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本來臉上幾乎就瘦的只剩下了一張臉皮緊緊貼著骨頭，嘶吼間，那些骨頭仿佛都要撐破臉皮，根根杵向王持正。
陳易被男人的激動模樣嚇了一大跳，但旋即，卻忍不住心中一動。
“什么意思？”
陳易皺眉，急聲問向男人。
“呵，什么意思？！”
男人聞言，冷笑一聲。
“你們這些當官的口中的這群山匪，起碼還會在每次弄來糧食之后，都盡數(shù)分給我們這些災民！
多虧了他們，我們才能時不時有一口稀飯吊著小命！
而你們這些當官的呢？只知道躲在官衙里吃肉喝酒，完全不顧我們這些災民的死活！”
陳易看了眼許萬鈞，許萬鈞臉色隱在黑暗里，一時看不真切。
“算了，我就不該跟你們說！就該讓劉大當家的，將你們這些糧食全部奪去！
這樣，我們這些災民說不定還能混的上一兩碗稀粥！”
說罷，男人將許萬鈞沉默遞過來的如同臉盆大小的面餅揣進懷里，蹣跚著轉(zhuǎn)身離開。
“你！”
“讓他走。”
王持正愣了半天，剛想出聲阻攔，卻忽然被陳易和許萬鈞異口同聲制止。
“你們兩個啊！”
王持正抽了抽腰間的長刀，咬了咬牙，恨恨指了指陳易和許萬鈞。
“婦人之仁！那人說不定就是那個什么勞什子山寨派出來的諜子！
看著吧，放走他，我們遲早要被偷襲！”
“不會?！?p> 陳易忽然出聲打斷王持正。
對上王持正憤懣不平的目光，陳易只好耐著性子解釋。
“咱們有三千刀劍俱全的大武軍隊，而那群山匪里的大多部分人，絕對都是連長刀都沒摸過的災民！
不論是偷襲，還是正面遭遇，他們都絕對不會是我們的對手！”
“那剛才那男人還讓咱們繞道而行？”
王持正有些疑惑。
“那男人怕是真將那山寨里的山匪當做活神仙救命恩人了！不想咱們跟那群山匪對上，好避免那群山匪平白喪命……”
陳易皺眉道。
“那，那就算真的這樣，咱們能不能把那群山匪給一網(wǎng)打盡？”
王持正再度問道。
跟老首輔不同，王持正是一個正宗的武人。
考慮問題，第一反應也只會是從武人角度出發(fā)。審視這些人，是不是對大武朝有威脅。
“我想一下?！?p> 陳易揮手打斷他。
按照那個給自己留下了極大印象的男人所說，最壞的情況就是，山寨里足足有著四五千山匪，他們又有著極強的戰(zhàn)力……
同時，他們還對官府和世家大族有著極強的仇恨……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么，陳易就必須得考慮，是否需要繞路，才能盡快前往隴西的郡治，武都了。
“能否考慮招降呢？”
正在陳易沉思的時候，許萬鈞忽然出聲道。
“招降？”
陳易一愣。
“畢竟是四五千的人命……”
許萬鈞輕聲道。
“聽那會兒那個男人所說，那群山匪已經(jīng)是慣犯了。如何就會輕易的受了咱們的招降？”
王持正皺眉道。
“居圓，你手底下的斥候呢？盡數(shù)派出去，看看能不能查探到那伙山匪的底細。
反正翻過這個隘口也到了隴西了，咱們就在這兒停留幾天，賑濟此地的災民?！?p> 思索片刻，陳易忽然轉(zhuǎn)頭，正色看向王持正。
“……”
王持正微一咬牙。
“災后重建需要大批量的勞力，即便不能招降那伙山匪，那我們把他們俘虜了，也是對災情有莫大的好處。”
陳易想了想，不由解釋一句。
“那行，反正陛下的旨意是讓我全部都聽你們二人的！”
王持正咬牙離去。
恰好，押糧軍中，有不少都是曾經(jīng)邊境上退下來的老兵，斥候也不在少數(shù)。
……
天色一亮，陳易等人便翻越了隘口，徹底進入隴西地界。
“這……就是隴西？”
看著不遠處成片的亂葬崗，還有幾乎隨處可見的干涸的溝渠里裸露的尸骨，陳易不由感覺一陣反胃。
“這里就是隴西了?！?p> 許萬鈞嘆了口氣，臉上滿是悲憫附和。
王持正跟在二人身后，默然無聲看著周邊一切。
眼前山崗和荒野，看不見一絲綠色，入目盡是枯黃。
干涸的溝渠，龜裂的土地，還有視線盡頭幾個腹大如鼓癱在一棵被扒光了樹皮的槐樹下等死的男人……
一陣微風拂過，一時之間，三人的鼻腔中滿是燥熱和撲鼻的惡臭。
“居圓，等下，搬下來一車糧食?！?p> 許萬鈞嘆了口氣，看了眼身邊的陳易說道。
等胃中稍微適應些之后，陳易緩步朝著視線盡頭的村莊走去。
“誒……”
饒是王持正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見過無數(shù)死人，但面對眼前這種場景，他未免還是有些不適應。
“居圓，稍后抽調(diào)一些人手。把那些路邊的尸骨盡數(shù)掩埋了。如果有染病跡象的，記著燒了，然后，灑些白石灰……”
走了沒幾步，陳易轉(zhuǎn)頭朝著王持正吩咐。
王持正一一應下，轉(zhuǎn)頭朝著自己的下屬分配任務。
走到村口的時候，陳易忽然駐足。
他的身前不遠處，就是一棵幾人環(huán)抱粗細的大槐樹。
但此刻，本該翠綠盎然，郁郁蔥蔥的大槐樹卻是光禿禿的，宛如一個被褪了皮的丑陋怪物。
大槐樹下一處不大的林蔭下，是幾個腹大如鼓，四肢卻纖瘦無比的男人。
幾個男人聽到動靜，抬眼懶洋洋的看了眼陳易，便再度閉上。
陳易盯著他們看了片刻。
“他們這是吃觀音土吃的了。”
許萬鈞跟在他的身后解釋一句。
陳易點點頭：“我知道觀音土?！?p> 陳易確實知道觀音土，但那卻只局限于后世的一些資料。
資料里只說，觀音土是一種經(jīng)過篩子細細篩選過后的稀土，經(jīng)過炒制之后，吃了可以讓人有一種飽腹感。
但卻從來沒有告訴過陳易，吃完觀音土的人看起來會這么可憐，而又恐怖……
有一個男人可能是又餓了，從身旁破爛的口袋中，小心翼翼掏出一把細細的粉末，貪婪看了片刻之后，抓起就往嘴里填！
陳易眼神一凝，快步上前，一把拍掉了男人手里捧著的粉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