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喧囂,病房中卻陷入詭異的寧靜。
“粥涼了,不要喝了,重新?lián)Q一碗吧。”
邊鶴收起那碗粥,再一次不合時宜的轉(zhuǎn)移話題,沉靜如水的眼神讓顧青棠無所遁形。
“好?!?p> 顧青棠抬眸回視,眼底的脆弱難以隱去。
她差點陷在回憶的漩渦中,再也無法逃出那一日的夢魘。
“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來接你?!?p> 在手機上重新定好食物之后,邊鶴不經(jīng)意的說。
“我知道?!?p> 顧青棠沉聲回答。
視線卻落到窗外的大雨中,一片雨霧,什么也看不清。
如果這是一場電影,鏡頭肯定會在幾秒后落在后天出院的顧青棠身上。
但這不是,顧青棠還是乖乖在醫(yī)院熬了兩天。
出院那日,顧青棠無聊的在樓下花園踱步,等待著公務纏身的邊鶴。
時云悔送她的仙人掌,邊鶴早就替她收好,帶了回去。
春日的陽光明媚卻不燙人,曬著舒服極了。
顧青棠愜意的瞇起雙眼,享受著日光浴,眼角的淚痣在光照下更加明顯,淺淺的紅色像一顆朱砂。
“不回去嗎?”
清冷聲線從顧青棠身后的合歡樹旁傳來,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很快,她就記起這是誰的聲音了。
緩步湊近一看,果然是姜赫。
不同于往日,姜赫在此刻竟有些許溫柔,他彎腰替輪椅上的女人掖好毯子,白皙的皮膚在陽光照耀下夢幻的不似真人。
“不了,這種天氣就是要多出來走一走。我們明天出院吧,我想多出去看一看?!?p> 女人一副病容,卻不難看出以前的容貌是何等驚艷。
“……”
姜赫陷入沉默,清俊的面容沒有一絲情緒,唯有眼底的濃重的壓抑讓人心中一窒。
似乎是察覺到了顧青棠,姜赫將視線落到她身上,下意識的用身體擋住秦拒霜。
“有事嗎?”
姜赫一點都不客氣,仿佛那日在宴會彬彬有禮的貴公子不是自個兒。
“這是我家的醫(yī)院,而我正巧生病了,所以出現(xiàn)在這不奇怪?!?p> 顧青棠一點都不驚慌,泰然自若的靠在合歡花樹旁。
“小奶包,對漂亮的姑娘要客氣些?!?p> 秦拒霜恨鐵不成鋼的出聲。
顧青棠卻在聽到小奶包三個字時,差點憋笑憋成內(nèi)傷。
“姐~”
聽到秦拒霜對自己的稱呼,姜赫少有的急切起來,少年的羞恥感在那一瞬間爆棚,面上卻在強裝平靜。
“想必這位就是桑瑞白桑小姐了。”
秦拒霜向來活的通透,港城名流的那些事,她多少都清楚。
所以很快猜出顧青棠的身份。
“您好?!?p> 顧青棠對她報以燦爛的笑容,語氣恭敬。
“桑小姐不必這么客氣,我只是姜家的幫傭?!?p> 秦拒霜落落大方,禮數(shù)一點也挑不出錯。
“您太過自謙了。”
顧青棠對于上流社會的這種等級觀念十分嗤之以鼻,但又不好公然反對。
“我們回去吧?!?p> 姜赫不愿多呆。
“好?!?p> 察覺得出姜赫的抗拒與不適,秦拒霜體貼的點頭。
“桑小姐,再會?!?p> 秦拒霜笑的溫柔,任誰看了都會心生好感。
“再會?!?p> 顧青棠抬手揮動,目送他們離開。
地上疏影斑駁,顧青棠沒帶手機,只能低頭數(shù)光點,她再一次陷入無聊。
“走吧。”
顧青棠的頭頂傳來一股溫熱感,邊鶴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他遠遠就看見顧青棠一個人在樹下,垂著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近后,手掌不可抑制的撫上了她的腦袋。
“忙完了?”
顧青棠愣怔片刻后,刻意的避開邊鶴的動作。
一股無名之火竄上心頭,那動作怎么看怎么像在摸小狗。
“嗯。我先送你回去,學校過幾日再去?!?p> 邊鶴也不惱,訕訕的收回手掌,頭頂?shù)挠鄿剡€殘留在他手心。
醫(yī)院到別墅的路太過漫長,顧青棠坐在副駕駛上,聞到邊鶴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薄荷香氣,慢慢沉入夢鄉(xiāng)。
直到邊鶴捏住她的鼻子,無法呼吸時,她才蘇醒。
“到了,老爺子讓你去一趟他那里。你完好,我也就能交差了?!?p> 怪不得這幾日邊鶴往醫(yī)院跑的勤快,自己還以為邊鶴良心發(fā)現(xiàn)想要照顧照顧自己可憐的外甥女,原來只是因為有人授意。
嘖嘖嘖~
顧青棠在心中暗嘆,真是個無利不起早的老狐貍。
“我知道了?!?p> 顧青棠微微點頭,起身利落的下了車。
別墅區(qū)坐落在港城的一處風景不錯的山腰上,一眼望去,可以將港城的繁華一眼望盡。
顧青棠突然體會到了有錢人的快樂。
來不及感慨,正要出門的桑瑛和顧青棠正巧對上。
看見顧青棠,桑瑛忍不住起了冷汗,眼神有些閃躲。
顧青棠也懶得給自己惹事,輕瞥了桑瑛一眼就將視線落到了別處。
桑瑛終于吃對了藥,只是冷哼一聲就沒有再招惹顧青棠。
整個人安分了不少。
桑家的傭人一如往常的看見桑瑞白都恭恭敬敬的。
顧青棠一路未停,直接走到老爺子的書房門口,猶豫了片刻,還是敲開了門。
“身體怎么樣了?”
