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個女子,花木蘭眉毛挑了挑,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女子很強(qiáng),她雖然是懶散的躺在椅子上,卻仿佛是一頭蟄伏著的獵豹一樣。
利古皺了皺眉頭,他下意識地放慢速度,微微避讓到一邊,顯然是打算讓這個女子先進(jìn)城,而不想跟這個女子打什么照面。
可是利古雖然不想和女子打交道,女子卻停了下來,她在熊皮椅子上坐直了身體,在比利古的沙舟高大得多的黑鐵沙舟上居高臨下俯視利古,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這不是利古么?怎么?沙舟競賽你沒參加嗎?”
聽到女子的話,利古臉色有點難看,他只是哼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利古帶的幾個兄弟,眼神有些不忿,但卻都沒有開口,顯然也有些忌憚這個女子。
看到利古反應(yīng),女子滿意地笑了笑,她招了招手,座下的沙舟便繼續(xù)行進(jìn),就這樣堂而皇之的進(jìn)城了。
于是,就算是一向沉悶又不善言辭的鎧,都看出來利古和這女子不合,估計還比這女子弱勢,所以在這女子面前也只能退讓。
花木蘭雖然平時心直口快,但也懂得一些人情世故。
這種事情雖然碰上了,但還是當(dāng)做沒看見為好。
不過利古卻并不避諱地主動開口了:“讓你們這些外來人見笑了。那個女人外號叫金環(huán)蛇女,跟我同歲,我們當(dāng)時一同離開鳴沙城,成年之后也一起回來。我們作為同一批接受考驗的沙海之子,從認(rèn)識彼此的那一天就是競爭對手。去年的沙舟競速我輸給了她,她拿到了冠軍,還贏走了我最好的那艘沙舟?!?p> “就是她剛才乘坐的那艘沙舟!”
說到這里,利古露出了一絲不甘的神色,重重地一拳砸在了旁邊的桅桿上,看得出來,他對此真的是耿耿于懷,估計每看到一次都會心梗一次。
而那個金環(huán)蛇女,明明知道利古不想看到她,卻還每次都駕駛著從利古那里贏來的沙舟,特意來和利古打招呼……
花木蘭三人不由得對視一眼,大概對這鳴沙城都有了進(jìn)一步的了解。
在鳴沙城,并非是每個人都能擁有那等規(guī)模的沙舟。
沙舟對于沙海之子,就如同草場之于牧民,山林之于獵人,田地之于農(nóng)夫,不可或缺,重要無比。
而沙海之子在鳴沙城中的身份地位,也都跟他們所擁有的沙舟數(shù)量多少,以及質(zhì)量好壞有關(guān)。
每年的沙舟競速,獲勝者將之視為終生的榮耀,這歸根結(jié)底,也是沙舟的比拼。
駕駛沙舟的技術(shù)是一方面,但比賽更多看的,還是沙舟本身的優(yōu)劣。
利古輸給金環(huán)蛇女,本就已經(jīng)很受打擊了,而且連自己最好一艘沙舟都被贏走了。
此消彼長,金環(huán)蛇女成為鳴沙城年輕一代最有威望,最有地位的幾個人之一。
而利古卻地位大降,當(dāng)了一個鳴沙城周邊巡邏小隊的隊長,因為失去了最快那艘沙舟,他也失去了今年參加沙舟競速的資格,這對他的打擊可想而知。
金環(huán)蛇女明知道這些,還故意問利古為什么不參加沙舟競速,明顯就是在刺激利古了。
“鳴沙城,果然也是競爭激烈……”百里守約說道。
不過沙海之子雖然互相競爭,但是對外的時候卻又十分一致,且沙海之子既信奉自食其力,同時也會互相幫助,凡是找到的財寶,都會拿出來,分給其他的沙海之子一分。
正是因為如此奇特的規(guī)則,才讓沙海之子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如今這樣一股龐大的勢力,才有了漫游城,之后,又有了鳴沙城這樣的分城。
鳴沙城作為一座沙舟組成的城市,本身雖然宏偉,但面積比一般城市還是小了一些。
可城市雖小,卻五臟俱全。
走進(jìn)鳴沙城內(nèi)部,花木蘭、百里守約和鎧算是開了眼界。
沙海之子完美的組合這些沙舟,他們是用沙舟實現(xiàn)了一座功能復(fù)雜的城市,絕不是簡單的把沙舟捆綁在一起。
這些沙舟組成了住所、兵器庫、演武場、祭祀神殿等等。
空間被立體利用,布局合理又不嫌擁擠,功能繁多,卻又不凌亂。
在位于鳴沙城中央的位置,有六艘超級沙舟船頭對船頭的聚在一起,以它們的甲板為依托,建立起一個巨大的平臺。
這座平臺,就是鳴沙城的市場。
沙海之子說到底也算是一個商團(tuán),每年這些冒險者外出冒險,也會有各種各樣的收獲,都會集中在這里交易。
刀劍、鎧甲、毛皮、珠寶、各種遺跡和沙海中挖掘而出的古物,甚至花木蘭還看到了一種奇異的炸彈,所用的材料,竟然是黑晶砂。
雖然之前花木蘭已經(jīng)知道黑晶砂有作為沙舟燃料的這個用途……但此時看到有人將黑晶砂制成炸彈來售賣,還是覺得十分詭異。
黑晶砂聚集而成的黑蛇堪稱云中最恐怖的災(zāi)害,但這些沙海之子,卻將如此可怕的東西制作成了炸彈……
那名攤主見幾個陌生面孔在關(guān)注自己攤位上的黑晶砂炸彈,立刻高聲推銷起來:“幾位可真有眼光,這可是最新研究出來的黑晶砂炸彈!保證好用!”
