涼,在觸及的那一瞬間,顧青棠被這涼意激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但她還是握緊了他的手,試圖給予他一絲暖意。
“去看看吧。”
她知道姜赫的痛苦不會少于她,塞好鑰匙后,顧青棠轉(zhuǎn)身抹去眼角的淚水,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她還不習慣接受離別,也總是不解為何老天鐘意悲歡離合。
她只是習慣性逃避,獨自在角落舔舐好傷口,再用一副笑顏去面對顧沉,面對這個對她向來殘忍的世界。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從未有人覺察她的悲傷和壓抑,也從未有人替她捂上雙眼。
讓她遠離那些悲傷和絕望。
顧青棠失神的走出醫(yī)院,抬眼是邊鶴靠在車旁碾碎煙頭的模樣。
陽光落在他身上,撒下一層光暈。
遠遠的,邊鶴的視線落在顧青棠身上。
“過來。”
他用手散了散煙味,站在原地等顧青棠過來。
看見邊鶴的那一刻,顧青棠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她在陽光下奔向邊鶴,整個人埋進他的胸膛,汲取著安穩(wěn)和溫暖。
邊鶴沉默著回擁了顧青棠,在她每個需要逃跑的時刻,他都在她身邊。
隨時做好準備,帶她走。
“我們甚至不是很熟,可我還是很難過,人世間一定要有離別嗎?”
顧青棠抬眸看向邊鶴,眼睛濕漉漉的。
漂亮的淚痣在淚水的浸潤下更加鮮妍。
“我知道。”
邊鶴抬手撫摸她的頭發(fā),嘗試安撫她。
他深知對一個棋子付出太多感情是不理智的舉措,卻還是忍不住護下她。
也許這段時日的相處,邊鶴真的將顧青棠當成他人生不可或缺的部分了,這一部分填滿了他名為親情的空缺。
這種感覺讓邊鶴很糟心。
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想走到她身邊。
秦拒霜下葬的日子很快定了下來,那是一個陰雨連綿的午后,姜赫捧著一個花盆,虔誠的放在了墓碑前。
那盆花是月見花,它會盛放在某個月夜,陪著秦拒霜。
溫暖她的去時路。
顧青棠在他身后執(zhí)著黑傘,替他遮去雨滴。
姜赫心中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悲涼,這種悲涼滲入他的骨血,難以拔除。
他好似跟從前不同,又好似沒有什么變化。
顧青棠卻感覺他平靜的表面下,暗潮涌動。
“走吧?!?p> 過了好久,顧青棠才出聲。
“嗯?!?p> 姜赫淡淡應道,雙腿一邁,先于顧青棠動作。
天邊烏云滾動,驚雷四起。
邊鶴撐著黑傘在雨中獨自佇立著,手中的菊花沾染了不少雨珠,他卻自始至終沒有踏進陵園。
雨勢逐漸大了起來,顧青棠看著姜赫上了車才安心下來。
她撐著傘跑到邊鶴身邊,雨水被風吹的傾斜,毫不留情地打濕了她的頭發(fā)。
“不進去看看伯母嗎?”
顧青棠冒著大雨,高聲問道,生怕雨聲將她的聲音湮沒。
今天也是邊鶴生母忌日。
“以前沒有,以后也不必了。”
邊鶴將花放在陵園門口,護著顧青棠上車后,他也鉆進了車廂。
大雨形成一道簾幕,將車內(nèi)與外界隔絕,車中寂靜無聲。
薄荷香味在車廂內(nèi)蔓延,顧青棠一時分不清是邊鶴身上的味道,還是車內(nèi)本身就有的氣味。
“我媽是跳樓自殺的,我親眼看見她是怎么摔成肉泥,也親眼看見她死前的眼神是多么解脫?!?p> 邊鶴看著窗外,大雨模糊了一切景色。
“你母親墜樓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顧青棠很意外邊鶴主動提起他的親人,因為他一向冷靜克制,無悲無喜。
“不知道,我大約感到慶幸?!?p> 邊鶴閉上眼睛,那一幕在重新浮現(xiàn)在眼前。
他自嘲一笑,也覺得荒唐。
“沒人性的家伙?!?p> 顧青棠沒有責怪的意味,她不知道邊鶴經(jīng)歷過什么,自然無法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著想。
“那天她起的很早,難得的穿了一件漂亮衣服,說要帶我去找爸爸?!?p> 那一日的細節(jié)在邊鶴的回憶中逐漸清晰。
“那不是很好嗎?”
顧青棠不解。
“那個男人很早就死了,死在城郊的水庫里。而那天,我們的車本來是開往城郊的?!?p> 邊鶴坦然說出這番話,仿佛回憶中的人和事都是不相干的。
“后來呢?”
顧青棠知道邊鶴需要宣泄口,而她正好愿意傾聽他所有的不堪。
“她去醫(yī)院見了桑華亭,然后縱身一躍,自己可恥的逃走了,我孤身一人,老爺子見我可憐,于是收養(yǎng)了我?!?p> 故事很悲慟,但顧青棠卻覺得這不是最完整的版本,只是現(xiàn)在的邊鶴需要現(xiàn)在的桑瑞白知道的版本。
她沒有多問,自然的接納了這個故事。
“人生總是無常?!?p> 顧青棠安慰他。
“你有時候,倒不像同齡人,你比他們通透多了?!?p> 邊鶴緩緩睜開眼睛,眼中是一片清明,他的視線模糊,落在一片虛空。
“你知道變色龍嗎?”
顧青棠沒有回答,反而問了邊鶴一個問題。
“講講?”
“為了生存,我可以是任何模樣?!?p> 顧青棠這句話是真的推心置腹。
“那最原始的你呢?”
邊鶴問道。
“丟了。”
顧青棠整個人靠在椅背,潮濕的發(fā)絲不知何時貼在了她的面頰上。
“你活的真累。”
“彼此彼此。”
顧青棠不會愚蠢的認為自己窺視到了邊鶴的內(nèi)心,但是為了表示誠意,她不得刨出最表層的東西盡數(shù)奉給邊鶴。
他們都在努力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