老爺子帶著眼鏡,詳細研讀文件,只是在顧青棠進去的那一剎那抬了眼睛。
“沒有什么大礙,只是頸后會留疤。”
顧青棠如實回答,對于這個慈眉善目善待自己的老人,她有些心情復雜。
“留疤不是大事,能用手術祛除?!?p> 老人抬頭看向顧青棠,眼角的皺紋疊在一起。
語速遲緩,聲音沙啞,卻不失氣勢。
“您說的是?!?p> 顧青棠客氣的回應。
“這件事,你不要太過怨懟你母親,她受當年那件事打擊太大,再加上這么多年你不在身邊,自然是會偏袒桑瑛多一些。”
隨著老人緩緩開口,顧青棠這才知道這次談話的目的。
“那您覺得,我該怎么做?”
顧青棠似笑非笑,將這個問題拋給老爺子,垂在身側(cè)的手緊捏,指尖嵌入掌心的疼痛能讓她保持理智。
“你很聰明,比你母親更加懂時務,識大體?!?p> 老爺子幾經(jīng)沉浮,看人自然很準,他知道眼前這孩子心中不甘。
這份不甘,若是利用的好,便是成才的助力。
“我知道了?!?p> 顧青棠垂眸,緊捏的雙手緩緩松開。
“出國去吧,想去哪里念書,一個月的時間,好好考慮?!?p> 老爺子收回目光,平穩(wěn)的聲線給顧青棠心中的情緒下了最后一道死刑。
“我會考慮的。”
顧青棠沉聲應道。
直到回房,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這不是老爺子的意思,而是桑華亭的意思。
顧青棠心里知道。
為了保住桑瑛,他們再一次將自己如同棄子一樣流放。
心中尖銳的疼痛感讓顧青棠窒息。
她以為自己沒有期待,就不會受傷,而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她才知道。
不被愛本身就是一把刀子,無論期待與否,它都會捅進你的身軀,攪爛你的肺腑。
讓人…避無可避。
樓下,邊鶴靠在車門上,習慣性的燃氣一支煙。
雙目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生本身就是一場龐大的賭局,有人滿盤皆輸,有人贏得盛大。
不過只要還身處賭局,就能翻盤再來。
顧青棠迷茫的站在窗前,正巧看到樓下的邊鶴。
察覺到她的視線,邊鶴抬眸。
隔空送給顧青棠一抹痞氣的笑容,張揚肆意。
他在安撫她。
兩人相望了許久,直到邊鶴接到了一通電話,驅(qū)車離開,顧青棠還站在窗前。
港城宛若一頭冰冷的機器巨獸,白日酣息,山間的薄霧將它隱匿。
這座別墅給了顧青棠遙不可及的權(quán)勢,也永遠的困住了她的靈魂。
她徹底的失去了自由。
肉體被隨意流放,心卻被仇恨禁錮。
望著遠空,顧青棠微不可聞的輕聲嘆息。
暫時的接受了自己的處境。
她在別墅休養(yǎng)了幾天,為了遠離這種窒息的壓抑感,不顧邊鶴勸阻,回了學校。
沒有人因為她的消失和出現(xiàn)被驚動,她很滿意這種狀態(tài)。
越在人前顯眼,越容易陷入麻煩。
顧青棠深知這個道理。
唯一不同的是,姜赫少有了分給了她幾分余光。
“別告訴我,姜少爺很可惜我又回來了?!?p> 顧青棠低聲在姜赫耳邊說,距離不遠不近。
“你放心,我是不會告訴別人你的小名叫小奶包的。”
語罷,還重重眨眼保證。
“…”
姜赫的臉又青了幾分,保持自己僅剩的涵養(yǎng),他用手指抵開了顧青棠的腦袋。
成功捉弄姜赫,顧青棠的心情又好了幾分。
她恢復往日進水不犯河水的態(tài)度,認真的在所有課上打瞌睡。
嗯…
打瞌睡。
原因無二,這些內(nèi)容,她都會。
顧沉從小就注重顧青棠的義務教育,別的小孩連漢語都學不利索的時候,顧青棠就被自家哥哥逼著學習英語單詞。
學不會,就是竹筍炒肉絲。
唯一幸運的是,顧青棠的腦瓜子從小就比別人好使,學起這些來也不吃力。
所以,她在初二上半學期的時候,就學完了初中所有的內(nèi)容。
當然,是顧沉在多個被氣的心肌梗塞的夜晚內(nèi)仍然堅持這個于他無益的事業(yè)換來的。
想到顧沉,顧青棠的心臟忍不住抽痛。
她好想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