然而緊接著,不遠(yuǎn)處就有人嗤笑一聲:“是用來炸自己好用吧?要不然,就是啞炮?”
這人話音一落,周圍的好幾個攤主都哈哈大笑起來。
那名黑晶砂炸彈的攤主漲紅了臉,說道:“這次絕不會是啞彈了!爆彈怪貓已經(jīng)研究出了新的制作方法,這次的黑晶砂炸彈絕對……”
“那傻貓還沒放棄呢?”
“一個混血魔種,還給自己取個這樣的名字,也不怕被人笑話?!?p> 花木蘭走過去拿起一枚黑晶砂炸彈顛了顛,看向了上面一個貓頭,問道:“老板,這是?”
黑晶砂炸彈的攤主本有些垂頭喪氣,以為花木蘭三人聽到那些人的嘲笑后,肯定會掉頭就走了,沒想到花木蘭竟然像是沒聽到那些話一樣……
攤主眼睛一亮,立刻打起了精神,抓了抓腦袋道:“這是爆彈怪貓……也就是黑晶砂炸彈的發(fā)明者專有的印記,只要看到這個印記,就知道是他親手做的了??腿?,這絕對不會是啞彈的!”
啪!
一枚銀幣落到了攤主的掌心里,花木蘭將那黑晶砂炸彈放在手里拋了拋,說道:“這炸彈很有創(chuàng)意,做得也非常用心,我相信你?!?p> 那名攤主依舊呆呆地拿著手中的銀幣:“但是……那個……這炸彈其實賣十個銀幣的……”
拜托你只是拿出一個銀幣啊,請不要做一副揮斥方遒,揮金如土的樣子好不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一擲千金了,你哪來的一個銀幣就能買下這枚炸彈的錯覺啊。
攤主極度無語,但眼看花木蘭的樣子,還有周圍攤主吃癟的神情,他剛剛嘀咕十個銀幣的聲音卻大不起來。
好像那些攤主,沒看清花木蘭給了自己多少錢啊。
而且關(guān)鍵是……那些攤主平時對他都是一副嘲笑的模樣,篤信他的炸彈賣不出去,而實際上……好像確實也賣不出去。
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人買了,總算找回了一點面子,哪怕虧了本錢,他也忍了。
“不行,我不能虧本,這筆賬得記在那只貓的頭上!他做的破炸彈可算有人買了,我?guī)退u出去就不錯了,那只貓還不感恩戴德,還能讓我貼錢賣?不可能的??!”
幾個小時后,一艘沙舟中則傳出嘭的一聲悶響,同時一個暴躁的聲音和一股黑煙同時冒了出來:“嚷嚷什么!本貓的炸彈有人要不是很正常,總算有人識貨了嗎!本貓就知道!啊哈哈哈哈喵……什么?你只買了一個銀幣?銀幣?。窟€想要本貓給你貼錢?你是傻的嗎?本貓的炸彈賣十個金幣都不嫌多!別想在本貓這里訛錢,一個銅板都沒有!”
……
“有機(jī)會還挺想見見做出這個炸彈的人?!被咎m觀賞著手中的黑晶砂炸彈,說道。
利古:“那只貓有什么好見的,跟他做的啞彈可不一樣,那貓可是易燃易爆炸得很?!?p> 花木蘭反而眼睛微微發(fā)亮:“是嗎?那還真是有意思。”
利古:……
有意思在哪兒?
花木蘭三人走在巨大的甲板上,又見識到了各種新奇的玩意兒。
有人扛著巨大的獵物邊走邊叫賣,還有吹著笛子舞蛇的人帶著自己的愛蛇在街道中間旋轉(zhuǎn)不停,而在這片嘈雜中,還有各種小攤,各種招呼客人的聲音……
這鳴沙城,還挺熱鬧的。
走了一頓飯的功夫,利古駐足,對著市場角落里的一個攤位指了指:“看到那個攤位了吧?”
花木蘭循聲望去,見到一個很不起眼的毛皮地攤。
那攤主是一個三四十歲的男子,身材有些瘦削,露出的肩膀上紋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雄鷹。
他胡子、頭發(fā)蓬亂的一團(tuán),似乎很久沒有打理過,他身前的攤位一共就擺了三五件毛皮,毛皮的品相都不怎么好,上面的血跡都沒有清理干凈。在這熱鬧的市場,他所擁有的攤位卻冷冷清清,根本沒什么人問津。
男子似乎也習(xí)慣了這門可羅雀的生意,他懶散的癱在躺椅上,眼睛半開半闔,他手指半勾著地上酒壺的帶子,身上帶著明顯的酒氣,仿佛隨時要睡著了。
“那就是你們要找的烏南。”利古接著道。
三個人都震驚了。
花木蘭忍不住問道:“這就是烏南?”
利古點頭:“如假包換?!?p> 這不是包換不包換的問題,這烏南,和他們想象中的差距也未免太大了。
不是說烏南是個堡主嗎?在鳴沙城中具有很高地位的堡主,在這里擺地攤?莫非是為了體察下情?
此外,這烏南,根本就是個頹廢落魄的中年醉漢啊。
花木蘭跟鎧、守約對視了一眼,走到中年漢子的身前,開口道:“烏南堡主?”
男子沒有起身,只是微微側(cè)過頭來,用遲緩的眼神看了花木蘭一眼,瞳孔似乎用了很久才對上了焦。
花木蘭見到男子這醉醺醺的樣子,只得提高了聲音:“烏南堡主!”
這下,男子才終于有了反應(yīng)。
他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地問道:“想買皮子?這里的都賣,你們自己看吧……”
“我不是來買皮子的?!被咎m直接打斷了男子的話,然后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烏南堡主,我們是特意來找你的,請問,你是否去過黑沙海?”
“黑沙海?”烏南露出了一絲迷惘的神色,他再度打量了花木蘭三人一眼,片刻之后他搖了搖頭,重新躺回了躺椅上,用昏沉沉的聲音說道,“沒去過?!?p> 花木蘭頓時皺起了眉頭。
想不到烏南一口就否認(rèn)了……難道他們得到的消息有錯?
這時,一旁的利古居然也開口了:“烏南阿叔,我也聽說過你曾從黑沙海中出來的事跡……”
花木蘭三人不由得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這是……自己人一口拆穿了自己人嗎?
雖說沙海之子之間彼此競爭激烈,但也不是這么個競爭法才對?
倒是烏南聽到這樣的話,并沒有半點被拆穿的窘迫和惱怒,仍舊閉著眼一動不動。
利古則不管花木蘭三人在想什么,接著說道:“烏南阿叔,前些天……城里也有好幾個女孩失蹤了,就連埋玉也不見了?!?p> 提到埋玉,烏南的眼皮再次動了動,他用手指勾著地上的酒壺袋子,拿起來喝了一口,動作慢悠悠的,神情也依舊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聽進(jìn)去。
“這些外鄉(xiāng)人說,這些女孩的失蹤和黑沙海有關(guān),是不是真的?烏南阿叔,如果去黑沙海的話,說不定能找到埋玉……”利古有些焦急地說道。
花木蘭三人在一旁聽著,有些明白了。
這利古和他口中提到的埋玉,恐怕關(guān)系匪淺,這也是為什么花木蘭說出尋找烏南的原因后,他就態(tài)度變化,愿意直接帶花木蘭他們來見烏南的原因。
現(xiàn)在見烏南不肯開口,利古看起來反而比花木蘭三人更著急,顧不得還當(dāng)著花木蘭三人的面,就把烏南的否認(rèn)給拆穿了。
當(dāng)然,也不排除他是故意說出,想借花木蘭三人的由頭,讓他們幫著勸說烏南。
然而烏南依舊只是沉默,他只是一口一口的喝著酒,身上那股頹喪的氣息更重。
利古有些垂頭喪氣,而想到埋玉,眼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焦急擔(dān)憂的神色。
許久之后,烏南終于抬起眼皮看向花木蘭:“外來人,你們怎么找到我的?”
“是一位玉蟾泉的老阿爹為我們指明方向,讓我們來找你的?!被咎m說著,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老駱駝,“喏,就是它給我們帶的路?!?p> 烏南看了一眼老駱駝,一直仿佛沒睡醒的眼睛里終于出現(xiàn)了一些別的情緒,有些懷念地說道:“原來是巴圖老阿爹?!?p> 他難得地起了身,緩步走到老駱駝身旁,拍了拍老駱駝的駝峰。
花木蘭不禁有些佩服烏南的眼力,能一眼認(rèn)出巴圖老阿爹的駱駝,還是一頭除了老和懶之外,外表上沒有任何特色的駱駝。
這眼力估計比起百里守約也不差什么了。
“巴圖老阿爹怎么樣了?”烏南看著駱駝,背對花木蘭問道。
花木蘭只是略作猶豫,便很直白地說道:“他現(xiàn)在不太好?!?p> 烏南似乎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愣了一下,轉(zhuǎn)頭追問道:“生病了?也是,巴圖老阿爹也是一大把年紀(jì)了,就算哪天神鷹帶著他的靈魂回到天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p> “并不是,是玉蟾泉出了問題。”
她話音剛落,百里守約就接下去把玉蟾泉此時的情況快速地說了一遍。
烏南對此事顯然并不太清楚,但是對這片區(qū)域正在發(fā)生的災(zāi)難卻是很了解的,所以百里守約一提到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烏南嘆了一口氣,然后說道:“魔神的詛咒正在降臨大地,誰又能改變呢?”
利古在一旁反而有些震驚:“原來……最近我們遇到的那些麻煩,并不是最近沙海的脾氣不好,而是……災(zāi)難?”
這就像是,沙海正在生病,而病癥,正在越變越嚴(yán)重。
這對于以沙海為家的沙海之子來說,這樣的消息無疑很是糟糕。
利古連忙詢問烏南所說的魔神詛咒是什么意思,又是否和少女們失蹤有關(guān),然而烏南卻只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我只知道這些了……”
花木蘭說道:“我們說了這么多,烏南堡主應(yīng)該也猜到我們的來意了吧?”
烏南再次打量了一下花木蘭三人:“你們想去黑沙海?”
“是!”
烏南搖了搖頭:“像你們這樣的人,我已經(jīng)見過不少了。他們想去黑沙海探險,甚至想要得到黑沙海中的寶藏。當(dāng)然,那些人都一去不回了?!?p> 花木蘭沉默,云中沙海的確有很多的冒險者,他們出沒在諸多遺跡之中,搜尋著三十六國留下的珍寶。如沙海之子,如沙舟兄弟會也偶爾兼職做這個。
前不久才摧毀了沙舟兄弟會一個堂口的花木蘭,此時心情有些復(fù)雜……
而看著身為沙海之子一員的烏南,花木蘭同樣表情復(fù)雜。
花木蘭搖頭道:“我們并不是為了寶物,不瞞你說,我們受到了委托,答應(yīng)了一位父親,一定會解救出他的女兒,還有那些其他人的女兒、孫女,戀人……當(dāng)然,幕后黑手,我們也絕不會放過?!?p> 說到這里,花木蘭的氣勢陡然一變,目光中帶著熊熊戰(zhàn)意,讓一旁的利古不由得驚了一下。
烏南卻并沒有注意這些,他擺了擺手:“都一樣??丛谀銈兪前蛨D老阿爹介紹來的份上,我就給你們一個忠告。趕緊離開吧,忘記什么黑沙海,你們也救不了誰,黑沙海里只有死亡與恐怖。當(dāng)它出世的時候,整片大地都將再次被摧毀?!?p> 烏南的話語十分懾人,但語氣卻顯得很隨意。
然而花木蘭聽了,卻冷笑一聲,啪的一下按住了腰間的劍:“恐怖?不知烏南先生說的恐怖是什么?黑蛇還是魔神?”
隨著花木蘭的聲音,她手中的劍驟然嗡鳴了一下:“黑蛇如何,魔神又如何?如果不去試一試,又怎么知道自己救不了?”
花木蘭的話中,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
烏南一怔,臉上懶散的表情漸漸消失,他深深的看了花木蘭一眼,發(fā)覺花木蘭是真的無畏,亦無懼。
烏南的目光中漸漸透出了一絲狐疑:“你們不是賞金獵人,也不是冒險者……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花木蘭微微遲疑了一下,這烏南的眼力很準(zhǔn)……只是他們的身份卻實在有些敏感……
而這時烏南已經(jīng)自己搖了搖頭:“不想說就不用說了,反正都一樣。年輕人有勇氣是好事,可惜并不是有勇氣就真的能戰(zhàn)勝一切,這沙海中,多得是讓人無能為力的事情……”